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夏日滿月酒

第44章 夏日滿月酒

接下來的日子，周沁陷入到一種不堪其擾的狀态。

付彬似乎對之前發生的事情全部忘卻，依舊找來醫學院。他在跑車後備箱裏裝滿豔麗玫瑰，堵在口腔實驗室門口，在見到周沁出現後笑着遞過去。有時是在宿舍樓下，毫不收斂地打招呼。她裝作沒聽到，汽車鳴笛聲持續不斷，愈發急促的聲音，直引得旁邊同學側目。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懷裏還抱着厚重的教材，恨不得直接砸向他。

“想約你吃頓飯。”付彬從車裏探出腦袋，“有時間賞臉嗎？”

周沁臉色不變：“沒有，我很忙。”

“我知道，所以我過來找你。”他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氣，“等到你有時間。”

“跟你一起吃飯？”她冷哼一聲，想起那日傍晚被他丢進樹林裏的手串，幾乎氣不打一處來。“我不願意，你真的別再來了，很煩。”

說完後她不再看他的表情，徑自走進宿舍樓。她不知道怎麽有人自我感覺如此良好，似乎對別人的感受置若罔聞。付彬看她的眼神，像極了在狩獵，是那種漫不經心和勢在必得。她爬樓梯時內心冷哼，他這種人，活到現在真的驗證了什麽叫無法無天。

作為前段時間的兼職負責人，雖然周沁幹得并不愉快，好在俱樂部依言發放薪資。只是那邊要求她過去做收尾的整理工作，否則兼職人員的工資到賬都會延誤。

周沁選擇在一個沒課的下午去了，處理完相關事宜後，經理說讓她等一等。她以為什麽地方還有問題，便坐在椅子上等待。誰知道會議室門再被打開時，付彬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當即打算起身離開，第一反應是，或許今天這種線下對接不是必須的，而是有人從中作梗，否則為何總會這樣恰到好處地見面。

“跑什麽？嚴經理那邊手續辦完，還需要點時間。”他走到窗戶邊，将百葉簾拉下半扇，擋住外面的熾熱陽光。

周沁一言不發，朝門口張望，她想一走了之。又擔心自己的沖動，可能會延誤其他人拿到工資，便告誡自己忍受下來。

“幫了你的忙，連聲謝謝也沒有嗎？”付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疑惑眼神中開口，“這次兼職，你的薪水比其他人多了一千。對接負責人是誰都能做的？在這個社會上行走，沒點關系怎麽行。”

她終于找到當時得知消息的那種異樣感從何而來，姜夢兮安慰她能者多勞，實則原先負責的女孩子各方面能力并不比自己遜色。這中間不過是有人自做主張地打了招呼，到現在，面色不改地索要一聲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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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忙，是你自以為的幫助。”周沁此刻鎮定下來，“不是我求的。”

“骨氣這麽硬，也沒見你過得輕松。讀了個累死累活的專業，跑龍套一樣地做兼職，這種生活，我看着都累。”付彬坐在沙發前，指點江山似地說道。

“你很喜歡評價別人的生活。”她仿佛置身事外，“不過你覺得累不累，和我沒關系。”

他幾乎下一秒就笑出聲來：“說實話，你每次這樣的時候，總讓我想起方晏，那種自以為是的高傲。”

她幾乎是瞬間就漲紅了臉：“你別提他！”

“奇怪了，你這麽維護他？我不理解，論經濟、相貌，我并比他差。”

周沁有些犯惡心，他對自我的認知，已經不知偏向到哪個國度。

“沒事我就先走了。”這種對話簡直是對自己的折磨。

付彬起身，玩世不恭地看向她，話裏像淬了毒：“我送你一個秘密，你知不知道，你那個所謂的小叔，其實是方家的……”

她腳步微頓，但沒有因此停下來。

身後聲音仍在傳來，字字清晰。

“私生子。”

他的笑聲刺耳，那一瞬間周沁只覺得，她第一次從曾姨口中知道這個消息時，遠沒有如今震驚難受。或許是因為，曾姨并沒有将這放在心上。然而付彬把它當做一把匕首，狠狠地紮向了她。

在看不見的地方，她猜想，方晏是否也會因此流下鮮血和眼淚。

人言，總是傷人的利器，它所帶來的痛，能夠深進骨髓。

那段時間，令人覺得開心的事情，是接到曾姨的好消息。她的孫女在那年初夏降臨在人世，梁家人都為之歡欣。滿月酒定于周六中午舉行，如果她和方晏有時間，十分歡迎他們前去。

方晏收到這個邀請後，答應趕過去參加小姑娘人生中的第一場宴席。送什麽作為禮物，讓周沁頗費了一番心思。方晏告訴她，他會提前準備好兩份，屆時她直接送出去就好。

周沁不知道他預備送什麽，自己在可承受範圍內，去母嬰店購買了兩套國潮漢風的嬰兒連體衣，一黃一粉。

出發時間很快就到了，江市已進入初夏，有太陽的天氣裏光線明晃晃，溫度也居高不下。她坐在車上，打開包裝精美的禮盒，看到一只如意形制的金鎖和一個造型活潑可愛的金手镯。除此之外，盒子裏還有很大一封紅包。

“有些俗氣。”方晏看她拿着金鎖端詳，有些赧然地開口。“我不知道送什麽，或許這樣比較實際。”

“太實用了好嗎！”周沁感嘆，“你怎麽能把財大氣粗說得這麽雲淡風輕？”

他笑出聲來：“聽你這麽說，我放心了。”

“我只買得起衣服。”她指了指後座的紙盒，“希望他們也會喜歡。”

“我可以看一下嗎？”

