第18章 他已是人老珠黃
第18章 他已是人老珠黃
寺中的素餐很簡單,吃起來味道卻不錯。周沁出來時,外面已經有三三兩兩的食客離開。大多都沉默不語,或者交談聲音很輕。
沒有看到方晏的身影,她順着石板路朝前走。沒過多久,看到竹林盡頭有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山的邊緣。
雲霧輕微淡去,山峰輪廓在風過霧散的剎那,隐約露出模樣。空氣中仍舊滿溢着潮濕水汽,給人要下雨的模糊感。
他在看山,看霧,整個人似乎即将融為一體。
有些時刻,他給人要墜落下去的錯覺。“小叔。”她覺得一種未知的擔憂爬過脊背,當即加快步伐走過去叫他。
方晏回過頭,朝她指向遠處:“晴天時,這裏能夠看到很遠。今天天氣不算好,都被霧罩住了。”
“我們可以下次再來,像我外婆那樣來還願。她心很誠,許下的願望實現後,一直記得回來感恩,說佛祖會知道這份心意。等我高考結束後,可以選一個晴天再過來。”
他們站在山頂處,偶有寒風吹拂,讓人頭腦凜冽的同時,送過來一縷清香。周沁繞過竹林,發現了一抹盛放的臘梅樹,枝影橫斜,黃色花朵将四周點亮。
“真好聞。”她由衷地感嘆道。
方晏發現她似乎很容易因為一些細微的事情開心,無意間贈送的手串、偶然遇到的一棵樹,她好像有那種可以将各類瑣碎轉化為快樂的能力。
臨下山前,周沁拐進放置功德箱的角落,幸好她在學校時不常帶手機支付,身上一直備有現金。将外衣口袋裏的錢都投進去後,她走出來找他。
“求的什麽?金榜題名?旗開得勝?”方晏笑着問她。
周沁像守着什麽秘密,不肯透露分毫:“說出來會不靈的。”
“你年紀輕輕,倒比我還迷信。”他無奈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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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臺階走得輕松,所花時間也短一些。還沒有到山腳的停車場,淩岳就打來電話,火急火燎地喊方晏晚上參加聚會。他原本打算帶上周沁,但是不知道是否上山時出了一身汗,被冷風一吹有些受涼,她感覺頭暈鼻塞,只想回去休息。
“去醫院看一下?”沿途會經過兩三家醫院。
“不用,只是着涼,回去休息下就好了。”她的狀況看起來還算好,只是情緒不佳。堅持沒有去醫院的必要,方晏只能順從她的意願。
回到東郡城小區外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漸起。很多住戶都回老家或者外出走親戚,亮着的燈不如往常多。空氣中有一絲寂寥的味道,冬日黃昏總是這樣,無端讓人心情沉郁。
她起身下車,覺得自己急需一杯熱水暖暖幹疼的喉嚨。
“周沁。”他叫住她,“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她轉過頭,腦袋抵在車窗還沒有升起的副駕門上:“好,你晚上回來嗎?”
“回來。”
他回答的時候,她眼睛裏似乎閃過碎星似的光芒。
淩岳組織的這場聚會,人數不算多,就在自己家,都是些老朋友。吃完飯後聚在一起聊天打牌,說一些時事和見聞,交流各自獲得的資訊,是日常的往來交際,也是為事業擴充更多機會。
方晏先是坐下來打了幾圈,覺得興致索然。剛好方南振打來電話,他于是起身将位置讓了出來。這通電話很簡單,說他們将在正月初四從三亞返回江市。曾阿姨年紀大了,新聘任的保姆會在初三到崗,讓他先帶回別墅熟悉和處理一些家務,準備好迎接他們回來。
他在陽臺上打完這通電話,挂斷後沒急着回到室內。
鈴聲響了會兒,周沁才接通。
她沒留神,拿手機時膝蓋撞到茶幾,有些生疼。
“你好一些了嗎?”方晏在那刻覺得,家裏有個頭疼腦熱的晚輩,是這樣讓人心思不定的一件事。
“小叔,你回來路過藥店的時候,幫我買一些感冒藥可以嗎?”她說感覺體溫在上升,可能有些發燒,捂着出了身汗也沒有好轉。
方晏答應下來,進屋和大家說有事情需要先離開。話音剛落,當即引起一陣公憤,這連板凳都沒有坐熱,人就要走,今天大家都摩拳擦掌要贏方公子一大筆。
”改天我做東,大家再聚。“方晏加了一句,“地方你們定。”
他一貫不熱衷于這類人多嘈雜的聚會,相識的朋友都知道,今日見他松口主動邀約,迅速開始讨論去哪裏大敲他一筆。
“這麽着急回去做什麽?不會是金屋藏嬌,趕着共度良宵吧?”說話的是認識多年的白佳霖,和淩岳一樣的口無遮攔。實則他已經邁入婚姻的城池,疼老婆的名聲在一衆朋友裏都堪稱模範。
方晏一笑置之,沒理對方的插科打诨,好心建議道:“你最右邊的牌還留着做什麽?”
