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或許真相殘酷
第77章 或許真相殘酷
病情逐漸穩定後,方南振被醫生告知可以回家休養。出院前一天,專門打電話喊方晏前去。他将會議時間推遲,在擺放鮮花和果籃的病房裏,看到經年未見的身影。
氣溫逐漸回升,孫舒文穿了旗袍,原先罩在外面的披肩,搭在了病床旁邊的椅背上。她正低頭削蘋果,聽到關門聲音後擡起頭。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正式見面,當初那個在冬天牽着自己衣角的男孩,如今已經成長得優秀隽朗。他很好地遺傳了自己和方南振的優勢,那日在新區酒店偶然碰見時,孫舒文便知道,二十多年前将他送回方家,不是個錯誤決定。方晏骨子裏有種孤高冷峻,那種經富裕家庭養育産生的氣質,這些年,她已經十分熟悉。
方晏先變了臉色,此前他設想過多種可能見面的場景,唯獨沒料想會在此刻無處可避。
“你媽媽剛好來這邊辦事,知道我住院,順路來看看。”方南振解釋到。
方晏毫無意願得知他們怎麽又會見面,倘若被付芸得知,又會引起怎樣的血雨腥風。他冷笑了聲:“孫女士倒是念舊。”
孫舒文一怔,手中的蘋果皮斷開墜地。她知道他如今或許依舊惱怒生氣,只是沒料到如此不留情面,連稱呼都分外生疏。之前在周沁那裏碰了壁,她才迂回地從方南振這裏入手,這行是來修補感情,而非激怒他。因此,她臉上照例是鎮定到有些縱容的神情,仿佛他不過是個發洩鬥嘴的小孩。
屋子裏氣氛沉默怪異,方晏想,他們三人居然也曾是一家人。五歲前,他和孫舒文住在方南振租賃的高級公寓,以為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樣,擁有平凡幸福的家庭。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覺得諷刺。
三個人,三個家,他們早就馬不停蹄地奔往了屬于各自的生活,如今這樣又是何必。
病房裏氣氛沉悶,方晏聽他們談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題,心生無限敬佩。論段位,他實在是低,做不到粉飾太平。中途,護士進來換藥,眉目溫婉的女人輕聲問她:“明天可以出院嗎?”
“今天查房時醫生說可以,明天家屬可以早點去辦手續。”護士說完後,瞥見窗戶邊站着的男人,氣質不凡,卻一身事不關己的孑然。
方南振揚聲:“明天你再過來一趟,讓瓊瓊不用來了。”
方晏點頭,似笑非笑:“可以。”無非是再跑一趟聽些陳詞濫調,“上次跟您說的,不如早做考慮。”
“她雖然學過管理,但方氏這麽大的産業,一個女人怎麽管得過來?”
方晏确信方南振或許從未和方瓊聊過這個話題,方銘去世後,他和方瓊聊天時談起過這件事情。他曾直白說過,他對方氏沒有任何祈求和欲望,也不會放棄自己一手創辦起來的公司,讓她按照意願繼承應得的。
當時方瓊失落嘲笑,她大學主修管理,又曾去國外鍍金增加經驗,卻永遠不在方南振的第一考慮範圍內。她有能力,也有野心,這些年卻被圍困在姚家的婚姻裏。方晏再次詢問過她的意願後,這是第二次推薦,如果再被拒絕,他不會再幹涉和建議。
手機鈴聲使空氣重新活泛起來,陸廣柯詢問方晏什麽時候回公司。挂斷電話,他說自己要先回去處理事情。孫舒文見此情況也起身,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電梯裏十分擁擠,中途又進來一輛輪椅。他們距離并不遠,卻像隔着楚河漢界,那是漫長光陰締造的界限。
抵達一樓,她躲開人流,跟在他身後急急說道:“阿晏,有時間的話,我想跟你聊聊。”
“沒時間。”他腳步未停。
“我可以在你公司附近等你下班,中午和晚上都可以,一起吃頓便飯。”
出了住院部大廳,方晏回過身看向身側的人,時光對她垂憐,眼前這張臉比二十多年前顯得微老,卻依舊美麗。可是,已經在記憶裏模糊又陌生。
“有什麽事情你直說。”
“你和周沁還好嗎?”
