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趕上而立之年
第32章 趕上而立之年
沒有電話、不約見面、找不到理由接觸,在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周沁覺得,她似乎已經和方晏生活在兩個不同空間裏。
痛感充斥的日子,時間總是過得分外緩慢。直到在淩岳的餐廳裏再度見面,竟只覺恍如隔世。
那日是一群老友聚會,據淩岳說,他、白佳霖和方晏,那是千金不移的友情。或許正因如此,白佳霖給了周沁莫大的善意。這種感覺是在其他人的插科打诨下對比出來的,當晚不知是誰,得知方銘的“繼女”在這裏兼職,便開玩笑地說:“阿晏做叔叔的,怎麽還讓人勤工儉學?淩老板開再多的薪水,也很難入得了你的眼啊!”
被喊來的周沁站在包廂裏無所适從,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做法會讓別人産生這樣的想法。“是我自己想要鍛煉的,小叔人很好。”她下意識出口解釋。
“那不一樣,自己親手拿到的,好過從天而降。”白佳霖笑着開口,“年輕時多歷練一些,不見得是什麽壞事。”
原本說話的看客悻然作罷,周沁意識到他們這一衆六七個人,未必關系都親密。她微傾身:“我去工作了。”
淩岳一如既往地朝她露出燦爛笑容:“去吧,忙完了早點回學校。”
自始至終,方晏的眼神都未落過來。仿佛她只是經過身側的一團雲霧,很快就會散去,哪裏值得注視半分。
當他不願意走近的時候,周沁知道,那些禁锢她無法打破。他原本就是冷淡疏離的性子,過去一年多,是她撿到的夢境時光。
因為學校宿舍有門禁時間,周沁無法等到餐廳正式關門再下班,通常都是早走。這晚她似乎忘掉了這件事,頻繁奔走于包廂和廚房。後來一起工作的姐姐提醒她,已經過了她的兼職時間,快趕回學校。
她失落地去更衣室換好衣服,過去兩三個小時裏,方晏所在的包廂仍未散場。他被其他人纏住喝酒,中途起身去了趟衛生間。當時周沁正在給客人介紹菜品,看見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視線裏。而自己始終找不到任何借口和機會,湊近說一句話。
茫然的無措,整晚盤旋在心頭。
員工通道在後門處,比起前廳的靜谧高檔,那裏稱得上是一條安靜街巷。通常只有生活在附近的居民經過,偶爾也有食客外出抽煙、透氣。
周沁走出來時,驀然看到路燈下的人。
他沒穿大衣,身上是墨綠色羊毛衫,之前在包廂裏見到的。一星紅色成為路燈之外的第二處光源,煙霧消失在夜晚薄冷的空氣中。許是初冬的風已寒涼到具備殺傷力,昏黃裏更襯得人身形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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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推門而出的人始終沒離開,方晏擡起頭。
以前為了顧及她,他從未當面抽過煙。周沁發現他抽煙時的神情,是一種落拓的無所謂,在原本硬朗氣質上,增加了三分厭世感。
“下班回去了?”他沒熄滅手中的紅色,這縷煙讓眼前熟悉的臉,顯得遙遠。
“嗯。”周沁應了一聲,“晚上很冷,你穿得這麽薄。”
“就進去的,你路上注意安全。”他往後門處走去,順手在門口垃圾桶的滅煙處熄掉香煙。
“小叔。”周沁叫住他,醞釀了一整晚的話語終于找到想要傾訴的人,“下周你過生日,我可以去找你嗎?”
忽然有陣風穿過小巷,凜冽的,讓人渾身一顫。
“那天我可能另有安排。”方晏沒回頭,拉開門把手。
隐約可以聽到後廚員工的交談聲,他的腳步疊在其中。門阖上的那一瞬,她的心被重重撞擊。
泾渭分明的界限,刻意保持的距離,他的行為遠比言語更傷人。
周沁聞到空氣中淡而缥缈的香煙殘味,這些,也會沾染到他身上嗎?
如今最近的距離是,曾有一團煙霧、一陣風,在某個瞬間包裹過他們。
*
方晏生日是在周四,近日江市天氣不佳,斷續降落的雨水讓空氣愈加寒涼,天光也是暗的。下午六點便已然昏沉入夜,人也很難提起精神。
周沁翹掉了晚上兩節選修課,她從宿舍出來後,提着紙盒拐去學校附近距離最短的市場,火速購買了一些食材。她給方晏打電話,正如他所言,這一晚屬于其他人。
“我在外面吃飯。”車子緩慢行駛在擁擠車流中,他也不着急,對這頓晚飯并無期待。“周沁,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不必這樣。”
她靜默片刻,照例是溫和脾氣回答他:“好的。”
正值下班高峰期,等待紅綠燈的間隙,他看到公交站臺人滿為患。雨又開始下,帶着末日般的沉,每逢落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撐傘擠到一處,可哪裏才是庇護之地。
另一端的周沁,在擁擠地鐵上找到一處角落。她護着手中的盒子,警惕被人撞到。計劃是打出租車過去,然而得知他一時半會回不去,地面交通又堵塞,因而放棄了原本的打算。
沒想到下車時,還是被身後人撞了一下,她有些腳步踉跄,擔心手中的蛋糕因受力不均而歪斜。出了車廂後,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和平衡才放心。
雨勢不知什麽時候悄然變大,裹着偶爾襲來的風,霸道地沾染在外套上。她的雨傘遮擋性尚可,但扛不住撐傘的同時還要提着東西。左遮右擋,雨便落在了後背和褲腳。走慣了的一條路,因為交通不便比以往延遲了十多分鐘。等她站到別墅門口時,看見整座房子伫立在凄風冷雨中,像她整個人一樣。
好在,今天她帶着孤勇和堅持。
打開庭院門後,植物被敲打的聲音分外清晰。那株桂樹已經無絲毫花瓣,在夜色中頹唐。
因為北風侵襲,屋檐下并沒有太多的幹燥地方,周沁将裝有食材的塑料袋置于地上,懷裏還抱着另外兩個盒子。忽然想起以前,方晏說錄入她的指紋,這樣每次就可以直接進來。周沁婉拒了這個提議,那時候,她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尴尬局面。或許彼時便知道,她的身份,從來無法自由出入他的地界。
一個多小時後,裸露出來的皮膚和手指,被寒冷折磨得接近于無知覺。她看到栅欄外有車燈熄滅,沒過多久,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太陽能燈盞下。
方晏顯然沒料到眼前這番場景,步子邁得大,甚至踩到了地上的積水:“你什麽時候來的?”
