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一行人的腳步聲起起伏伏,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
如侬身上搭着橘生帶來的披肩,手死死抓住頭尾,在胸口前把山羊絨揉成一團漩渦。她的酒已完全醒了,可對剛剛發生的事仍心有餘悸,仿佛覺得這件細肩帶低胸禮服是罪魁禍首般,恨不可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橘生走在她身側,目光系于穆成虔的背影,焦慮地咬着指甲。她心裏也沒底,穆大少在商場與那些老狐貍也能殺個有來有回,哪能這麽好騙。
可是事出緊急,她不得已出此下策。
三人中,唯有穆成虔春風得意,步子也最為松快,無意間讓那對心懷鬼胎的姐妹花落下不少距離也不催,優雅地插兜等着,還同往來的賓客問好寒暄。将至門口,穆成虔側首看橘生,笑眯眯地問:“賀二小姐,要不要再與魏先生确認一下他等候的位置?”
“好。我……我問問。”橘生手抖得險些連小包的搭扣都打不開,拿起手機,猶疑地撥通一個號碼。
忙音兩聲後,對方接通。
“姐夫。”橘生聲音乖甜,“姐姐快到了,你是在門口,噴泉旁,沒錯吧?”
“嗯。”對方沉沉地應一聲。
“好,我馬上送她出來,穆先生也在。”
挂斷電話,橘生挽過如侬的胳膊,沖穆成虔揚起個笑:“穆少,走吧。”
穆成虔了然地提步朝外去,隔着十步的距離,如侬低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一兩句說不清,我回頭再跟你解釋。”
如侬就一頭霧水地跟着橘生來到室外,夜風冷得很,她不由把身上的羊絨披肩裹得更緊了些。
在月色不明朗的夜裏,穆家莊園園燈暗淡,如侬并不能看得很清,卻隐約看見确實有輛大G停在噴泉旁,駕駛座的燈光勾勒出男人的側影,确實很像魏無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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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穆成虔見此也愣了愣。
“魏教授?”
圈內都知道,魏無讓更喜歡被這樣稱呼。而穆成虔不曾同他打過交道,也只能試探性地遵循圈內規則。
駕駛座上的男人放下副駕車窗,朝他們三人這頭看來,嗓音溫和:“穆總,如侬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倒不至于,只是沒想到你要來。”
話是對車內人說的,眼神卻始終系在賀家雙姝身上,帶着點意猶未盡的陰狠,“不然,我必然親自迎接你。”
“我也不過是回家時順路,就想着來接如侬。是穆總太客氣了。”
男人在車內不動如山,穆成虔看了看,往前步近些許。
“說來,這還是魏教授第一次來寒舍,聞您大名良久,總能交換個聯系方式吧?”
駕駛艙內人影一滞,“這……”
“穆先生!”如侬心意一動,喚住了步步緊逼的穆少。她挽起個笑走近,将一張名片塞進他馬甲左胸的口袋裏,“您要找他,直接聯系我就好。”
女人的暗香似有若無地萦繞在鼻尖,穆成虔看了一眼如侬,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G,暧昧且下流地笑了:“我會打給你的。”
然後他朝車前揮揮手:“魏教授,我們下回再見。”
如侬假裝鎮定地拉開車門,機械般坐上副駕,扣上安全帶,然後擡手将車內照明關掉。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得飛快,目光緊緊鎖在穆成虔身上,攥着安全帶的手也不住顫抖。
好在那人對美人計很是受用,沒再糾纏。
穆成虔的身影已經走遠了,只有橘生在原地送他們離開。
“對不起姐,我差點害了你……”橘生委屈得眼淚快流出來。
如侬驚魂未定,緩緩吐了口氣:“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江先生告訴我的。”她說話時,目光飄向駕駛座上僞裝如侬丈夫的男人:“我也沒想到,真能把穆成虔騙過去。”
“你做得很好。”如侬探手去,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吧,自己也小心點。”
與橘生道別後,如侬升起車窗,江以商無聲地發動車輛,駛出了穆家莊園。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在洗手間外聽到穆家管家要留三樓房間的指令,很湊巧。”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怎麽想到假冒魏無讓的?”
“嗯?”
如侬偏過頭,看向江以商的側影,魏無讓與之有八成的相似。
其實,人們在談論相似時,多半從正面評判,譬如都同樣是瑞鳳眼,或者鼻型、唇形一致。如侬也是偶然,才發現魏無讓在這個角度與江以商的相通點。
她沒想到江以商也知道。
“這是個巧合,我結婚後才發現。”如侬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
紅燈,車輛停住。江以商支着頭,漫不經心答她:“我也是這兩天才在網上看到的。”
“什麽?”
