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深談

第63章 深談

包廂裝修高檔，酒水價格并不便宜，周平輝沒有猶豫，很快點了招牌菜和名酒。

方晏坐在對面，發消息告訴陸廣柯自己趕不過去公司，讓他下班時把要确定的方案送過來。然後，他等待着對方主動開口說起這次見面的緣由。

精致菜品被一道道端上，方晏婉拒高度白酒，說自己晚上還有事情，只能喝些紅酒作陪，希望對方能夠盡興。

周平輝聞言露出了然笑意，胸有成竹地說道：“晚上要去學校找沁沁吧，這個丫頭大了，有自己的秘密都不告訴舅舅了。”

方晏面露微笑，周沁不是愛分享戀情的人，也從未在自己面前提過雲野縣的親戚，周平輝這位舅舅所占分量，有待确定。他心裏大致能夠确定，上次她偶遇潘石的影響，如今已經出現。他沒有接這個話題，只是說道：“這家的竹荪雞湯還不錯，周先生可以先喝點湯，酒慢點來。”

周平輝将杯中的白酒飲盡，不在意地搖頭，幾杯酒水下肚，他在酒精作用和滿桌美味的影響下，終于将話題轉到本次前來的目的：“前幾年過得真不容易，兩個孩子要照顧，哪兒敢享受。”說着他夾了一塊蔥燒海參，吃完後說道，“眼看着現在周沁現在長大了，我也放心了。只是這兩年生意不怎麽好做，壓力大啊。”

倘若不是聽說過對方之前的所作所為，方晏或許真的要信以為真。他玩着手中的打火機，繼續聽下去。

“方先生手頭寬裕的話，可以先借我一些嗎？”說完後他追加了一句，“依你和周沁現在的關系，大家都是一家人了。現在大學生花銷大，三千塊錢夠幹些什麽。”

“當然可以。”方晏似乎是笑了一下，而後漫不經心問，“三千塊又怎麽說？”

周平輝聽到他的回複後，不禁心花怒放，當即全盤脫出：“前段時間我手頭上有點緊，又碰上她表弟受傷，問周沁借了這筆錢。她一向節儉慣了，還為了這事專門跑回去一趟。你生意做得大，她還為這點小錢心疼，也太沒有必要。”

方晏按着打火機，藍色火苗從中竄起來，像明滅的秘密。他松開，焰火随之熄掉，卻沒将他眼睛裏的光變暖。

他依舊有禮貌，仿佛對方是個來洽談合作的商業夥伴：“就像周先生剛才說的，現在生意難做，我這邊的資金也都投在了運營和周轉上，所以現在手頭上沒有多少能夠支配的閑錢。說句丢臉面的，每一筆都需要從對公賬號上走。老話說得好，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既然是借，周先生想必也不會介意這錢從哪裏來的。我助理稍晚些過來，我會讓他送一份借款合同，簽好後會很快到賬。”

心情從先前的欣喜若狂，剎那間跌落谷底。周平輝連口中紅燒肉濃香味道尚未嘗出，只顧囫囵吞棗般咽下。“沒這個必要吧？”

方晏笑笑：“生意人習慣了，正規些總是好的。你放心，也就是個儀式，起個法律效應。剛好周沁今晚上會過來，大家熱鬧聚一聚。”

此話一出，周平輝如被重鼓震過，很快提不起精神，只是發洩似地喝着杯中白酒。待周沁趕來時，他已經半醉，看着推門而入的女孩，扯出一絲看似親近的微笑。

周沁自下午接到電話後，便猜想他可能另有打算，思慮過後，還是告訴方晏，如果舅舅聯系了他，一定要告訴自己。此刻，在明亮包廂中看到欲醉的人，她簡直惱怒自己的敏銳。

“外面有些冷吧。”方晏起身将她外套搭在椅子上，盛了一碗川貝雪梨粥遞過去，“剛上的，趁熱喝。”

見他雲淡風輕，她心裏的急躁仿佛忽然被撫平。周沁叫了聲舅舅，然後埋首開始小口喝着甜粥。周平輝原本還想質問為何下午她不給聯系方式，又礙于方晏在場，話到嘴邊又繞了回去。

一頓飯在陸廣柯打電話時終告結束，周平輝得知方晏真的讓助理送來借款合同時，當即說道：“就先不麻煩了，我再想想辦法。”

“也好，我定了附近的酒店，周先生若是現在想休息，我讓司機送你過去。”

周平輝扶着餐桌站起來：“不用。”他還約了潘石，哪能兒這時候便回去休息，他們還有牌技需要切磋。

方晏讓周沁繼續吃飯，自己出門送人。剛好在門口遇到陸廣柯，後者西裝革履地抱着文件，規矩朝他說道：“方總。”

周平輝看着他手中的文件袋，當即覺得自己做了正确決定。

出租車很快駛遠，方晏轉身朝包廂裏走：“吃晚飯了嗎？”

“還沒。”陸廣柯說，這份策劃案并不着急，加完班送過來完全可以，誰知道先前接到通知，方晏讓他立刻就出發。

“那一起吃點。”

“好嘞。”陸廣柯喜笑顏開，不加班，還可以跟着老板蹭吃蹭喝，何樂而不為。進了包廂才發現周沁也在，他開心地湊過去打招呼，并順勢坐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

方晏冷冷看他一眼：“坐遠點。”

服務生送來新的餐具，陸廣柯看了眼菜單，悶聲點了兩道菜。他已經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事情，因為方晏整個秋天工作效率都奇高，加班次數驟減。前去別墅送資料時，經常會遇到周沁，次數一多，再加上他們的互動，想裝作不知道都不可能。只是沒想到，方總簡直是個隐藏的酸性雷達，自己與周沁明明距離不近，還要被勒令到不認識的程度。

