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唯一确定
第73章 唯一确定
春節在陽光明媚中到來,立春剛過,只是天氣仍舊幹冷。
年前,方晏帶周沁去了附近的商超采購年貨,需要準備的東西一應俱全。又去附近的花店購買了熱鬧的年宵花,北美冬青紅豔喜慶,簡單幾束便将空間點亮。除夕夜兩個人再度一起度過,卻也不覺孤單寂寥。
吃完年夜飯後,他們開車外出。市區已經禁鞭,年的氛圍不算濃郁。好在江灘上有燈光秀,還開了廣場噴泉,他們去時剛好趕上,也算是沾了熱鬧氛圍。寒風雖冷,擁抱卻能抵侵擾。一年光景,便又馬不停蹄地飛逝而過。
等到了初二,買好煙酒、茶葉和其他禮盒,他們回雲野縣探望周平輝一家。年前的那次不歡而散後,周平輝打過幾次電話,多是寒暄和拐彎抹角地說生意難做、工資難掙。周沁接過幾次,知道他的用意,因而态度總不積極。倘若不是每年都有約定俗成的走親戚傳統,她寧願将這假期當做尋常日子過,總比回去勝上三分自在。
周沁原意是想将禮物放下後便直接離開,方晏笑着說哪有這樣火速的。她聞言情緒不高,反倒是他說陪着一起去。
“你也要去?”她再次确定,“很無聊的。”
“遲早的事情,總不能不見面,等你結婚的時候,不想請他們嗎?”
“也不是。”周沁想,自己可能做不到這樣灑脫和絕情。還沒有梳理完思緒,她遲鈍地捕捉到他話裏的字眼,“結婚?!”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吧,她歪着頭望向方晏,語氣猶疑:“我們嗎?”
“還是說你有其他的人選?”他伸手輕揉她腦袋,怕弄亂發型,只停留了片刻,“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我只是提前熟悉一下。”
他适應得很快,将禮物提進周家後,他便在陳珊的好客下,坐到了一樓客廳沙發上。或許是之前在方晏面前吃過閉門羹,周平輝只維持了短暫的笑意,然後坐在一旁悶聲抽煙。
去年冬天,電視櫃的積灰由周沁清理幹淨,經過塵埃飛舞後再度落下灰蒙蒙的一層。坐在沙發上望過去,剛好反光落在視線中。相比于欠奉的居家環境,陳珊的打扮是正月裏的亮點,新燙的酒紅色卷發、大紅色指甲,像強硬塞進這黯淡空間裏,濃郁而飽和的色塊。
話沒說多長時間,大多時候都是陳珊在問,事無巨細地關心周沁的學業和生活。仿佛通過方晏的口中講出來,便能夠憑空多出可信度。
周沁并不插話,她沒法不介意過去發生的一切,光是維持表面平靜,就已經要耗盡成年人的所謂體面。
他們并不留下吃午飯,臨行前周沁給周梓辰遞了紅包,金額是方晏塞的,她不過是走個過場和人情。
陳珊用手肘怼周平輝,皺眉睨他一眼,示意這不成器的男人起身送客。
周平輝将他們只送出屋外,便打算縮着脖子快速回屋。倘若不是自己熟知周平輝秉性,周沁簡直要火冒三丈,如此怠慢客人,哪裏還有基本待客之道。好在方晏沒在意,從屋裏出來後,他将車鑰匙遞給周沁:“你先去車裏等一下,我和周先生說幾句話。”
周沁心有疑惑,但還是依言先行離開。
她坐在車裏,透過玻璃窗看見門口的兩個男人。方晏遞了根煙給周平輝,不知他說了些什麽,周平輝原本平靜的神色變得肅然正經。沒等多久,他便回來了。
剛駛出不遠,方晏說不急着趕回去,問她有沒有想吃的食物。
“我記得初中學校旁邊有一家馄饨做得很好吃,只是現在可能沒開門。”她想了會兒給出決定,“去看看吧,沒開的話吃什麽都行。”
問清地點後,方晏在導航中輸入位置。
“你剛才找舅舅是有事情嗎?”
“給周先生推薦了一個崗位,朋友企業招司機,我問他有沒有意願。”
周沁覺得他并不會無緣無故地替人招賢納士,許是看周平輝實在無所事事才如此。“他同意了嗎?”
“說是會考慮,我猜測會同意。”方晏笑道。
這個答案不在周沁的料想中,倘若周平輝能夠定下心來好好上班掙錢,又怎麽會将日子過成這樣。她好奇:“工資很高嗎?”
“薪資尚可,幹得好的話,會有補貼。”他說,比起工資,更吸引人的是另一個機會。這位老總和自己是朋友,已經認識了好幾年,前段時間吃飯時偶然聊起想招一個靠譜的人當司機。對方企業做得大,不曾虧待員工,如果能夠成為正式職員,孩子可以獲得江市某附屬中學的入學機會。按照周平輝目前的經濟條件,一年後,大概率會讓周梓辰在雲野縣繼續就讀。方晏在賭,賭他還有父愛和責任,會為了下一代有所改變。
周沁點頭:“舅舅對周梓辰還是可以,希望不會辜負你的心意。可是,怎麽會想起來介紹工作?”