“很好,沒有無關人士打擾,生活平靜。”
孫舒文臉上出現惱意:“阿晏,你一定要這麽跟媽媽說話嗎?”
方晏嗤笑一聲:“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如今在新區另有兒子。”
“那怎麽能一樣!”
是不一樣,他可以被棄之如敝履,對方卻能夠盡享無血緣關系的母愛。
孫舒文知道,不管如何,他不會答應一起吃飯,眼前是自己能夠抓住的機會。“今天聽你們的談話,你不打算接手方氏?”她觀察着方晏的表情,無波無瀾,事不關己。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這麽大的集團,你……”
“再大的集團,跟我沒關系,與你更沒有什麽關系。”方晏望過去,不理解她怎麽會來說服自己。可以是方南振,也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該是她。與付芸的牽扯,無論用怎樣的利益來置換,他的答案永遠一樣。
孫舒文從原先的情急之中回過神來:“我知道,你現在長大了,做決定有自己的想法。”
不耐煩的情緒抵達頂峰,他眸色也冷了下來:“還有事情嗎?”
“沒有了……”孫舒文說道,“這些年,媽媽知道對不起你,也虧欠了你很多。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你爸爸今天提起,你不喜歡他介紹的女孩,我理解,周沁是個好孩子,希望你們能夠越過越好。”
方晏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借你吉言。”
下午四點左右,結束公司的會議後,方晏回到辦公室。手機上收到讓人查探的最新消息,如自己所料,孫舒文來探視方南振,并非心血來潮,也不是什麽舊情人間的冰釋前嫌。
她如今的夫家,家中和企業掌事人,也是她此生真正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前兩年便久病纏身,把公司交給了兒子打理,讓她這位繼母從旁協助。為此,找了懂風水的人,孫舒文特意改了名字,在原本的“孫舒”後面加了個“文”字,希望事業生活能夠如意。
可如今,那人的情況并不樂觀,這些年的平靜局面即将被打破。
孫舒文的處境大抵明了,藥企和家産都是對方兒子的,她能分到的屈指可數。找方晏,是為了給自己覓一份更為牢靠的出路,還是這些年親情所致,促使她想要修補彼此間的罅隙。他對前者抱有更大的信任度,并非天性對感情悲觀,只是要指望一個抛棄孩子的人,這種猜想他寧肯不做。
遲來的愛, 如幼年苦求而不得安慰的傷疤,長大後已不需要“噓寒問暖”。更何況,它還不真心。
*
方南振出院後的第二天,方晏參加朋友組局的聚會,
晚飯定在江市一家老牌酒樓,做的美食風味地道。淩岳心生鑽研,如今餐廳盈利和口碑都不錯,他起了開新店的念頭。這晚興致頗高,拉着方晏要喝酒。
“再怎麽喝我也不會投資。”他直指核心。
淩岳穿得時尚清新,印花襯衫讓他的神情也顯得張揚:“都是自家兄弟,你說這麽見外的話做什麽!”
