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1章
次日清晨,陳露按響了如侬的門鈴。她送來一個禮盒,裏面躺着昨夜被如侬扔下的Manolo Blahnik。
“江先生讓我記得把這個帶給你。”陳露公式化地笑着,妥帖挑不出一絲錯處。
盒子輕巧,連帶裏面的高跟也不重,可如侬捧着,只覺思緒萬千。
“那他人呢?”她問。
“江先生去北京談一個新戲,如果順利的話,下個月就進組了。”
“好。”如侬點頭,禮貌地與陳露作別。
短發女人離開她的前院後,回到江以商的住宅。過了不久,陳露提着行李出門,将東西放上奧迪suv,熟練地離開。
只剩手上的鞋盒,隐約散發着江以商家中的松香。她垂睫看去,後知後覺地看見鞋面也被處理得幹幹淨淨。
可昨夜,如侬分明是一腳踢到園圃裏的。
*
即使是大忙人,在婚姻法前也一視同仁。
自搬離燕橋別墅以來,如侬幾乎不曾聯系自己的前夫,最近一次聯系,是為了約到民政局辦手續的時間。
魏無讓挑了個工作日的早晨,又托關系提前打了招呼,區民政局為他們早開門半小時,以免撞見太多吃瓜群衆。他是個細心的人,生活種種都考量妥帖,但這品質實在與他金尊玉貴的身份不相符,有時會令人覺得虛僞。
“這真的是要離婚的嗎?怎麽看着挺客氣啊。”
“只能說離得沒那麽難看罷了,逢場作戲,怕被狗仔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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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是真的臉小,剛剛賀如侬從我旁邊過去,我覺得自己的頭是她兩個大!”
“別的不說,她請的早餐還真不錯,下回我也要訂這家三明治。”
“五十多一個,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啊?!這麽貴,那我得多嚼幾下……”
辦公室外的走廊上回蕩着工作人員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提早半小時上班難免引起打工人的不悅,魏無讓來前叮囑宋頌訂好餐送到,只說是如侬的心意。他考慮問題周全,以至于離了婚,宋頌這個助理得操勞不少事。
先時她對着如侬哭鼻子,說自己是最不願意看他們離婚的人。然後如侬就笑:“你這話說得,像是我倆的孩子一樣。”
“那也很好啊,儒雅的爸,漂亮的媽,這神仙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對,孩子。他們甚至連個孩子都沒有。
如侬這兩年婚姻便輕飄飄地沒了,除了離婚證什麽都不剩下。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時間才剛過九點,都市的車水馬龍将将拉開序幕,而如侬卻長長地舒口氣,為她和魏無讓的緣分畫上句點。
她想過很多種分開方式,歇斯底裏也好,平淡無波也罷,可總歸不是這樣,她醞釀着告別時,魏無讓卻笑着問:“要不一起去吃個早飯?”
如侬的唇碰了碰,終歸沒拒絕。
邁巴赫駛過中戲不遠處的後街,這一片栽滿了法國梧桐,還不到秋天最好看的時候,便已別具風情。
如侬側首看窗外的景致,話音渺遠:“我記得以前讀書時,老在這看見奔馳寶馬紮堆,狩獵一樣,盯着學校裏的漂亮女孩兒,如果談成了,就帶她上車。”
魏無讓笑着回她:“現在也有。”
“其實往往是那些賺了點小錢的小老板,或者是小富二代才喜歡玩這個把戲。”
涉世未深的女生好騙,而家境普通、有幾分姿色、心高氣傲的戲劇學院的女生,就尤其好騙。
如侬在校那會兒就聽過不少逸聞,被小老板包|養的有,自以為談戀愛實則對方有家室的也有。最後女孩們哭着鬧着過了青春最好的時候,除了裝點自己的包包首飾,啥也沒剩下。
後座另一側的男人不言語,眸色卻暗了些。
如侬只覺得寒涼的手被一團暖意包裹,魏無讓大掌覆于她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都過去了。”魏無讓話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們找到一家英式餐廳,雖然如侬并不認為英國人有烹饪的天賦,但這家店的咖啡和茶都很好,這才留得住他們的胃。
“要說起來,日本人改良的西餐倒還合适些。”吃了一小塊烤培根後,魏無讓感慨。
“你是在說之前東京那個……?”
“是,他家的餐包也很好吃,剛烤出來又松又軟。”
“蒜香也不突兀。”
兩人聊起過往,話卻比平時要多。他們的座位緊鄰窗邊,任是路人經過,見到這相談甚歡的景象,都自然而然以為是情投意合的眷侶。
魏無讓與她聊起這次采風的經歷。魏少爺在鄉下跟着幹農活,活生生參加了一場變形記——他感慨,藝術創作也是要呼吸的,那幾日累得沾床就睡,采風手記只能後來回程時補上。
如侬聽得直笑,侍者走來,為他們再續了杯咖啡。
“對了,我聽說前段時間穆家組織了一場酒會,橘生帶你去了?”
