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質疑

第39章 質疑

且說, 寶玉剛到了揚州,假作乘着馬車回家,實則卻是并未回府, 便偷偷帶着他抄錄的一應賬本, 奔着林府而去。

林如海為着前些日子散出去的口風, 亦是知道寶玉這幾日便要回來,便也沒急着去衙門應卯, 故而他到了林府時,管家見着他, 便将他引去了林如海的書房。

“林伯父。”

他到時, 林如海正在坐在榻上看書, 見着甄璟過來,忙道:“快進來罷。”随後又問道:“事情可成?”

寶玉點了點頭,又回身讓站在外面的承安将裝賬本的匣子抱了進來。他讓承安将匣子放在林如海面前的桌子上, 便讓人退了出去, 又親去将門關上, 方又回來, 從胸口處掏出一把鑰匙,一面打開匣子, 一面向林如海說道:“共有二十本之數, 因為擔心父親回來得早,我抄錄得快了些, 所以字有些潦草。”

“無妨。”林如海拿出那賬本, 翻看着, 眉頭欲擰欲緊, 大概看了七七八八後, 沉沉地嘆了口氣, 緩了緩神,對着寶玉道:“這次賢侄幫了我大忙,我要再抄錄一份後,将這賬本直接送進京城。”

“但憑伯父處置便好。”

“只是……”林如海瞧向面前的寶玉,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我原認為聖人即便拿到了證據也不會急着處理甄家,畢竟,總要看着太上皇的面子,但今日瞧了着賬本,你父親貪墨如此之多,只怕會龍顏大怒啊。”

“我,”寶玉低着頭,道:“我心中有數。”他也曾想過,當初甄家多年之後才落敗,或許是有他在金陵、揚州兩地盤桓多年,四大家族又都在此處,林如海以一人之力難以周全,未能查得實證的緣故。如今自己直接從家中抄來賬本奉上,以此為線索,再去暗中查其它證據,只會容易得多,如此一來,恐會讓甄家的沒落來得更早些。

但是,若自己不這麽做,仍有林如海仍如上世一般留在揚州,為新皇那般賣命,恐又會重蹈覆轍,終歸……是要做選擇的。

他擡起頭,看向林如海,扯起一個笑來,說道:“左右不過是幾年的光景罷了,無妨的。”

“其實,也未必如我所說,雖說聖心難測,但是當今聖上向來是能容忍的,也說不準未必會大肆懲戒,以我來看,或許會擇其中一件案子,加以訓斥,也便罷了。”

“我曉得的。”寶玉點了點頭,低聲回應道:“是啊,聖心難測。”

“小小年紀,如今也無需你想太多,你也不要太将甄家之事當作自己的負擔,前路未知,你尚可憑借自己闖出一番天地來,到時亦可接你祖母、母親養老,重振甄家。”

甄璟自知此事,也是這麽計劃的,明年便去京城給太子作伴讀,實則也是為自己,為祖母、母親尋得一個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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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他心中仍在回味着“聖心難測”四字,他實是有些想不通,若林如海知君心似海,不可揣測,那麽這般盡心盡力為聖人盡忠時,可會想到将來林家凄慘之結局,可會想到聖人未顧及他唯一留在世間的骨血?

這麽想着,他實是有些按耐不住,問道:“我有一事,心中不明已久,還想請教伯父。”

“但說無妨。”

“戰國時期,秦國商鞅為秦國發展實施變法,最後新法仍在秦國實行,但商鞅卻因被人陷害,而遭車裂,全家亦無人生還。不知您認為若商鞅知道最後結局,會否仍然堅持變法?”

林如海看向寶玉,不知他為何有此疑問,但仍答道:“仍會。”

“不顧及自己,亦不顧及家人性命?”寶玉不知為何,聽到這個回答,心中竟有些着惱,只一雙眼睛看向林如海,等着他的回答。

但卻看見林如海搖了搖頭:“商鞅其人,非俗世中如你我,他身負大才,若不展露,定然不甘。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且他又在那亂世之中,能存活至老死,才是僥幸,他之所作所為,也不過是一場豪賭罷了,你何嘗不知他不是為了家人,拼命一搏?”