她從僵硬中擠出一絲笑容:“沒有多久。”
發白的骨節和面容,顯然比言語更具備說服力。方晏看她一眼,迅速打開門鎖。
周沁腳步緩滞,沒忘記彎腰去提角落裏坍塌的塑料袋。
他意識到她的舉動,動作更快。“我來拿。”觸碰的一瞬間,他感受到她的手指與冰塊無異。
周沁跟着他上了二樓,将盒子放在餐桌上,又提着塑料袋進入廚房。出來後發現空調暖風已經開始運作,呼呼地送出熱量。
“你先去衛生間處理一下。”他站在直飲機旁,“出來再喝杯熱水。”
“好。”周沁覺得他情緒并不佳,唯恐自己的自作主張攪壞了他今日心情,沉默地去了衛生間。鏡櫃前的面容蒼白到無血色,被打濕的頭發貼在額際,真是狼狽,像被冬霜壓彎了的枯草。
敲門聲響起來,周沁擦着濕發打開門。
“換上這個,把你外套丢進烘幹機。”他說完後轉身就走。
懷裏是一件黑色連帽外衣,周沁把有潮氣的毛衣也放入機器,打開烘幹功能。他的衣服很寬松,袖口要挽起兩三層。她輕撫胸口,鼓起勇氣出了衛生間。
方晏坐在餐椅上,在他對面,是一杯白汽缭繞的水。
“如果我不回來,你就這麽等下去?”
周沁知道瞞不住他,于是實話實說:“我會等到十二點。”過了淩晨,就不再是他的生日了。
方晏覺得頭疼,意識到她言語中的固執,讓人無計可施。他以前真是沒發現,她竟能執著到這種地步。
“過來送禮物?”他的視線落在餐桌一角的紙盒上。
“是。”周沁艱難開口,擔心下一秒,他是否收完禮物就要趕她回去,因而急忙加上一句。“還打算做一碗長壽面。”
那個塑料袋中七七八八裝着的,就是專門買的食材。這個點,他又是吃完飯回來的,周沁想,面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實在找不到更加靠譜的理由。
“你吃了嗎?”
“沒有……”
他這會兒簡直氣極反笑,流浪一般地守在門口,還空着肚子。這個生日,簡直過得一點不安分。
“來的時候不餓,我等會兒回去的路上找地方吃。”她保證道。
他起身朝廚房走去:“你打算做什麽?”
身後無腳步聲,方晏回頭,眉頭微皺:“不是要做面?”
周沁反應過來:“對!”
西紅柿酸甜湯底,對半切開的雞蛋,香菇、青菜、鮮蝦,共同構成了熱氣騰騰的兩碗面。一勺熱湯下肚,周沁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做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此刻峰回路轉,居然還吃到了暖心暖胃的食物。
方晏看起來并不像吃完生日大餐回來的模樣,他面前的那碗面,最終只剩下不多的湯底。周沁思忖,如果是為了給她面子,他未免也犧牲太多。
熱量讓她恢複理智和勇氣:“小叔,你晚上去參加生日聚會了嗎?”
他看手機時,脊背也挺得很直。因而只是輕擡眼簾,便看到她的詫異。“去了。”就是吃得不愉快,方南振定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西餐。付芸自然不會屈尊慶祝他的生日,因此尹晚是這晚的座上賓。醉翁之意何其明顯,方晏坐下的那刻便後悔無比,倒不如直接應下淩岳和白佳霖的邀約,總勝過眼前的各懷心思與言不由衷。
食材珍稀、價格昂貴的一餐,卻吃不到心裏去,甚至連一盤意面也欠奉。
“哦。”周沁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吃蛋糕了嗎?”
方晏放下手機:“你還準備了什麽?可以都告訴我。”
這在默許她,周沁心生愉悅,歡快起身打開了其中一個紙盒。繼而長籲一口氣:“幸好沒歪。”她拿掉盒子,插蠟燭前問他:“你願意許願嗎?”
他搖頭:“可以跳過這個環節。”
周沁也不覺失望,她将蠟燭插好點燃,然後趕着去關燈。“我還是要唱生日歌。”她聲音輕快,完全沒有之前被寒冷侵襲的暗啞。
透過微弱燭光,他看見她笑意盈盈,好像實現了什麽了不得的願望。店家附贈了一個五角星的手持煙花棒,點燃時她笑出聲音來。“生日快樂。”
她趕上了他二十九歲的尾巴,和他一起開啓而立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