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做彼此的樹
第72章 做彼此的樹
這學期考試科目多,周沁簡直覺得忙到昏天暗地。臘月中旬前後,專業課已經全部塵埃落定,只剩下些許不算重要的考試。
眼見勝利在望,終于能夠喘口氣,宿舍中的氛圍也不似之前那樣沉悶緊張,室友們讨論着過年能去哪裏玩。
周沁看着手機上收到的取貨碼,心生奇怪,她最近并沒有在網上買東西。每次收到的快遞,都會被放在櫃中,讓她們自助取件。傍晚方晏來接她時,她順路取了放進車中。
等到回家,用美工刀劃開黃色膠帶,她看着眼前包裝完好的禮盒陷入沉思。一整套護膚品、一瓶香水,皆是大牌。
她先是給姜夢兮打去視頻,在對方否定後不得其解。翻出扔進垃圾桶的快遞包裝紙,給發貨人打去電話。對方告訴她,他們是快遞驿站,只負責包裝和寄出。這個快遞的收貨人的确是她,且是同城寄送,起始點在江市新區。
方晏見她忙前忙後地折騰,神色卻越來越凝重,不禁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這東西,應該是文阿姨寄來的。”看到他變了臉色後,她急忙解釋,“我沒再聯系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送這些。我會按照單子上的地點,再寄回去。”
“給她打電話。”方晏看了眼盒中的東西,“問清楚。”
“現在嗎?”她有些遲疑。
“嗯,電話號碼還在嗎?”
“還在。”周沁在通訊錄中搜索到一個月前聯系過的號碼,撥通時心裏還有些忐忑,怕文阿姨已經休息,更擔憂快遞真的是她寄來。
鈴聲持續了三十來秒,在即将自動挂斷前被接通,傳來微帶笑意的聲音。“周沁,這麽晚找我有事嗎?”
她整理措辭:“文阿姨,抱歉晚上打擾你。我今天收到一個快遞,不知道寄件人,說是從新區那邊寄來……”
孫舒文站在卧室窗邊,看着外面的燈光:“是我讓人寄的,給你的新年禮物。上次你走得匆忙,伴手禮也沒有帶走。我是真的覺得和你投緣,一直也想要個女兒,卻沒能實現。那些東西是個心意,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就讓導購挑了些年輕女孩愛用的,希望你不會介意。”JS
周沁邊聽邊朝方晏點頭,示意他們的猜測是對的。
下一秒,他伸出手,指了指她耳邊的手機。
他要聊這件事情?周沁想,也好,有他直截了當地拒絕,總比自己拖泥帶水要好得多。
方晏接過手機,走到快遞旁邊,蹲下身漫不經心地翻着其中的東西。“你想要做什麽?”
孫舒文窒了一瞬,懷疑自己出現幻聽。“阿晏?”
他嗤笑,十分嫌棄地扔開東西,視線也随之移開:“你不是早就知道?”
周沁聽得雲裏霧裏,意識到他們竟然是認識的。她聽見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也不要貿然寄東西增加困擾。”
孫舒文還想說些什麽,然而電話很快挂掉。
手機屏幕停留在通話結束的界面,周沁走過去時看見他攥着手機邊緣,指尖都發白,表情中夾雜着憤怒。
“她是那個人嗎?”她腦海中翻雲覆雨,實在想不到另外的可能性。J
“是。”這個字幾乎從他牙縫中蹦出。那個在他六歲那年冬天,毫不留戀将他扔在青霧山的人。那個早就奔赴新生活,如今不由分說地又擅自來打擾的人。
“我沒想到會遇到她。”周沁不知道怎麽會發展到這步境地。
“跟你沒關系。”他看起來十足疲憊,“上次在新區,應該是偶然遇見的。”
周沁想,那麽她主動找自己搭話,一定是因為見到了他們在一起的場景。
懶得再管地上的快遞,周沁打算明天收拾好後,直接按原地址返還回去。她走過去,将人拉到沙發上坐下。“你上次就知道是她了嗎?”