将文件看完，确定無誤後，方晏在最後一頁簽了名字。阖上後他問：“吃飽了嗎？”

周沁正在嘗剛上的清蒸鲈魚，味道還算不錯，聽到他說話後放下筷子，乖巧點頭：“飽了。”

方晏見狀笑了，她這樣子更像是還要嘗嘗魚的美味：“我還要忙一會兒。”

“好。”她繼續和陸廣柯讨論商城裏新開的電玩城，聽到他說上次抓到六個娃娃後，當即難掩崇拜之情，“陸哥，你太厲害了吧！”

真是後悔剛剛沒離開，方晏只得又将文件看了一遍，聽一通兩人幼稚無營養的對話。半個小時後，他讓陸廣柯将車子開走，自己和周沁散步回去，剛好消下酒意。

沿着路燈昏黃的道路朝回走，樹木疏落影子，像泛舊圖畫。方晏将她左手揣進自己大衣口袋，暖意瞬間蔓延到指尖。只有兩個人的場合下，她終于能夠問出心中壓制許久的疑問：“舅舅他是來要錢的吧？”

方晏沒有隐瞞，将她未到來之前兩人的對話悉數說清楚。

“所以你真的讓陸哥送來了借款合同？”她有些吃驚。

“沒有。”方晏搖頭，自他提完這個建議後，周平輝神色明顯不愉，哪裏有絲毫借錢的跡象。或許正如她所言，是“要”而非“借”。“我倒是聽說，你給了他一筆。”

她想逃避這個話題，奈何方晏右手緊攥住她的指尖，不讓逃脫分毫。見此情況，他已經明确答案如何。“給你的銀行卡沒用，生活費又給了別人，這段時間怎麽過的？”

周沁先遲疑了片刻，繼而低聲說實話：“除了兼職，還問夢兮借了……”

“你們還真是難姐難妹，患難與共。”方晏放緩腳步，好笑和心疼同時蔓延上心頭。“為什麽總是排斥用我的錢？”

她努力保持雲淡風輕：“也不是排斥，普通大學生就是這麽過的呀。”

普通大學生不會沒有父母照顧，也不會有親戚張口要錢。兼職打工是生活中的調劑和體驗，不是必備的生計。不管做什麽，會有家長托底，而不是花費一筆較大的款項就會傷筋動骨。

“我知道，大學生厲害着，你們是未來的棟梁。”他話語溫柔又輕緩，“如果你願意幫忙流通下資金，我會有更大的賺錢動力。沁沁，大學是很美好的階段，你可以自由地享受，而不是過度為經濟狀況擔心。我努力到如今的意義，是為了成為你的後盾。只是照目前看來，我做得很失敗。”

周沁聞言都愣住，只顧着解釋：“你做得很好。”

“可是你連我的錢都不用。”他語氣哀怨。

她這才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陷阱”，是他以溫柔步步為營。“這樣的話，我都不想奮鬥了，你這麽有錢，哪裏還需要我上學和工作。”

倘若真如此，他或許不會如此頭疼，因而只是笑着反問：“你會嗎？”

一聲嘆息消失在風中，周沁不得不承認：“不會。”她知道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是否有他的幫助，自己都要拼盡全力繼續奔赴，才能不辜負多年學習和苦讀。樹上有現成的果子可以采摘固然很好，但她更想親手種植出自己的那棵樹。

“我就知道。”他們即将快走到別墅區入口，門衛處燈光通明。方晏将人摟進懷裏，“我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夠在自由的狀态下，去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未來你會承擔起自己想要承擔的責任，金錢也好，工作也罷。但是這幾年，給我一個機會，你很快會長大，會獨擋一面，我做的其實很有限。”

周沁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千言萬語彙到嘴邊，是短而鄭重的謝謝。

“不客氣。”他摸摸她腦袋。

手機鈴聲響起，周沁一看是周平輝打來。她皺眉，不想接通，可是心裏的火又鑽出來，他憑什麽不管不顧地找到方晏來要錢。滑動綠色按鈕，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周平輝大着舌頭開始斥責她，意思是方晏這個人雖然生意做得大，可對待親戚實在摳門。

“你現在還年輕，看人眼光要放亮點，不要被騙了。有錢男人多的是，找個能夠幫到家裏的……”

那邊吵吵嚷嚷的，照例是麻将被推到的聲音，還有一道招呼他趕緊出牌的聲音，是潘石在說話。一丘之貉，周沁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詞，她聲音變冷，表情也譏诮，“人家生意做得大不大，跟你我有什麽關系，誰都沒義務給錢。舅舅，你清醒點，有打牌的功夫，不如想想怎麽正兒八經地賺錢。”

她聽見潘石的聲音冒出來：“周沁，你怎麽能跟長輩這麽說話？”

哪兒來的正義感，倘若不是他背後嚼舌根，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地步。她差點被氣笑，通話想必是開着外放，周平輝也真是有膽量。她懶得多言，直接挂斷。

方晏離得近，幾乎将通話內容全部聽完。“我今天有過猶豫，想着或許‘借’給他其實也沒有什麽關系。”

“千萬不要，這是無底洞。”周沁搖頭說道，“我已經習慣了，如果後面他再給你打電話，不要接，或者說有事情忙。”

他無奈：“有時候真期待你不這麽獨立，多依賴我一些，不要把麻煩事都自己扛着。”

她眼睛笑得彎彎：“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