“衣服？”她不确定地問，看到方晏點頭後有些開心，“當然了，你不知道現在小孩子衣服有多好看。”周沁在他将車子停靠路邊後，解開安全帶，側身拿過後座的紙袋。

她吐吐舌頭，松開紙盒上粉色絲帶系成的蝴蝶結：“為了看起來更有儀式感，我專門買了一個盒子。”

正如她所感嘆的，面前的連體衣是鮮嫩芽黃色，側襟設計，扣子處是同色系的蝴蝶結，上面的圖案則是對着月亮祈禱的白兔。那衣服像雲霧攤在她掌心，肉眼可見的綿軟。

方晏的視線從衣服過渡到她微微低垂的側臉，八點多的陽光穿透玻璃窗，她的皮膚好像在發光。因為用心的感嘆，更增添了幾許生動。

“這衣服有大的嗎？”

周沁邊疊邊笑：“這是嬰兒穿的，好像還有那種兩三歲孩子可以穿的。”說到這裏時，她似乎想到什麽，驚訝擡頭詢問，“你想要多大的？”

他眼睛裏好像都是笑意：“你可以穿的那種大小。”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沁簡直要被他的無厘頭驚到。“這是連體衣啊！”

“我知道，成年人不也是有那種一體的。”

她語氣幽幽：“可是這種是開裆褲。”

這下，他沒有掩飾地直接趴在方向盤上笑出聲。

周沁不知他為什麽忽然樂不可支，重新系好包裝盒的絲帶放回後座。她沒有追問他為什麽笑，只要他開心，一切原因都不重要。

滿月酒席是在縣城中的一家酒店辦的，吃完十分熱鬧的午飯，賓客逐漸散盡，他們開車回到曾姨的家中。小姑娘胳膊和雙腿都滾圓白皙，不怕生，看到周沁湊過來的臉，攥着自己的手就發出清脆笑聲。

“她很喜歡你。”坐在沙發上的佳佳将女兒遞過去，“你想抱抱嗎？”

“好啊。”周沁伸出手臂，将孩子如同珍貴禮物般接過來。她胸口仿佛被一團柔軟羊絨毯包裹着，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奶香。真軟，像是棉花糖。

對面方晏正在和梁烨聊天，聽對方講這一年養殖業的行情。梁烨提出最近能夠運轉開，之前所借的那筆錢可以還給他。

“我對漁産了解得少，如果你不覺得麻煩，我想以後定一些應季或者節日類的魚貨，作為福利送給員工。”他在投那筆錢的時候，就沒打算再收回來。梁烨始終惦記着歸還，換成這種方式或許更好一些。

“沒問題。”梁烨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那邊又傳來陣陣笑聲，小孩子正打着哈欠，伸長小手，往周沁懷裏鑽。

“她想要睡覺了。”佳佳笑着說，“你們也可以去休息一下。”

周沁知道曾姨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客房，即使他們只回來停留一個午後。将孩子遞過去後，周沁起身去一樓尋找曾姨。

寬敞明亮的廚房裏，曾姨正在擇新摘下來的菜苗，說是回程時給他們帶上。這都是自家種的無公害蔬菜，吃起來口味會更好。

周沁端了小凳子坐過去，拿起旁邊還沒有來得及剝的豆角。

曾姨看到她的動作，笑意比話語先露了出來：“去睡午覺，過來做什麽？”

“睡不着。”她也笑，“曾姨，你這菜種得真好。”

“我就知道你喜歡。”曾姨不再阻攔她，“等會兒我再去摘一些，你們帶回去。”

初夏時節，偶爾只有幾聲蟬鳴劃破靜谧。鄉村的午後，背陰的廚房裏有涼風襲來。一株石榴樹投射下的影子落在牆壁上，随着輕風一起晃動。

曾姨打破寧靜：“沁沁，你在學校裏談朋友了嗎？”

周沁搖頭：“沒有呢，課程和兼職都好忙。”

“如果有喜歡的，可以嘗試一下呀，你這個年紀，真是像花兒一樣。”曾姨不無感嘆。

她直起腰：“佳佳姐說，附近有伯伯專門過來送菜……”

曾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你們怎麽什麽都聊！他就是順路，不是什麽專門來送菜。”

“我知道。”周沁控制住笑意，“我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曾姨，你開心就是最好。”

“你啊，說話比吃了蜜還甜。回來之後，孩子都很孝順，現在又有了需要照顧的小寶貝，我是沒有什麽所求了。倒是你，如果談戀愛了，覺得有合适的，想知會我一聲，可以打電話過來，曾姨會為你高興的。”曾姨放下手中的菜，摩挲着她的手掌，“你一個人，過得不容易。”

周沁盡量收斂住眼淚：“我很好的。”

“阿晏什麽都好，就是花錢大手大腳，你們過來就好了，還準備那麽多東西。”曾姨起身，“切點西瓜吃吧，你可以上樓送一些給他們，我在這裏把菜弄好，你們回去的時候多帶一些。”

周沁飛快抹去眼角的濕意：“好啊。”

她端着一盤子西瓜走出廚房，在空曠的堂屋裏，看見長椅上已經躺了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又是何時睡着的。整個人長手長腳，這樣躺在上面有些局促，可他明顯很放松，雙手枕在腦後，眉目舒展。

外面陽光在躍動，一旁黃色小狗蜷縮在他的躺椅邊，也已經閉着眼睛睡着。這畫面出奇的寧靜，剎那間好像連風聲都靜止了。

周沁端着西瓜站在那裏，像望着天長地久的一幅畫卷。

曾姨端着剛洗好的桃子走出廚房時，看見一站一躺的兩個身影，好像舊電影中的剪影畫面。她覺得奇怪，不知為何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氛圍。她轉身回到廚房，察覺到好像有什麽發生改變，卻說不出是何種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