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丢了什麽

第43章 你丢了什麽

很快，四周沒有其他嘈雜聲響了。周沁從這側的平坦公路找到較低的坡度跳下來，才得以進入到樹叢裏繼續尋找。

她聽見林間有鳥叫聲傳來，在暮色中傳到很遠。不知何時，餘晖散盡，月亮升起來了。她打開手機電筒繼續往下照射，手串顏色和陰影下的枯葉相似，根本無從辨別。正如那個司機所說，樹下枝桠橫生，還有荊棘叢。暗色愈發深濃，周沁踏入枯葉堆的剎那間，林子間驚起數只鳥雀，驚得她身體僵硬。

月光被樹葉篩得破碎，讓枯葉蒙上一層淺淡顏色。尋找過程不易，費了很長時間，幸好最後她終于在一枝斷落的樹杈上看到了手串。以此為代價，右手被帶刺的樹枝劃得生疼。

等她再爬到路上時，別說接私活的車沒有一輛，車子都很少有經過的。偶爾路過的，也是趕着回去的，方向相反，路過她時連車速都沒減。思考過後，她給姜夢兮打了電話。

“你還沒有回來？別急，我去接你，”姜夢兮得知情況後，比她還着急，說自己現在就打車出發。

“沒事。”周沁安慰她。

姜夢兮原本打算和她打電話保持聯系，但周沁說需要保留一些電量，以防有意外情況出現，需要手電筒照明。這種道路兩側并沒有路燈，幸好月光很亮，足夠她辨別出路上的異物。

挂斷電話後，周沁繼續朝前走。除了右手被劃出十公分的淺傷口，她掀開衣袖，發現手臂上還有兩處冒出了傷痕。沒怎麽流血，但有明顯痛感。

沒過多久，姜夢兮給她發來信息：“我們很快就到，你找個安全地段等着。”

我們，誰們？

“我和方叔叔一起過來的啊，他開車。真是很巧，你剛打完電話，方叔叔就問我有沒有聯系上你，他也要去你今天兼職的地方……”

周沁眼前一黑，心情跌宕。在樹下翻找的時候，方晏給她打了兩通電話。她沒敢接，一是不想洩露自己的處境和情緒，他一向敏銳。二是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無法确保自己能夠不開口求助。而如果沒有接通電話，那就是自己在上課，他會了解，并且很快作罷。

這下好了，周沁覺得有些心慌。

遠遠地，遠光燈閃爍三下。不多時，車子調轉回來停在身側，姜夢兮急急沖下來：“你沒事吧？”

周沁搖頭，心虛地望向駕駛座。“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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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應了一聲：“上車。”

她沒敢坐副駕，和姜夢兮蜷縮到了後排。

“方叔叔有朋友在山裏民宿開派對，他晚上準備去的。”姜夢兮在解釋來龍去脈。

“嗯，麻煩你們了。”

“胡說什麽！你不早點給我打電話，這大晚上的，出事情了怎麽辦。”

姜夢兮拍她的手，說着下次再遇到類似的問題一定要早點聯系她，深山老林的太吓人。

周沁沒在意她言語中的誇張，只是輕聲開口：“夢兮，我沒事，你可以放開我手臂。”

奈何今日姜夢兮出奇聰穎敏銳，她打開車內頂燈，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對周沁手臂上的傷痕一覽無遺。當即大驚失色：“你這怎麽搞的？被什麽襲擊了嗎？”

周沁只差去捂她的嘴：“小事情，樹枝挂的。”

“都有傷痕了。”

前排方晏減緩車速，詢問她們具體情況。最終在駛入市區後，他們在一家藥店停下，方晏進去買了碘伏、棉簽等消毒用品。

送姜夢兮回校後，方晏将車子直接開到東郡城。她這半學期住校時間多，但這裏每周仍有鐘點工前來通風和打掃，偶爾周沁也會前來給植物澆水。

燈光将屋子灌滿溫馨，明亮流淌在每個角落。方晏去衛生間洗完手出來時，周沁還站在玄關處。

他用紙巾擦幹手上的水：“站在那裏當門神？”

她只是覺得自己身上應該還沾有枯葉和草屑，今天穿的衣服是絨衫材質，極易被異物挂住。

他好像在氣頭上，周沁理智地咽回了解釋，提着腳步走到他所在的沙發上坐下，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

方晏打開碘伏藥瓶，不能理解地開口：“你不知道棉簽有多長？”

罷了，一切都是自己撒謊在先，又求救于人。即使此刻他火冒三丈，也是情有可原。周沁挪過去，這次沒等他開口，主動将右手伸出來。

被有刺的樹枝刮出細長傷痕，傷口處微微帶着往外翻的皮膚。被碘伏塗抹過，顏色看起來有些可怖。手背上的更重一些，藥物瞬間布滿。

“怎麽搞的？”方晏開口問。

她疑心他的呼吸就在頭頂咫尺之距，以至于說話時帶起微弱氣流，萦繞在自己腦袋上，讓思維陷入到凝滞狀态。“到草叢裏撿東西，不小心被刮蹭的。”

“什麽掉了？”值得她大晚上，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搜尋，連安全和命都不要了。

周沁停頓了片刻：“就小東西。”

他手指修長好看，像腕表廣告中模特露出的特寫。即使執着棉簽，亦十分養眼。她想起上次按摩掌骨時的場景，覺得仿佛還近在昨日。

方晏将使用完畢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往沙發另一端退了些許距離。“周沁，聊聊吧。”