車子停在紅綠燈前,城鎮行人較少,過斑馬線的也多是提着走訪親戚的禮物。他看着數字逐漸減少:“如果他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你以後的壓力和煩惱會少很多。”
她聽完後明白過來其中緣由,他做這麽多,都是為了自己。想說些什麽,又覺得感激太輕,他們之間也不需要這些。可是難免想到,因為外婆和母親已不在,使他被迫替自己承擔這些原本可以不存在的煩惱。
心中有對周平輝的無奈,更多的則是無力感。正因如此,她一貫不愛走親戚,然而卻總是無處可逃。
雲野縣不大,很快便抵達目的地。意料之中,中學校門緊閉,連周邊的小店,也是一律關着門。記憶中白底紅字、招牌老舊的馄饨店,已經無跡可尋,一溜兒望過去多是米線、牛肉面、灌湯包。周沁見狀興致不高,說随便找一家就行。
“這就情緒低落了?或許他們搬到更好的地段,開了更大的門面。”他安慰着。
“有這個可能,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你會有這種感覺嗎,随着年齡越大,就會越懷念記憶裏的一些東西。換句話說,我想吃的其實不是馄饨,只是有些惆悵時間過得太快了。”
沒有評價她強說愁,也沒有嘲笑她在這衆人歡愉的新年時刻,如此傷春悲秋,方晏漫不經心道:“只要你不懷念初中的那位體育男同學,一切都好說。”
周沁立刻笑出來:“你是怎麽想這麽遠的!”
她向車玻璃上呵氣,然後用手指随意輕畫,像熱愛塗鴉的孩子。“不是說逢年過節是催婚大潮,你回去的時候,有遭遇嗎?”
除夕當天,方晏回了方家一趟,送了些讓陸廣柯提前準備好的禮物。方南振在家,将他喊到書房,又是之前一番說辭,語氣懇切又痛徹心扉,仿佛他不是談了一場戀愛,而是幹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有年齡懸殊,再加上方銘這層關系,從任何角度而言,他與周沁都是不合适的。方南振試圖讓他清醒:“你以前不是這麽固執己見的人,阿晏,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你不喜歡尹晚那丫頭,我沒逼你,但是,你和周沁的事我不會同意!開年之後你歲數也不小了,說是先立業再成家,還要拖到什麽時候去?”
方晏坐在書房裏聽完,起身時只讓方南振注意身體。他重新回到那年剛到方家的狀态,沉默、冷硬,擋起了一扇無形的門。早些年,方南振沒想着去推開,如今更是束手無策。
而方晏無法去解釋,說他骨子裏根本就不是個恭順的人。早些年順應方南振和付芸,也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到來,讓這家人生了龃龉,所以始終持有一種贖罪的心态。如今他開始醒悟,錯是上一輩人犯的,沒有言語權的生命何其無辜。他何苦繼續為難自己,做個固執己見的人有什麽不好,自在、随心,或許還有些自私。但循規蹈矩了太多年,他早就累了。
此刻周沁問起來,方晏不打算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說出來讓她煩心,只笑着說:“被催婚了又能怎麽辦,你連大學都沒有畢業,也剛過法定婚齡。”
她臉色微紅,保持鎮定穩定:“那你會等嗎?”
他想了片刻繼續說道:“我一直覺得,誓言和承諾并不牢靠,它們給人安全感的同時,也會進行約束。未來還很長,我能夠确定的,是會陪着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是盡頭,在那到來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會照顧你、陪伴你。”
周沁聽得入神,然後繼續問道:“所以你會等我畢業嗎?”
“周醫生,你閱讀理解能力有待提升呀。”方晏無奈搖頭,繼而還是給出她想要的答案,“我會。”
“那不就行了,果然上年紀的人就是愛拐彎抹角。”她先發制人。
方晏笑笑,看到道路對面有家酒樓在營業,門口還挂着不打烊的條幅,打算調頭過去停車吃飯。
她很快換了話題,有些震驚:“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對待感情這麽悲觀啊。如果說誓言都不可靠,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不變的嗎?”
他果然很給面子地搖頭。
周沁原本想反駁,看他沉穩到很有把握,便低頭思索是否需要繼續争辯。
将車子停好後,他沒急着推開車門下車,而是松開安全帶面朝向她:“每個人想法不同,這些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詞。你覺得牢靠的東西,那麽它就會堅不可摧。”
周沁揚眉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年長你一些,也愛講些所謂大道理和過來人的經驗。有幫助的,你願意聽聽很好。覺得沒用的,當耳旁風也沒關系。”他揉她的手指,“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聽別人說出來的。”
哪怕是他,也只是人生路上的風景地标,而非終點。
“我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我會擇優選用。”
“那進去吃飯吧。”方晏放下心來,真怕影響了她積極的生活态度,那可真是罪過。
周沁猶在發自內心地感慨:“其實你大可以樂觀一些,別人我沒有把握,可是我真的會一直喜歡你的。”她邊說邊跟在他身後朝酒樓門口走,離得近,又沒注意,直到撞到他後背才發應過來,前面人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
她揉着額頭,聽見他問:“為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周沁有些疑惑,用另一只手去牽他,“我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的人了。”
他是唯一,是每年正月裏鑽出的第一縷陽光,将好時光收攏,然後贈予她整年的燦爛。
愛并不确定,她唯一能夠确定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