酒過三巡,餐桌上氣氛正酣,他正打算再求求方晏,畢竟這人口頭雖上絲毫不軟,卻一貫好說話。白佳霖投了錢,但他有育兒計劃,如今保守些,能拿出來的資金不多。淩岳也并非真缺這些投資金,有他們參與進來,增加底氣的同時也能夠多些樂趣。
還沒來得及開口,包廂裏嘩地湧進幾個人。淩岳還十分清醒,一眼便認出其中一人是方瓊的前夫。對方明顯喝得不少,被一個男人扶着進來打招呼。
方晏被淩岳和其他相熟朋友灌得微醺,撐着頭閉眼休憩。片刻後,只覺鋪天蓋地的酒氣襲來,他睜眼便看見旁邊椅子上的姚術傑。
“你怎麽還坐在這兒呢?”姚術傑拿起桌上的煙盒,滿臉幸災樂禍,“方家現在都着火了吧!聽說你那媽,又和老頭子糾纏不清,被逮了個正着。”
話音剛落,姚術傑看見推門而入的付彬:“阿彬快過來,講講你姑姑是怎麽對付那個賤人的,之前說得那麽精彩,也別讓方晏錯過這出好戲。”
他聲音并不小,加上喝了酒,神智有些不清。這一通叽喳叫嚷,很快引得走廊上經過的人都投來探視目光。
付彬走過去攙住他,私底下讨論是一回事,牽扯到付家親戚,他可做不到像姚術傑這樣毫無遮攔。在外,他是要顧及付芸臉面的。
“傑哥,這些事咱們回頭再說。”付彬試圖将他從椅子上拽起來。
“為什麽不說?”姚術傑大着舌頭,“讓大家都聽聽方晏那個不值錢的媽,什麽東西,一個私生子也敢在方家作威作福。”
淩岳一聽火冒三丈,在方晏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沖上去揪住姚術傑衣領:“我警告你好好說話!”
“你誰啊,管這麽寬。”姚術傑眯起眼睛,覺得眼前這臉張陌生又猖狂,他一字一句,“松……手……”
“你管不着我是誰。”淩岳冷笑,語速很快,卻字字清晰,“我看你今天晚上喝的不是酒,吃的倒是糞。對別人家事這麽感興趣,你不如明天搬着凳子到大街上去看熱鬧。一個大男人,說話難聽到這份上,要說賤,誰也趕不上你。”
姚術傑聽見對面男人口中的話,像機關槍掃射而來,讓人無招架之力。動作先于語言,等他反應過來時,右手已抄起餐桌上的紅酒瓶砸過去。
他臉色暴怒,青筋凸顯,讓在場的人皆大驚失色。方晏拽着淩岳迅速移開,那瓶子騰空落在地上,還剩半瓶的酒瀉了滿地。
這要是砸在腦袋上,不傻也會破相。淩岳見狀再不鎮定,掙脫開方晏沖上去:“老子和你這個暴力狂拼了。”
接下來的場景,絕對能夠載入方晏記憶中的史冊。包廂裏十分混亂,辱罵、拉架、勸說、嘶吼輪番上演。誰也沒本事在淩岳這裏占口頭上風,但他還是在拉扯中,被姚術傑抓傷了額頭,抓着方晏大呼小叫,仿佛已被毀容。
白佳霖帶着周沁趕來時,包廂裏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也做過簡單清掃。淩岳見到他們便開始抱怨:“快帶我去醫院打狂犬疫苗,那男人完全就是瘋子。”
白佳霖走近看了他額頭一眼:“應該沒事,你到現在都沒發病。”
周沁急急走過去扶起方晏:“你還好嗎?”
他看起來無比疲憊,仿佛今晚上不是來參加聚會,而是去刑場走了一趟。
“我沒事,送淩岳去醫院看看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
“我送他回去。”白佳霖讓周沁直接帶方晏回家,兩人分工協作,負責把兩個酒鬼安全送到。
她拿到駕照已經有段時間,也上路開過,晚上車少,倒不怎麽擔心。只是回家的路上,方晏安靜得過分,他頭抵着車窗,沉默像濃霧籠罩周圍。
“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她說道,從淩岳打給白佳霖的電話中,她隐約知道了發生的事情。
“我緩緩就好。”他說道。
“是因為文阿姨嗎?”周沁整理措辭,“我不知道怎麽說,可以的話,我們和她好好聊聊,把話說清楚。過去那些事情,或許原諒她,你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方晏苦笑:“她并不需要所謂原諒。”
或者說,直到現在,孫舒文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他閉上眼,回想起姚術傑的話,清晰刺耳。那刻只覺腦子被什麽撞擊過,不知如何反擊,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鈍痛。
為什麽過去了這麽多年,還是會活在他們帶來的陰影下?他不知道答案,唯一能夠确定的是,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他沒必要再去收拾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