她端起咖啡杯的手不着痕跡地一頓。“是有這麽回事。”
“如何?”魏無讓并未察覺她的異常,“我記得你不喜歡這類場合的。”
确實不喜歡,但那種任性想來就來想推就推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如侬總不能在他跟前說後悔。她絲毫不懷疑,魏無讓下一秒會帶她回民政局複婚。
“嗯……有一些意外。”如侬抿了口咖啡,腦子飛速運轉,“然後借了你的名頭,狐假虎威。”
男人用刀叉分割盤中的餐肴,話中隐約帶出笑音:“如此。”
大約是為人師表的習慣,魏無讓非常擅長耐心的傾聽,還有安慰的開導。如侬同他毫無芥蒂地聊了許久,直到咖啡杯見底兩次,才主動提了離開。
他在看侍者遞來的賬單,半側首,露出線條幹淨的下颌。如侬心神一晃,想到那天夜裏江以商在車內的剪影,不得不說,難辨真假。
但也只想到這樣一下。
魏無讓送她回家。大抵是吃飯時聊得太多,在車上二人一路沉默,氣氛降到零點。
如侬知道他這種種舉動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也默契地裝聾作啞,想留個好聚好散的結局。
可偏生,男人蓄意去挑破那層窗戶紙。
他送如侬到戶外花園門前,與她一步之隔,臉上是少有的沉重神色。
“送到這裏就好了。”如侬話音很輕,有些示弱地,“一直以來,都謝謝你。”
魏無讓看着她,像看一蕊将要凋敗的花、一只将要墜地的白瓷。他正在目睹曾經屬于自己的美好,又被還到滾滾紅塵裏。
然後,他啓口:“如侬,最近我們之間确實有隔閡,可是剛剛吃飯時,明明也能像從前那樣聊得很開心。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反思,在婚姻出現問題時我逃避、懦弱,只是因為不想面對你要離開的事實。”
“如果我們能共對感情裏的問題,其實是不是……沒必要走到這一步。”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如侬怔怔,眼裏有些澀。她側仰頭,正好看見窗臺前的玫瑰,有些枯敗的花瓣藏在怒放的新蕊裏,像一筆油畫師調錯的色彩。
他們婚姻的裂隙與之相類,即便再花團錦簇,也掩蓋不了愛非隽永的事實。
一滴淚自如侬臉側滑落,為她失敗的婚姻而哀悼。
她擡手拭去,濕熱的觸感還沒褪去,風一吹,便覺得眼睛刺癢難以睜開。如侬背過身擦幹淚珠,才得以好整以暇地迎上魏無讓的目光,平靜、溫和地講述:“在餐廳裏時,我也有你這樣的錯覺,可是直到離開前,我看到一對小情侶騎自行車穿過那排法國梧桐,突然就很想問你,學生時代是什麽樣子。”
“然後我才發現,我們默契地不提彼此的過往,也不問未來,就只聊好吃的餐廳、今天的天氣。你多多少少還知道我曾經的故事,但那是因為你在中戲任教,否則,你也對我的過去毫無興趣。”
“魏教授,我想曾經是我選錯了路,抱歉。”
午後陽光正好,她立在和煦的風裏,柔弱卻堅韌,就像她卧室窗臺上的薔薇。
他終歸是要失去她了。
“……”窮途末路的困境終于使魏無讓松弛下來,如釋重負地笑了。“所以你找到正确的那條路了嗎?”
如侬搖頭。
“我原以為你會告訴我,是江以商。”
他不是一點都不了解她的過往,只是那些故事裏摻雜了太多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不願提。
中戲校友會上,魏無讓聽到別人玩笑般提到的妻子與另一個男人風靡校園的往事,嫉妒得發狂。可他自小接受的貴族教育不允喜怒形于色,他便當個安靜的聽衆,由旁人的唇齒間,品讀他們的暧昧。
而如今如侬告訴他,他們的婚姻走到盡頭,是因為沒有眷戀那些過往——這無疑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極大的諷刺。
他剖開血淋淋的傷口給她看,直白卻又有效——因為此刻如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以言表的慌亂。
可她還是驕傲的賀如侬,即便一地狼藉,也挺着脊背,字句分明地告訴他:“我從未想過您會這樣肖想。江以商同我的故事早就結束在六年前,倘使您問我,我會十足坦誠。說白了,我們的婚姻失敗,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而您,也真的很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