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方家的經不好念
第21章 方家的經不好念
這日下晚自習回家推開門時,周沁便聞見空氣中有紅花油的味道。曾姨正坐在沙發上,看到她的身影後說道:“廚房裏有粥和菜,你自己去盛來吃。”
“曾姨,你受傷了?”她放下書包,急急走過去問道。
曾姨嘆息一聲,傍晚時分她下樓倒垃圾,小區裏有孩子奔跑打鬧。原本她走得好好的,後來有男孩奔跑着忽然撞過來,她躲避不及,跌在了臺階處。好在沒有外傷,可回來後才發現腳踝依稀是扭傷了,塗抹上紅花油,情況也沒有好轉,到此刻竟是連路都走不了,人也有些六神無主。
周沁吃驚地看着腫起來的腳踝:“這需要去醫院。”
曾姨知道自己情況,人一上了年紀,一些小傷極有可能會演變成大問題。她原以為沒事,此刻卻無法分辨是否傷到了更深處。
在曾姨的指導下,周沁依言進次卧取了證件和醫保卡。臨出發時,曾姨原本打算自己走,周沁看她行動不便,便将裝有就醫物品的袋子遞過去:“我來背你吧。”
曾姨見她身體瘦削,下意識搖頭。
“沒事的,以前我外婆生病住院,都是我背上背下,現在還有電梯,路也沒有太遠。”周沁沒有多猶豫,笑着蹲下身體,“我比那時候還大了些,力氣也長了。”
周沁背着她去小區門口打車,夜晚溫度不算高,但兩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周沁尤甚。汗水滲進她的校服領口,觸感并不舒服,額頭上的發也落了下來,可當下來不及注意這些細節。
到了醫院就診,她前後忙着辦理手續。如曾姨所料,腳踝韌帶損傷,最好不要再走動,降低腳腕承受的壓力,再開一些活血化瘀的藥物,幫助減輕疼痛。
正在急診室處理時,方晏打來電話問她們的位置。看到他的身影後,曾姨很自責,說自己現在不僅沒有照顧好他們,還連累着一起擔心。
周沁俯身安慰她:“曾姨,這是哪裏的話,誰都沒有預料到。別說你這個年紀,過年時候我還撞傷了腿,疼了好幾天。沒有麻不麻煩,我們是互相照顧。”
她說話時,耳際的短發垂落下來,遮住小巧耳垂,只露出白皙側臉在燈光下,發出冷玉似的光芒。
曾姨握住她的手:“難為你背我那麽遠。”
“是不是比你想象中有勁?”她笑出聲來,“多虧這段日子你做的美食,補得我體力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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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方晏也彎下嘴角:“你們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去繳費。”
“我去吧。”周沁急忙開口說,在他來之前,曾姨交代過自己,這些費用可不能讓他掏,即使大概率上,方晏并不會同意。
“你陪着曾姨吧。”他指了指急診室的椅子,“休息一會兒。”
回程他們借用了輪椅,抵達東郡城時,接近十點。原本熱鬧的小區已經恢複安靜,亮着的燈盞也在逐漸熄滅。
安置好曾姨進房間休息後,周沁在廚房看到已經涼透的飯菜。糖醋排骨、蒜蓉空心菜和皮蛋瘦肉粥。将食物依次用微波爐熱過後,他們在餐廳裏坐下來。
方晏是中途從酒局上離開,晚飯聊勝于無,便提起筷子和她一起解決這段遲來的晚飯。
他注意到她不自覺地在揉腰:“怎麽了?”
周沁停住動作,不好意思地開口:“背曾姨的時候,使力不均,有點累。”
“不是說自己力大如牛?”他露出笑意。
她擺手:“這倒不至于,當時那種情況,我怎麽着都得說自己可以。”她用勺子舀起濃稠的粥,喝了一口繼續問道,“你們的應酬會吃不飽飯嗎?”
“大多時候會,談事情和人情交際是主要目标,吃飯只是附帶。”
周沁臉上有輕微的失望:“聽起來好受罪,如果你下次還有這樣的應酬,可以在結束後過來吃夜宵。曾姨會炖湯或者煮粥,我晚上吃不完,一般還會當做第二天的早飯。”
方晏應了聲好,他晚上喝了酒,這會兒也吃不下太多。放下筷子後說:“你想去參加嗎?不那麽無聊的應酬。”
她好奇地擡起頭。
“淩岳餐廳試新菜,說想聽聽食客的建議。每次有些菜品都是酸甜口味,這不在我的接受範圍內,如果你想去的話,或許可以給他提供一些幫助。”
吊燈落下來的柔和光芒,讓她的眉眼驀然生動。“好啊,什麽時候?”
他思忖片刻:“這個周六晚上?你有晚自習嗎?”