“我……”寶玉竟被他問得不知如何回答,但忽然似想通了此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為何聖人知道林如海是為效忠他而病亡,卻從未見他對林如海遺孤有所優待。

故而又問道:“可是那秦惠文王,既接受了他的新法,卻又為了安撫舊勢力而致商鞅全家于死地,這樣的君王,他可還該效忠?”

林如海看向他,眼神不明,不過一瞬,又将視線移開,道:“若有得選,他應也不願如此。秦惠文王此舉,對于國家來說是無疑正确的抉擇,但對于商鞅個人,着實有虧。是是非非,哪裏是幾句話就能評判的。”

“可……他既要利用商鞅,又要用商鞅之命安撫舊臣,這……”

“璟哥兒,我們可論商鞅,卻不可再言其他,哪怕是在我家,出言也該謹慎才是。”林如海不想讓他再繼續追問下去,只又轉了話頭,問道:“今日你将甄家之賬目呈給我之事,你可想讓我告知聖人?”

寶玉知他意思,自己剛剛不過也是一時未能忍住罷了,便也沒再執着說下去,只搖了搖頭,答道:“罷了,我此舉,于世人而言,乃是大不孝,我不期待每個人都能理解我,便不節外生枝了罷。”

“也好。”其實林如海也考慮這個問題,他不願寶玉受甄家牽連,卻不認為将此事這樣報給聖人于他有利,但仍說道:“我會在折子上,提到是甄家有人密保于我,只是便先不說你的名姓了。”

“好,伯父看着辦就好。”

“這些日子辛虧你了。”頓了頓,又聽林如海說道:“這些日子可曾與玉兒聯系?”

“這次回金陵,沒有告知妹妹,想來她的信仍是寄到書院去了,我明日回書院看看。”

“嗯。這些日子玉兒在京中也是無聊得近,因着我的事,她母親事事小心,也不常帶她出門交際,每日只拘着她在家裏讀書,想來也盼着你給他的回信呢。”林如海見着站在面前的人,雖知黛玉如今年歲漸長,這般常同甄寶玉聯系已是有些不妥了,更何況身為父親,又有哪個願意自家女兒常同外面的小子往來,故而心中也是有着無限惆悵。

不過,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兩個孩子到底還仍未開竅,又不願多委屈了黛玉,便也只好先放縱着,待來日再說。

只是前日收到賈敏書信,提到賈敏有意為賈寶玉提親事,又讓他不得不有考慮起來,黛玉于他雖不算老來得女,但也差不太多了,女兒家的親事關及一生,他不敢輕易允諾,更何況,聽聞那賈家寶玉雖說心底善良,但到底行事不端,又極不愛讀書,将來又怎能當得起一家之主。唯獨他是賈家之子,是賈敏娘家之人這一條可取之處罷了。

這樣想着,林如海又不由嘆了嘆氣,看向站在自己跟前還未回家,似在等着他囑咐的甄璟,不免愈加糾結起來,但是……

林如海嘆了嘆氣,道:“今日留在這裏用過午膳再走罷,你剛回來想來家中應也沒有準備。”

“好。”甄璟不知剛剛林如海在糾結何事,但他卻确實覺得腹中饑餓,便也應了下來,同林如海用過午膳,又說了會子話,便回自己去了。

待回了自家,他又詢問了幾句甄應嘉和甄玮之事。原來那甄應嘉來到揚州,本也是讓人來此處喚他過去的,知他又回了金陵,便也沒再來過。寶玉對他此舉并無意外,便只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雖然,他此時回金陵本是有些可疑的,但他這麽些年從未參與甄家之事,甄應嘉亦不會曉得他在關注甄家暗中所行之事,亦不會知曉他早已知道書房機關。也許在他眼中,甄璟只是個只知讀書不理俗世之人,亦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卻說次日晚間寶玉到書院時,孔信和林僑亦在房內看書,他進了房間不瞧別的,只同他們打了招呼,便先把黛玉給自己的信取了出來。

孔信瞧着他這模樣,不由從床上坐起來,挨着他身邊,問道:“這信放這兒可得有差不多五六日了,是林姑娘寄給你的罷。”

