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談話

第71章 談話

與文阿姨的見面地點,定在了學校附近商場的一家咖啡廳。方晏将她送過去,說自己在停車場等待,讓她不用着急。如果對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以給他打電話,或者直接出門過來。

周沁暗忖他有些謹慎過頭,對方應該只是來江市辦事,順便約她見了面罷了。

碰了面在咖啡店坐定,她們點了咖啡和甜品,有那晚周沁沒嘗的馬克龍,幾種顏色排列在一起,看起來養眼好看。

一切還算正常,然而當對方遞來一個帶有奢侈品 logo 的包裝袋,說是送給周沁的伴手禮時,她覺得方晏的确有先見之明。她們的關系,從任何程度上來看,都不足以贈送和接納這樣的禮物。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無功不受祿,禮物我就不收了。”周沁道謝後,依舊難掩心中詫異,“文阿姨,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

可她不過是個普通學生,元旦時去青年企業家論壇,也不過是為了陪方晏。如果不是這個契機,她們沒機會相識。而面前的這個人,雖然已經不再年輕,可是保養得宜,妝容精致,每處細節都流淌出優越的經濟條件。周沁想,自己所謂的人格魅力,哪裏會強大至此。

孫舒文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很快又消弭無蹤:“沒有,真的只是和你一見如故。”

她不願說實話,周沁也不再強求。咖啡還剩半杯,可是已經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必要。留有餘地和不夠坦誠的對話讓人疲倦,周沁笑了笑,說自己男朋友送她過來的,此刻還等在外面,她有事情需要先離開。希望文阿姨這趟出差順利,如果有機會,她将再盡地主之誼。

“你男朋友過來了嗎?”她聞言顯而易見地驚慌。

“是啊。”周沁回答,“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沒有。”孫舒文迅速恢複如常,那笑容裏看不出任何心機和利用,仿佛她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她露出笑容,“希望有機會再見。”

車子停得不遠,周沁從咖啡店出來沒多久便找到了。窗戶緊閉,她走到前面的擋風玻璃前,才看見他靠在座椅上休息。繞過去敲車窗,待他醒來将車門打開。

“你累了嗎?”他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沒有。”方晏讓她上車,“這麽快就聊完了?”

“聊不了什麽呢,我坐下沒多久,她就送了一個禮盒,說是伴手禮。我就是對時尚再不敏銳,也看得出那牌子的東西價格不便宜。”周沁繼續說道,“我問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她說沒有,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周沁最後給出自己的想法:“挺吓人的,這年頭打着各種旗號,傷害人的事情太多了,我還是離遠一些。”

聽完後方晏沒說話,半晌後,他聲音低而沉郁:“以後別跟她見面了。”

周沁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當即答應下來,同時發現他興致仍舊不高。冬日漸深,不知是否因為天氣晦暗,還是他心裏藏着事情,這一天,仿佛連陽光都有些黯淡。

*

考試周即将來臨前,周沁沒想到方瓊會打電話約她。

下午時分,從衆多學生奮筆疾書和辛苦複習的圖書館出去,先被凜冽寒風撲個措手不及。她系緊圍巾,用導航查看見面的地點。距離學校不算遠,可是因為時間有些趕,她還是乘坐了出租車。

到了才知道安排這次見面的另有其人,上次見方南振,是方晏生日那天。混亂中,他們只短暫地打了照面。

周沁将書包放在身後的椅子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最初依照方銘的關系,她叫過他方爺爺。然而如今因為方晏,這樣明顯不合适,末了,她選擇了穩妥而生分的“方老先生”。

方南振如今已年逾花甲,失去長子的痛苦和公司裏的繁重事物,使他雖然擁有足夠多的財富,可是難掩疲憊。方瓊将人帶到後,便說自己出去一趟,給他們留出對話空間。

談不上緊張,只是因為顧及到對方身份和年齡,使周沁得以坐下來繼續這場談話。

“這兩年,你變化很大。”方南振笑道,“我聽瓊瓊說了,你現在讀醫學院的大二,學習過程中有遇到什麽困難嗎?”

“沒有,謝謝您的關心。”周沁坐姿端正,禮貌回答。

“你是個聰明孩子,我也不繞彎子了。這次見面,是想問問你和阿晏的事情。”他語氣和藹,仿佛一位十分關心她的長輩,來過問尋常生活,“上次見面實在倉促了一些,我也實在有些吃驚,沒想到你們會走到一起。”

周沁沒說話,知道他接下來還有許多言語。

“阿晏自小就聽話,也讓長輩放心,幾乎沒有在大事上偏移過方向。”

此刻方南振的模樣,如果在外人看來,勢必會覺得這是一位慈父,可周沁知道他不是。

“你們這些年輕人,對待感情有自己的想法,按理我也不該幹涉。但是因為有阿銘這一層關系在,多少有些不合适。你還年輕,以後會遇到更優秀的人,那時候或許就會發現,阿晏他不過是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了援手,這樣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反而更像是親人間幫助。”

周沁覺得好笑,這樣的話語如何熟悉,那晚在方家,付芸也表露過同樣的意思。說起來真是諷刺,高二暑期那年,她是被人避之不及的累贅。如今,卻能夠一躍成為他們口中的親戚。

許是察覺到自己意圖過于明顯,方南振接着說道:“以後你在學業和生活上所需要的錢,我會安排人進行對接。如果你以後想繼續深造,不過是考研還是出國,也都沒有問題。”