“沒有,五點半放學,我可以去。”周沁答應下來。
“那我順路去接你。”方晏推開椅子起身,時間已不早,“這兩天曾姨行動會不方便,我請個護工先來幫忙。”
*
得知方晏另外花錢請人來照顧自己後,曾姨更是極為自責。周沁勸說她,這是誰都沒有料想到的事情,沒有人真正怪她,讓她千萬別放在心上,保持情緒穩定,才能更快地康複起來。
好在第三天的時候,曾姨已經能夠從原本的卧床休息,到起來挪動腳步。勤勞早成為她的日常習慣,短短幾天時間已十分難熬。護工白天來兩個小時,買一些菜和準備食物。周沁下晚自習回來後,仍舊是曾姨為她備好暖熱的飯菜。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将她們原本的關系拉得更進一步。曾姨最初只是覺得小姑娘懂事,平日裏對待自己又極有禮貌。沒想到出現問題時,比想象中更果斷和有韌性。那天晚上倘若不是周沁堅持帶她去醫院治療,想必整晚她都要疼得夜不能寐。
“沁沁啊,上次你說你外婆生病的時候,你背她去醫院,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曾姨邊揉腿邊問道。
“差不多四年前,那時候外婆住院,需要有人照顧。”那時周沁剛上初二,周柔莉的工作是輪班制,有時候會需要上夜班,加班更是家常便飯。因而這樣的時間裏,她需要扛起來照料老人的責任。放學回來後,給外婆擦澡、準備好易消化的食物,趁着周末還要帶着去醫院複查。外婆行走不便,她只能用肩膀攙扶或者背起走。陪着身形孱弱的老人,一步步邁向仿佛不會有終點的未來。
曾姨臉上露出心疼神色:“你不是有舅舅嗎?”
周沁搖頭苦笑,不知道從何解釋。除了最初确診病情時,周平輝在病房出現過一次,後來幾乎再未見過他的身影。那似乎只是他來确認,這個用一生供養自己的母親,從此以後,真的失卻了所謂的價值。
昙花一現的關懷,如暮春晚櫻,凋謝只需一夜,因此引得人分外懷念那場絢爛。
外婆從期待到失落,再到認命,人在鬼門關前徘徊時,終于相信這個兒子或許在很早前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她們知道他缺乏擔當,然而等到真正面對,才發現那種心痛感不亞于身體上的痛苦。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曾姨感嘆,“你這麽小的年紀能扛下來這些,真是很厲害。”
“是不得不為之的厲害。”周沁臉上有淡淡笑意,她已經不再為過去的日子煩憂傷神。難道不早就看清楚了周平輝的為人了嗎,又何必因為這些事情阻礙自己朝前走的腳步。
“我以前寫作文時,會寫苦難是一筆財富。其實如果能夠選擇,誰不想擁有那種輕松一點的生活。但是,有時候想想,自己也很幸福。外婆和媽媽都對我很好,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以後也不會出現了。”
曾姨側過身子,輕拍她的手:“你以後會過得越來越好,她們會為你開心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是可憐了你這個好孩子。”
似忽然想起來什麽,周沁開口問道:“小叔以前過得好嗎?方家的經好念嗎?”
這會兒是曾姨無奈搖頭:“方家比你想象中複雜得多,阿晏過得并不容易。你之前問我,為什麽總是做些魚丸送給他吃?”
看到周沁點頭後,她繼續說道,“他小時候被魚刺卡過,那幾天方先生出差,只有太太和三個孩子在家。晚飯時候,阿晏在餐桌上因為小事情被罵。當時誰也不知道,那會兒他正在剔魚刺,因為緊張,連帶着刺一起咽了下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放學,他去廚房找我,問能不能帶他去醫院看看。”
“然後呢?”周沁的聲音變得緊張急切。
“我帶他去了,挂了急診後又被轉去看咽喉科。醫生做了檢查才知道,那根刺紮得很深,吞咽和嘔吐都無法解決的程度。直到做了喉鏡才取出來,一根帶着血絲的刺,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那麽久的。”
曾姨低頭想了片刻:“那時他應當還不到八歲,自此以後,他幾乎不再接觸和魚刺有關的食物。他并不挑食,我也是很久後才發現。說起來,其實也不是他讨厭這種食物,當初留下的心理陰影或許太深了。”
“付太太為什麽罵他?”
曾姨神色無奈:“怎麽會需要理由呢?這種事情經常會發生,他沒有母親照顧,被送回方家後,在那裏就像一個眼中釘。”
周沁依稀明白,這樣的存在,勢必會受到各種各樣的不公平待遇。
她喃喃自語:“可是,這根本不是他的錯呀。”
曾姨看得通透:“這世上那麽多事情,有多少講究是非對錯。”
大多數人都是在尋找纾解情緒的通道,何曾在意是否會給別人帶去傷害。
“那時候,只有你對他好嗎?”
“方先生工作忙,只注重一些大事上的決定,小細節上看不到。即使他疼愛這個最小的孩子,在付太太面前還是要保留三分,否則家庭矛盾沒完沒了。”曾姨嘆氣,“好在阿銘很疼愛這個弟弟,他們私底下關系一直很好。”
“可是方叔叔不在了……”
這世上真心待他的人,又少了一個。
“是啊,誰能預料得到呢。我年紀大了,對這些意外看得越來越開,哪裏有什麽來日方長,這好日子,過一天就是賺一天的。”曾姨說着打算起身去房間休息,周沁見狀攙起她肩膀。
“太瘦了!”曾姨手掌落在她肩膀上,被骨頭硌得不适,“等我腿腳好了,給你做些有營養的補一補,身體素質很重要,要不然你拿什麽去高考。”
絮叨的叮囑還浮在耳畔,周沁覺得眼睛有些發熱。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叮囑,像母親仍在身旁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