她驚訝擡頭，看到他目光沉靜。沒有責怪和質問，最多流露出輕微的怒氣，然而很快也消弭無蹤。如果她能夠窺測更多，或許會發現那些層層情緒背後，還有一種叫心疼。

“對不起，我今天是去做兼職，不是想對你撒謊……”說到這裏時周沁有些茫然，她為什麽不告訴他兼職的事情，是否潛意識地覺得，想要更快地獨立起來，将資助的費用還回去。抑或是怕他知道自己過得拮據，還是想要給予經濟支持。

“你怕我攔着嗎？”他身體微傾，眉頭微蹙。

“不是！我沒這麽想過。”她急忙開口解釋。

“你在淩岳餐廳打工，平時也做一份家教，這些工資不夠日常生活費嗎？”

“足夠了，這學期之所以多找工作，是因為暑假另外有安排。”

方晏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系裏老師和一些學長學姐們，今年夏天會去寧縣做公益愛牙活動，我報名了。”這也意味着她無法通過接下來的假期，為大二上半年掙到足夠生活費。

“公益愛牙？”

“是。”醫科大口腔學院每年暑期都會前往醫療環境較為落後的地方，為兒童開展公益診牙。周沁得知後，經過思考決定報名。

她想像他那樣，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別人提供一些幫助。

方晏聞言放緩語調：“我理解和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需要幫助，随時可以告訴我。像今天這樣，那時候為什麽不接電話？”

下午時分，方晏拗不過兩位好友，還是決定過去一趟。他收到白佳霖消息，說偶遇周沁剛好在那裏做兼職，她結束後也會過來。即使第一時刻得知自己被欺騙了，方晏也沒有打電話去詢問原因，她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後來白佳霖又說她有事情不來了，他擔心是否因為自己的關系，她這段時間似乎總躲着他。因而打去兩通電話，始終未能接通。

“如果接通，我會想要你去接我，像以前那樣。”她說。眼眸黑白分明，神色坦然，喜歡又什麽好隐藏。在他面前，自己不是早就沒有秘密了嗎。

她可以承認自己的依賴和逃避，只是如今看來，仍舊給他添了麻煩。

方晏知道她的意思，他能夠去接她一次，那下次呢。如果他始終縱容，念想就永遠不會被掐斷。

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會像以前那樣去接你。”

周沁聞言眼眶微熱，她迅速低下頭，如同被攫住呼吸，一時間心神微亂。這個答案是他的風格，歸根究底，他只是不喜歡她，那種當做普通女孩子的喜歡。可他還是會不遺餘力地提供幫助，在每一次她需要的時刻。

誰都沒有再說話。

情緒仿佛過山車，周沁想，她可能還會心儀他很長一段時間，否則不會這樣，因為一聲嘆息、一個眼神、一句話而惶然失措，又雀躍欣喜。

門鈴聲響起，周沁詫異擡頭。

“外賣到了。”方晏起身去拿。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訂的，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饑腸辘辘，又想到他晚上也還沒有吃飯，心中愧疚更盛三分。

去廚房燒上一壺熱水出來後，方晏已經将外賣包裝盒放在餐桌上。他面向着餐邊櫃，打量上面擺放着的酒瓶。

周沁覺得今日自己一定運勢不佳，所有事情好像都不在掌握範圍內。就像此刻，方晏拿起一瓶紅酒，轉過身問她：“這酒你喝的？”

如果不承認，鐘點工就要承受不屬于自己的罪名，周沁點頭。

“不錯啊。”他的誇贊聽起來并不真誠。

“我就是想要嘗一嘗，這酒很貴嗎？”她咬唇，原本打算買一瓶新的放回來，誰知道後來遺忘到九霄雲外。這瓶紅酒，是她在過年被方晏拒絕後不久打開的，那時候她覺得整間屋子裏，關于他的氣息無處不在，只有酒精能夠麻痹神經。或許醉酒也能夠将她帶到那個，短暫縮在他懷裏的時刻。

“不貴，你喜歡喝的話，這幾瓶也不錯。”說着他就要伸手去拿櫃中的紅酒。

周沁急忙攔住他：“不用，我不喜歡喝酒。”

“你過年時候，喝得挺好。”他終于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她想起他脖頸處的溫度，還有那件沾染眼淚，最終被自己狠心丢下的衛衣，當即不知如何回答。

“吃飯吧。”方晏打開食物保鮮盒。

周沁發現，好像自從他得知自己能夠吃辣後，飲食上便有所改變。例如今晚上的餐盒中，便是小炒黃牛肉、剁椒蒸排骨，都帶着些許辣椒，只有蒜蓉茄子和西藍花炒蝦仁看起來相對清淡。

“我其實沒那麽愛吃辣。”周沁開口。

方晏将筷子遞給她：“是我想嘗一嘗不同口味。”

她接過來時沒立即吃飯，望向他，目光灼灼：“我以後不會再對你說謊。”謊言和隐瞞換回來的，卻是他的關懷和安慰。正因如此，她加倍愧疚。

“好。”他點頭應道。

吃完飯，将餐盒收拾好後，時間已近十點半。

“送你回學校，還是住在這裏？”

“住在這裏，我明早再回去。”

“那你早點休息。”他起身去提分類好的垃圾袋。

周沁在關門聲響起後，很快在手機上給負責對接工作的經理發去消息，說很抱歉，自己接下來有其他事情，兼職不能再去做。

“這我臨時去哪裏找人？”對方質問。

她知道這不過是說辭，活動越到最後，需要的兼職人員越少，因此有很多學生沒有再參加。只要想找，總有比她更合适的。她沒法不去猜測，連續兩次“意外”地遇到付彬，不是一種刻意安排。

不見付彬，不再從他口中聽到任何與方晏有關的話。周沁想，她已經忍耐足夠長的時間。給了他可趁之機破壞自己的信仰。以後她會守護，像在暗夜裏，掬着一捧冷白月光跋涉前行，即使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