“嗯。”寶玉不理他的話,只是看信。

“我說你怎麽不理人呢?”孔信看着他的面色,又不由同林僑取笑道:“你這堂妹的信中不知又寫了什麽,你瞧璟兄的臉色,忽喜忽怒的。”

林僑聽聞,也放下書,向着寶玉問道:“是可是林僖妹妹出了什麽事情。”

“無事,放心罷。”他放下心,長粗了一口氣,又不由笑了起來。

“我看他是徹底瘋魔了。”孔信搖了搖頭,又自靠回床頭,拿起書看着。

若問甄璟緣何如此,卻是同黛玉之信有關,許是她曉得甄璟似乎格外在意賈寶玉之事,便也特意拿此事逗弄于他,故而便在信中寫到“前幾日又同母親去過榮國府,方才見着那賈家表哥的模樣,誰知竟同兄長一般無二,有時那呆愣的樣子也十分相似,竟讓妹深覺似曾相似,甚至有欲引以為有的想法。”

甄璟本就知道上世黛玉如何将其錯識未神瑛侍者之事,又知即便賈寶玉神瑛侍者身份雖假,但他們上世之時互相交心卻是真切地,如今見她有此言語,只覺心中有些酸脹之感,只還未察覺這感觸從何而來,便又見後面文字,寫到“然,其人坐卧不知忌諱,又污所有科考、做官之人均為祿蠹之才,豈不是辱了我父親,也辱了你,我便也知,你們雖然形容相似,其實卻天差地別。”

他想着黛玉在信中的話,既知曉她并未如上世一般對那“假”寶玉,有同樣感觸,便也微微放下了心,又想到林如海所言,她今日在府中頗為無聊,他如今與其相距千裏,難以與其逗樂,便也只将前些時日在家中翻到的古書中,所言遠古異事說與她聽。

但是,黛玉在信中所言,也算是真假參半,有許多細節,她其實并未在信中說與甄璟聽。

原來,自賈寶玉受傷卧床後,賈敏本是不欲帶着他們姐弟再去榮國府的。只是那賈寶玉那日見着黛玉形貌,終是記在了心裏,待身上稍好了一點,便一直磨着賈母去接黛玉來府上。

賈母雖然心中也惦着賈敏,但想到自己談起賈寶玉同黛玉的婚事時,被賈敏嚴詞拒絕的的樣子,又有些氣悶,不過到底是自己嫡親的女兒,便也罷了,便仍欠了李洪家的去請。

同樣也是因着那日的事,賈敏駁了她的面子,如今見着李洪家的又來,便也不好再駁回了,且正好給黛玉姐弟請的先生也要過幾日才來,他們也正好得閑,便帶着他們一同過去了。

次日一早,賈敏娘三個,用過早膳,便乘車往榮國府去了。同樣從儀門進入,待到了賈母跟前時,卻見着屋內多了一個姑娘,正挨着寶玉坐着。

衆人見了賈敏過來,忙起身迎着她坐在賈母旁邊,又另外取了兩個凳子來讓黛玉姐弟坐下,方又說起話來。

不論別人,王熙鳳便先笑說道:“剛還說起姑母呢,可巧姑母就到了。”

“我近來并無甚麽新鮮事,可有什麽好說的。”賈敏接過丫鬟遞來的茶,呷了一口,問道。

“只是剛剛說到,外人都說咱們家的姑娘個個出挑,但若說起來,也只有兩人最出彩了。”

“哦?”賈敏将茶水放下,笑着看向王熙鳳,只道:“倒是我不曉得了,我便罷了,都是作娘的人了,哪裏說得上這個,我聽聽你們在說誰。”

其實雖然王熙鳳也是王家人,但是賈敏對她卻是更喜歡些,雖然手段雷霆,惹人懼怕,但其實是色厲內荏,且她性格爽利,總還是比那些口蜜腹劍之人更讨喜些,只是可惜被王家教壞了,不知懼怕,亦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收斂,将來必遭禍事 。

她這麽想着,又聽王熙鳳道:“姑母這話就差了,瞧瞧姑母這氣色,比我們這些年輕媳婦子都強,哪裏就說得上這些了。剛剛所說之人,自然就是姑母和咱們家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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