言外之意周沁聽明白了,不外乎旁敲側擊地告訴她,不要再因為錢纏着方晏了。他是她的小叔,比起接受他們戀愛的事實,此刻方南振更願意承認她的方銘繼女這個身份。

“我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周沁擡起眼睛,“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叔叔。至于未來如何選擇自己的前途,謝謝您的建議和挂念,我會有計劃。”

這些雲霧缭繞的話術,使她覺得無趣至極。成年人的拉扯,與真心毫無關聯。或許幾年前,他對周柔莉也說過類似的話,然而事實如何,也就只有對面這個人知曉。

“很快要考試了,我還需要回去複習,就先走了。”周沁伸手提起身後的書包,她是在臨拉開包廂門時忽然想到,因而轉過身問,“您記得嗎?上次在方家那天,是他的生日。”G

方南振臉上浮過困惑神色,很快又夾雜着細微的尴尬。“是嗎……”

周沁笑笑,推開包廂門離開。即使早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可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沒有人記得那一天,甚至到了今日,方南振也沒有想起來。他們給予的禮物,是根本與他無關的斥責,是那一杯潑在大衣上的水,還有數年如一日的忽視。

唯獨沒有祝福。

方瓊沒走遠,就等在大廳。看見周沁從包廂出來,她走過去一眼就發現眼前的女孩神色不佳,眉目間似有隐忍,可神情明顯是倨傲的。從某些程度而言,稱得上與方晏如出一轍。她想,這場談話很大可能是老頭子失算了,他不了解方晏,對周沁更是一無所知。

“抱歉,今天約你出來。”

周沁搖頭,知道她也是被逼無奈,方瓊并未惡意,從那日得知這個消息後,她從未有過幹涉和輕視。“我要回學校了。”

方瓊拉住她:“要吃點東西嗎?我請客,這也快到晚飯時間。”

周沁将視線落在走廊那端的包廂,覺得疑惑:“你不進去嗎?”

“不去了,他吃完後司機會送回家。”方瓊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地接着說,“方晏等會兒到,我們可以去旁邊餐廳邊吃邊等。”

這下周沁更覺詫異,轉念一想,或許方瓊同時約了他們,不過時間早晚不同。

隔壁是一家做酸菜魚的餐廳,她們點的菜剛上桌不久,方晏便從門口進來。他裹了一身寒氣,看起來比以往焦灼,見到她安然無恙後才坐下來。

“你放心,人沒問題。”方瓊示意周沁吃菜,“別光看,動筷子啊。”

他明顯不快,周沁見狀後在餐桌下面,伸出左手輕落在他的膝蓋上,帶有安撫性地拍了兩下。方晏抓住後又放開,這才面色稍霁,沒質問為何她方瓊約周沁來見方南振。這頓熱氣騰騰的晚飯吃完,方瓊打車回住處,方晏則開車帶她回家。

路上問起周沁和方南振的見面情形,知道她的回答後不由自主地笑:“你倒是伶牙俐齒。”

“我當時真怕他會像電視劇裏面那樣,扔出一張支票,說離開我兒子。”周沁煞有介事地思考,“如果真是那樣,金額太大的話,我怕自己可能有猶豫。”

“那多少錢能收買你?”他追問。

“怎麽着,也得很多很多吧。”她說着很快裝不下去,抓着安全帶笑道,“給再多我也不會放棄的,你可是無價之寶。”

方晏見她并未因之前的事情而難過,終于放下心來。“我會解決這件事情,如果下次他再約你見面,可以不去。如果去,記得要告訴我,我會陪你。”今天倘若不是方瓊提前知會過他,想必此刻他還蒙在鼓裏。不管會遇到怎樣的風雨,他會擋在前面,替她隔絕風雨。

周沁點頭:“今天吃飯時,看方瓊姐狀态還不錯,她的事情解決了嗎?”

“沒有,姚家和她母親都不同意。”方晏告訴她,方瓊的離婚事宜,幾乎是一路坎坷。即使姚家理虧,姚術傑婚內出軌和家暴,是無法粉飾太平的事實。但他不願意離婚,畢竟維持現狀比傷筋動骨要劃算得多。

而付芸的意思更加明确,時至今日,她仍舊堅持為女兒謀得了不錯的姻緣,哪裏會松口。步履維艱,是方瓊這段時間的處境。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十分堅定,不願意再繼續披着厚重又虛僞的套子過活。要掙開身上的枷鎖,即使甚少人理解。S

“真的不容易。”她手指在車窗上漫無目的地劃,“她會自由嗎?”

“如果仍不行,她會向法院提出訴訟申請。時間會長一些,但應當可以實現。”方晏又加了一句,“自由的獲得,往往會伴随着代價。”

那時候,他大學畢業,為了從方家離開,也曾有過痛苦難熬的時光。人人以為他年輕有為,而那不過是一個少年積累許久的韬光養晦。他期盼自由,從确信自己無法在方家獲得所謂的親情和安定後,這個念頭便無比迫切。如今,輪到了方瓊。

或許方南振和付芸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麽孩子會接二連三地漸行漸遠。這世上總有不夠幸福和諧的家庭,不湊巧的,他們不過恰好地進入到了其中一個,得到或貧瘠或窒息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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