白佳霖邊摸牌邊說:“這就準備出的,可不能留到後面。”說完後,将右手邊最近的一張扔了出去。
“哎,胡了!”對家瞬間将面前的牌推倒。
“方晏,坑我呢。”白佳霖氣極反笑,“你這走之前還點我一把火。”
淩岳大笑:“誰讓你口頭上要占他便宜,人回去照顧外甥女,被你扣個金屋藏嬌的虛名。”
“什麽外甥女?”白佳霖來了興趣,旁邊人也停下手中動作等着他回答。
“一群大老爺們這麽愛八卦。”方晏取下椅背上的衣服穿好,有些後悔将和周沁一起過年的事情告訴了淩岳。他無奈看着後者開始形容周沁看起來多麽乖巧懂事,跟在方晏身邊,聽話得不成樣子。
聽話?方晏不敢恭維,他讓她不要在熱的時候脫衣受涼,說帶她去醫院。末了,沒一件被采納意見。
因為才是大年初一,路上諸多店鋪都閉門歇業,只有路燈昏黃燈光照着空曠馬路上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輛。方晏轉過三條街道,終于尋到一家還在營業的藥店。他買好感冒藥,驅車往東郡城的方向。
不過才過了三個小時,周沁的情況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确感冒了,并且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一整日冷熱交替,導致發燒、流鼻涕和扁桃體腫痛輪番上陣。
她去廚房取來熱水壺,換了身灰色毛絨睡衣,像只小熊在眼前晃動。
方晏發現她走路也有點不便:“你腿怎麽了?”
“之前不小心撞到膝蓋了。”說話的時候她撕開一包沖劑,用熱水沖泡開。
他覺得頭大,淩岳是否知道,他口中這個乖巧懂事的外甥女,今日堪稱冒失莽撞。
“你沒看一下嚴不嚴重?”
周沁不以為意,毛絨睡褲是束腳設計,但也非常寬松,加上她腿纖細,可以直接從腳踝處往上推開,不費什麽力氣。看到方晏似乎不相信,她索性直接将褲腿翻了上來:“這有什麽嚴重的?撞一下而已……”
話音剛落,她就愣住了。
沒想到已經有一整塊青色淤血痕跡,她夏日曬黑的皮膚都白了回來,因而這撞傷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我沒感覺到疼啊。”她猶在小聲嘀咕。
方晏冷哼一聲:“你走路都快用跳的了。”
接下來周沁只能老實坐在沙發上喝掉感冒沖劑,廚房竈臺上還炖着梨湯。方晏起身去攪拌了兩下,又在她的安排下,将火調小了一些。
或許因為放假在家,他衣着休閑,藏藍色中領毛衣看起來就很溫暖,深灰色休閑長褲襯得身形清癯,站在玻璃門後看梨湯的時候,讓她想起很多似曾相識的畫面。
梨和冰糖,都是晚上在路過小區便利店時購買的。她只是下意識地這樣做,後來才想起來以往只要有感冒征兆,周柔莉都會炖給她一盅,說是潤肺止咳。
這一刻他的溫情,像極了親人間的關切。
十多分鐘後關火盛出,她切了兩個分量不小的梨,盛滿一碗後還剩許多。
“小叔,你要不要嘗一下?”她熱切建議。
“不用,我感覺還好。”他手機上陸廣柯又發來消息,不知道對方過年是不是在親戚那裏受了刺激,說感謝老板的栽培和高薪,讓他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質問下,沒有因為薪資問題彎下高貴的脊背。為了感謝這份知遇之恩,新的一年他會繼續努力工作,為公司當牛做馬。
這铮铮誓言看得方晏眼皮一跳:“我不需要你當牛做馬,希望新的一年,你能夠謹言前行。”
但這話很明顯沒什麽作用,很快陸廣柯問他,周沁怎麽樣了,他們今天不是去青霧山了,她說要給自己發照片的,但是怎麽最近發的消息都沒有收到回複,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他放下手機,擡眼看見餐桌前端正坐着的身影。她這身毛絨衣服,真像某種可愛型動物,讓人的心腸不自覺地軟。“周沁,還有梨湯嗎?”
“有啊,我去給你盛。”她說着就要起身。
“我自己去。”從廚房出來後,他坐到她對面,淺淺喝了一口後忽然說道,“你知道我今年二十九吧?”
“知道。”暖熱梨湯喝下去很舒服,她覺得嗓子好多了。
“陸廣柯小我三歲。”
她不知道怎麽忽然提起這個,疑惑地點頭。因為流鼻涕,她鼻尖被衛生紙擦得微紅,仿佛塗上了什麽粉色脂粉。也因為這份不設防和脆弱,露出了年輕女孩身上的嬌俏。
“你可以盡量認識年紀差不多的男生。”他好似在整理措辭,“陸廣柯年紀并不小。”
周沁還在雲裏霧裏,好在她很快算出來:“陸哥大我七歲,這個年紀,并不大呀……”
“上大學後,你會認識更多人,那時候就會發現,他已經是人老珠黃。”方晏臉色平靜。
“不至于吧。”她很遲疑,陸哥工作時看起來十分老練周到,私底下其實是有一顆極為年輕的心,他喜歡的游戲和新潮事物,周沁自嘆不如。如果這都稱得上“人老珠黃”,周沁都要懷疑自己這樣是否稱得上迂腐。
方晏沒再多說,梨湯也沒有喝完。他覺得和她講解情感問題,比輾轉飛機去參加一場冗長會議,洽談一項合作,還要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