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意外來客

第62章 意外來客

周三下午結束專業課程後，周沁脫下穿在毛衣外面的白大褂，疊好後放進衣袋中，再塞入容量足夠大的雙肩包，從實驗樓出來乘坐地鐵。方晏還沒有下班，她便獨自去了附近的超市購買糯米粉、糖粉等必備材料。回去後便開始忙活，因為是第一次嘗試，怕方晏不吃甜，沒敢多放糖，除此之外，每個環節都算有條不紊。

竹制蒸屜中熱霧散去，她拿出曾姨送的桂花醬，點綴在綿軟的糕點上。剛出爐不久，方晏依約早早下班回來。她興奮地跑過去：“你快嘗嘗。”

他擦去她臉上不小心沾上的面粉，笑道：“看樣子成功了。”

在他嘗完，并給予認可後，周沁開心起身進廚房翻出保鮮盒，将八塊糕點放進去。“夢兮在家，我給她送過去。”

“你倒是什麽都想着她。”他無奈，“讓姜夢兮省着點吃，我可是把自己的口糧讓出來了。”

她扶着門框笑：“回來了我再做一份。”

去了姜家才知道，這個傍晚不太平。姜夢兮想吃海鮮，早在回家前便已經告訴阿姨了。可是直到晚飯被端上桌時，家裏懷着孩子的女人，看着幹煎帶魚和辣炒花蛤，捂着鼻子直說惡心反胃，讓趕緊端下去處理掉。姜夢兮尚未提起筷子，幾乎被氣笑，也不知道是誰前段時間鬧着要吃三文魚和海蛎餅。

不願起争執，她很快說道：“我回房間吃。”

或許是起身時帶動椅子發出摩擦地板的聲響，或許是她的表情充滿嘲諷，下一秒，哭哭啼啼的再次籠罩在餐廳裏。然後，是父親雷打不動的指責。

這種場景在過去兩三個月裏，已經不知發生過多少次，姜夢兮覺得她的演技比自己學校科班出身的學生都更純熟，否則父親為何總會把錯誤怪在自己身上。不懂事、不會照顧人、做事欠考慮、沒有做姐姐的樣子……她在這段時間裏，簡直對自己人格都要産生懷疑。

“你不要怪夢兮，她可能還沒有準備好。”

姜夢兮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緒，她站在桌旁似笑非笑：“你不去做演員真的太可惜了，我有什麽好準備的，少出現在你們面前不就夠了。奉勸一句，別太作了，肚子裏的孩子會學到……”

“你胡說些什麽！”姜父聞言大怒，面前盛有雞湯的瓷碗被餘力震得四濺，“你現在簡直無法無天。”

姜夢兮看着眼前熟悉的父親，陌生的神情，她覺得喉嚨處好似泛出血腥，想說些什麽，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

此刻，周沁已經進了姜家門。她提着糕點盒站在客廳中，看着眼前的劍拔弩張。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姜夢兮在拼命忍耐，可為什麽其他人冷靜又忽視，看不到她的手其實已經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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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待一秒，姜夢兮轉身離開餐廳，看見周沁後拽住她手臂。

力氣很大，痛感鑽進毛衣下的皮膚和肌肉。周沁伸出手，給予她力量似的，緊緊靠着旁邊的女孩。

剛出了大門，壓抑已久的眼淚傾瀉而下。姜夢兮飛快拭去，下一秒，眼前出現一張紙巾。

夜色已經彌漫在座座獨立房屋間，周沁聽她哭泣着，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剛才說話很難聽，會不會對小孩子有影響？可是真的忍不住，你不知道她有多挑剔、多難伺候。沁沁，我感覺自己太失敗了，說的話做的事，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變得越來越面目可憎。”她擦着發紅的眼睛，聲音低下來，“我不想這樣。”

周沁抱住她，剛認識那會兒，自己就知道姜夢兮面冷心熱。誰會因為感激別人撿到準考證執著請客，誰會因為顧及父親感受，而穿上繼母買的不合心意的衣服。暑期時也是因為家中懷孕人的身體，才遠走他國，否則按照她的性格，攪得天翻地覆不過是輕而易舉。她向來性格爽朗，自信灑脫，何曾這樣懷疑過自己。

“夢兮。”周沁輕說道，“你很好，只是有些人，我們很難相處融洽。這不是誰的錯，你不要這樣想自己。”

姜夢兮低下頭，在她的肩膀上放肆哭出來。“沁沁，你還記得你爸爸嗎？”

周沁望向視線中的水泥路，角落裏竟然還有一棵弱不禁風的小草，在暮色中搖曳。“說不上什麽記不記得，我其實沒見過他。”這是一個完全模糊的稱呼，年少時她曾經暗自對照過周柔莉日常有交集的男人，懷疑自己的父親就是其中一人。後來總是被失落席卷，他們對她還不錯，但大多數另有目的，連隐藏都吝啬。世上所謂厚重如山的父愛，并未出現。她不得不去相信，或許如外婆所言，那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在雲野縣因公出差期間，因為陌生和寂寞，對年輕漂亮的周柔莉動了心。他對她的存在與否并不關心，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惦念終生。

聽到回答後，姜夢兮哭得更大聲了：“我們都好可憐啊。”