“送你去咖啡店見面前我還不确定,她改了名字,或許是用了假名字,誰知道呢。”他的臉上再度出現之前的漫不經心和沉悶,伸手取過桌上的煙盒,“那天,你進了店裏,我坐在車上,能夠隐約看到玻璃窗裏面的人。”
他記得當時自己的感受,覺得荒謬,她怎麽敢這樣迂回。可沒想進去拆穿。不想周沁見到那樣難堪的局面,更不想上演什麽久別重逢。
慶幸的是,周沁很快發現眼前的文阿姨帶着秘密,出來後便決定不再見面。方晏覺得這樣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對方瞞着他,那索性就裝作不知道,讓一切恢複如常。
可是,有人執意要打破這份平靜。
“你想聊一聊嗎?”她抱住他,想努力讓身邊的人不那麽難受。
“都是些很無聊的事情,你想聽嗎?”打火機終于将煙點燃,将他的臉只照亮剎那。
她點點頭:“想聽。”
跟他有關的事情,她都想知道。已經錯過了少年時期的珍貴光陰,她不想再被擋在更遠的地方。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上初中時,學校門衛處的保安大叔,說有送給我的包裹。那時候,有些學生住校,家長會來送一些衣服和零食。”回憶讓他的冷峻有所消退,然而整個人看起來仍然遙遠,“我一直走讀,原以為是曾姨送來的東西。但不是,衣服、鋼筆、足球,家裏都有的東西,何必再送一份到學校。”
周沁很快猜到送這些東西的人。
“我沒要,讓大叔拿回去給他兒子。後來她又送過幾次,保安大叔不好意思拿,又喊我去看。有什麽好看的呢,連面都不敢露,只偷偷摸摸地找中間人。”他怕嗆着她,很快傾身将煙碾滅在煙灰缸中。
“後來都沒有再見過面嗎?”
“沒有,當時他們說好的,以後不會再聯系,各自恢複到正常的生活。大學畢業後,我開始自己生活,生意做得可以,在江市這圈裏,也有了一些朋友。不知怎麽,就瘋了一樣地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丢下兒子一走了之,這些年,是不是愧疚到夜不能寐,後悔不已。”
她聽得緊緊握住他的手。
“托人去打聽,原來她過得不錯,即使沒再生孩子,但把上任留下來的兒子視如己出。”方晏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熱量彼此傳遞,仿佛這樣,身邊的這個人就可以分給自己一些力量。
“她曾在外省住過很長時間,近兩年才回到新區。”
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在元旦的那次活動中狹路相逢。孫舒文或許早就知道他的排斥,所以才選擇從周沁入手,搭讪、談話、見面、禮物,根本不是什麽投緣,而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的關系。
”一定很難受。“她張開懷抱。
“早就習慣了,所以談不上太大的觸動。”他雲淡風輕地笑,将她摟進懷裏。
怎麽會不難受,周沁想,如果周柔莉抛下她,轉而将另一個女孩視作親生孩子,自己會怨恨此生。她遲疑地問:“當初,她是不是有什麽隐情?”
良久,方晏搖頭:“沒有,我那時也想過,是不是遇到了困難,所以才做出那樣的決定。原因是,那時她遇上了不錯的結婚對象,對方不想替別人養兒子。”
所以,他從牽絆方南振的武器,變成急于脫手的包袱。
真相比想象殘酷,所以大多時候,人會願意活在自我建構的幻覺中。可是,他無法繼續用殘留無幾的母親印象,讓自己相信,他被父母愛着。
方南振選擇了相對穩妥的那條路,然後多年來接近于低聲下氣。他與付芸是相似的一類人,為了目的可以忍受諸多。畢竟在付芸看來,苦心維持的錦緞,勝過真實的破敗,她一向是最為注重面子的那一個。孫舒文離開了,那麽這場戰役,她就是贏家。給予生命的母親或許愛他,可是這愛經過衡量,在現實面前失了平衡。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她洩氣地自責,“做不到每次像你那樣條理清晰,把問題很快解決好。”
方晏攬住她,下巴蹭過她柔軟的毛衣:“不用安慰。”
周沁沒再說話,只是心裏忽然湧出一個念頭,其實他并不是無堅不摧。來自于家庭的桎梏,在過往這些年,使他們走得步履艱難。或許這也是一個契機,揮別過去,才能迎接明朝。
半晌後,她望向放在地上的快遞,這場沖突的導火線。“我直接寄回去可以嗎?還是你想見她一面?”
“不必見。”他直接說道。
“你覺得這樣做很冷血嗎?”方晏又問道。
周沁很快說道:“不會,如果現在有個男人突然出現說是我父親,要求見面,我也不會去。”
方晏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想過去找他嗎?”
“以前想過,時間長了也就覺得無所謂,日子總得過下去。那時候因為年紀小,覺得其他人都有爸爸,看得很羨慕,也哭過鬧過,發現改變不了什麽,不如就這樣。”她語氣微低,“我覺得世上沒有完美的家庭,不過是想開,接受自己的境遇。”
他輕拍她腦袋:“有時候真覺得你小小年紀,心得倒有一籮筐。”
“那對你有沒有幫助?”她将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你可以依靠我。”
她想做與他并肩的那棵樹,在風和日麗的日子,也在雨水傾瀉的時光。他們能夠懂得和承擔彼此的悲喜。
“有幫助。”方晏說,“我覺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