“就是微博超話裏面,粉絲把我和魏無讓的側臉拼在了一起,說什麽宛宛類卿。”
“什麽粉絲這麽無聊啊。”
“不知道誰的粉絲,反正那個超話,叫江河夫婦。”
“……”
話畢,紅燈時間到了,江以商再度啓動車輛上路。如侬拿起手機,瘋狂在江河夫婦的超話下刷新,想找到罪惡的根源。
江以商從後視鏡中瞥見她認真的神情,不着痕跡地笑笑:“所以你平時是自己上微博?”
“是啊。為了不手滑,我還搞了個小號。沒想到後面被扒出來了,我只能又開了個。”
“點贊我不配得金像獎微博那個,也是手滑?”
如侬驚訝:“這你都看到了?”
“當然。”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采訪:“搞什麽,原來老幹部不上網啥的,都是你的人設。”
“我也看到有人吐槽你的人設,說你才不人淡如菊——”
“行了,這個可以不必說了。”如侬側頭去,看向窗外的夜景:“今天……謝謝你。”
“有沒有考慮之後怎麽辦?”
如侬垂眸,誠實地否認:“沒有。”
她剛剛留給穆成虔的名片是不知道誰給她的,順手塞在手包裏,又為了救急,随便送給了穆成虔。回頭穆大少發現被她戲耍,還不知會是何等狂風暴雨。
江以商若有所思:“以後別來酒會了。”
“可是如果不去,我就只能像個望夫石一樣等着機會找上門,我不想坐以待斃。”如侬眼色暗了下去,聲也低,“今天這樣,我也不想的。”
車在庭院裏緩緩停下,江以商熄火,“下車。”
如侬解開安全帶,卻沒急着拉開車門。她酒雖醒了,酒勁還沒過,身子軟得很,倚在副駕上休息。
見她沒動,江以商也不下車,骨節分明的指扶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偏首看她,目光遞去的意思,分明是“怎麽了”。
如侬喝了酒,說話都帶着鼻音,比她平時聽上去嗲了許多,小姑娘撒嬌似的:“沒力氣,我歇會兒。”
“好。”江以商也不動,掏出手機開始處理工作。
他看上去比尋常藝人要忙碌很多,親力親為地處理娛樂圈盤根錯節的關系網絡,所以回複消息的速度時快時慢,有時手指稍滞,神色認真地措過幾遍辭,才打出完整的句子。
如侬看笑了,男人頭也不擡,懶懶地問她笑什麽。
“我在笑,別人在娛樂圈浮華鎏金,你卻像疲于奔命的社畜。”
“你的感覺沒有錯。”
他垂目處理消息時,手機光映亮他側臉的輪廓,刀削斧刻的利落線條,使他看上去更為冷峻。有人說江以商出身寒門,卻讓人覺得矜貴,是因為他時常流露的、欲望餍足後的虛無感。
結合當下的情狀來看,分明是應付這群有錢人應付得辛苦,才會有那樣疲憊松弛的神色。
如侬将頭舒服地倚在車窗上,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原先以為,你是很享受這種生活的。”
“上位者自然享受,可惜我不在其中。”
“那便是我對你的誤解了。”
江以商沒多話,目光仍落在手機上。如侬原以為,他該借此機會解釋一番,可是什麽也沒等來。
她去拉車門:“好了江先生,我回去了。”
男人笑了:“怪我沒有陪你?”
“不,我休息好了。”大G太高,如侬試探着去踩踏板。她今夜為了搭禮服,挑了不常穿的8厘米高跟,上車時一鼓作氣,下車反而怕起來。
“啪”地一聲,主駕駛那側車門開了又關,江以商走到副駕座前,像個騎士一樣恭謹:“我扶你。”
如侬搖頭,兩下蹬掉高跟,赤腳踩着腳蹬下車。夜風唰一下灌進來,吹開她的裙擺,冷得好一哆嗦。
男人躬身去,拾起她散落的高跟,無奈:“你就是在怪我。”
“江先生,我只是覺得,您這樣做很失禮。”如侬下巴微揚,像只驕傲的天鵝,“就算再讨厭一位女士,也不該把她晾在一側。”
“沒有讨厭,正相反,是喜歡。”
如侬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又騙我。”半晌,她才艱難吐出這句話。
“這次沒有。”
“不信。”
江以商同她相隔一步之遙,且一直保持這個距離,按兵不動地注視着她。如侬看回他臉上,卻遺憾地發現,不論從前還是現在,自己都不知道他說真話時,會是什麽神情。
她想起那個失魂落魄的夏夜,在ktv的喧嚣裏,曾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裏某處碎成一片的聲音。
“江先生,同樣的當我不會上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