她被突然被逗笑，伸手拍伏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也還好吧。”她們還年輕，因而總以為自己的遭遇已是此生至痛，可在不知道的地方，過得艱難的人不計其數。

許久後，肩膀上濡濕的感覺終于有所消退。周沁将放在旁邊的盒子遞過去：“餓了吧？新做的桂花糕。”

抽噎聲斷續，好在終于止住了哭泣。“你是來給我送這個？”

“是啊，嘗嘗我的手藝。”

姜夢兮拈起一塊放進嘴裏，綿軟清香的味道在已經哭至無味的口中，綻出絲絲甜意。“好吃！”吃完一塊後，她沒像往常般繼續，而是在亮起的路燈下鄭重說道，“謝謝你。”不管是特意來送桂花糕，還是無助時默默陪伴，有這樣的朋友讓人覺得知足平靜。風雨來襲時，她會承接住自己的脆弱。

“小事情。”周沁拉起她，“回去吃晚飯了。”

姜夢兮愣住，她還沒有做好回家的準備，當即挪不動腳。

周沁見狀輕笑：“去我們那裏吃。”

“好！”她放下心來，手伸進保鮮盒，又拿了一塊桂花糕。保證似地舉起另一只手：“晚飯我照吃不誤。”哭得太用力，此刻只覺饑腸辘辘。

朝方晏家走去的路上，姜夢兮聽到消息響聲。點開屏幕，是父親給她又轉了一筆生活費，讓她去最好的海鮮餐廳随便吃。眼睛又變得濕潤，沒敢再看，她将手機塞進牛仔外套裏。

*

為了方瓊的事宜，中途方晏空出時間去處理相關瑣事。

她已經下定決心，可也知道這會是一場長期戰，不管是姚家，還是付芸，都不會輕易松口。因而她從星級酒店裏搬出，住進了東郡城附近小區的一間房子。房産是婚前就置辦好的，她住過一段時間。如今再度恢複使用，生活設施需要重新置換，更換不亮的燈具、燃氣再次開通、清洗空調管道機、修理水龍頭，每一件事情在她看來都極為繁瑣。于是讓方晏介紹可靠的工人來處理，他提前去了一趟，把自己能夠做的事情都解決好。

将廚房中的水龍頭擰緊後，他擦着紙巾走出來。方瓊端過來一杯咖啡：“沒想到你還會這些。”

方晏不置可否，他解決過比她想象中更多的難題。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餘晖，問道：“你說我這麽做對嗎？”

“你不是早有答案了。”否則為何還這麽大動幹戈，營造出新生活的跡象。

方瓊輕笑着點燃手中的煙，回過身看他：“你當時也是這麽勸大哥的？”

方晏搖頭：“我不會勸任何人，決定是自己做，結果也是自己承擔。”

“還真是冷靜。”她吐出煙霧，說完後繼續望向窗外，迷惘中又有一絲堅定。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獨立面對生活中的瑣碎，比起逛街聚會，身體更累，可是心裏為何驀然覺得輕松。這些年，她像圍困在籠子中的金絲雀，早期有父母庇佑，結婚後是夫家照顧，生活無憂，可連從圍欄中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她終于嗅到了一絲屬于自我生活的氣息。

“我走了。”他起身取玄關處挂着的外套，“清洗空調的工人明天上午過來。”

方瓊在他即将開門離開時，輕說道：“謝了。”

他停頓片刻，不在意地揮手，關門離開。

去公司加班前，趕着回了趟別墅，物業那邊打來電話，說有位姓周的先生來找他。方晏不知道是誰，但這個姓的出現，使他無法置之不理。待車子停在門口，才看到門口在晚風中跺腳的男人。

周平輝穿了件灰色夾克，不是很保暖，在深秋的寒冷中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等待過程中，心裏不止一次地埋怨周沁，下午他從雲野縣出發，再次打電話問她方晏的聯系方式。可是她堅持說他工作忙碌，如果沒有什麽事情，不要去打擾。周平輝差點脫口而出，你都住在人家房子裏了，還冠冕堂皇地扯這些。然而若是如此，自己的計劃就要落空，将話語咬碎咽回肚子裏，他按照潘石發來的地址找過來。因為不确定具體位置，在附近逡巡了些時刻，才裝作是方晏的遠方親戚，麻煩物業那邊打電話問一下。

看着熄火的豪車，周平輝微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方先生你好。”

方晏記憶力一向不錯，沒費多長時間便認出了眼前人。“周先生怎麽過來了？”

“感謝你這麽長時間照顧周沁，我和她舅媽準備了一些老家特産送過來。”說着，他伸手去提院門旁的袋子，等着方晏開門。

“謝謝你們的心意，放在這裏就好了。”方晏将黑色鐵門打開，“周先生吃晚飯了嗎？”兩年多沒有見面，他無法相信對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無法進入家門，周平輝原本有些失望，當聽聞方晏要請客吃飯時，當即恢複笑容：“還沒有。”

“附近有一家不錯的私房菜館，周先生不急着趕回去的話，可以一起吃頓飯。”

周平輝邊說着怎麽好意思，邊跟在方晏身後，心裏一個念頭，只希望這些凍不是白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