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5章

她話音清脆,卻靜滞了這一寸天地的空氣。

沒有人會與一個不懂世俗的女孩為難,但就像江以商說的那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穆成虔臉上的笑分明是滿意的弧度,片刻後他悠悠拊掌,幾個零星的巴掌聲,讓現場的氣氛更加凝重。

“這位小姐眼光獨到,我之前怎麽就沒看出來呢?”穆成虔眼風在魏無讓與江以商之間周轉,最終落到如侬身上,“賀小姐,我想請教您,數周前的穆家酒會上,來接你的到底是魏先生,還是江先生?”

這位集團的年輕掌舵人不過抖露權威的冰山一角,如侬便覺脊骨寒涼。他像一條陰鸷的毒蛇,一旦纏住獵物,便緩緩地絞緊,令其窒息而亡——并非沒有能力一擊即斃,而是狩獵者享受觀摩獵物在垂死掙紮時的本能反應。

如侬狀似輕松地坐着,由背部到手肘的肌肉卻繃得很緊,指尖都在輕微顫抖。另外兩個男人的目光也向她投來,魏無讓眼色暗暗地,而江以商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很顯然,是叫她不必插手。

可是江以商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他沒有倚仗,不過是一個還算有用的人,在這些權貴眼裏,只能算随時能碾死的螞蟻。

雖然不願,如侬好歹還能借賀家虛張聲勢,包括穆成虔對她最後的尊重,也不過是因為她姓賀,而她的丈夫是GR少公子。

“穆總——”“是我的意思。”

她剛開口,卻被魏無讓的話音截斷。魏無讓仍舊笑得溫煦,不着痕跡地為江以商他們的行徑瞞天過海。

“那天我航班晚了,拜托橘生送如侬回去,想必是她喝大了,才麻煩的江先生。真是抱歉,讓你誤會了。”

江以商怔了不過一秒,旋即點首,“是這樣。”

日本頂級小提琴手的演奏也無法分散吃瓜群衆的注意力,往來的賓客或明或暗地觀察着,間或竊竊私語。即便是不懂中文的日本客人,此時也大約嗅到些風月逸聞的氣息,紛紛投來目光。

穆成虔不是不懂這些,只是他見如侬難堪,見兩個男人争相掩護,覺得有趣極了。

他款款走到江以商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帶着些好笑的口吻:“我就說,怎麽江先生也敢跟我要人?這不大禮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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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闊的會場裏,他的話本不該這樣清晰,可是如侬只覺得詞句如利劍,每一柄都往人心頭插去。

“江先生,你在《雙城》裏的表現确實不錯,但我們董事會至今不敢品鑒,只怕畫面太過大膽,那些老頭子吃不消。”

穆成虔說話時,就像毒舌吐着信子,絲毫不憐惜地剖開江以商的難堪,“不過甘心演這樣的電影出頭,确實是末路窮途。只怪我們項目不夠多,你多年苦苦經營跑來的人脈,伏低做小換來的關系,只夠拍一部這樣的電影,讓明珠蒙塵了。”

江以商的種種,就被他輕描淡寫地撕開、踩碎,在衆人面前毫無保留地唾棄。

他們都知道江以商從底層爬上來不易,但生來享有信托財産的貴族不必在意一個普通人的死活,他們就像在看鬥獸,把一個人的掙紮當做談資和笑柄。

如侬不是不知道,有人欣賞江以商的韌勁,自然就有人唾棄他的野心。屬于金字塔尖的既得利益,他這樣的出身,自然不配攀折。

她擔心地看向話題中心的男人,他眉眼深邃,看不出太多的心思。

片刻後,他仍然客氣地打圓場,“是,還望穆總以後多提攜。”

沒有辯駁,沒有自證。他就這麽承受着如侬眼中的奇恥大辱,仿佛習以為常。

人群中出現竊竊私語的聲音,江以商就這麽承受着閑言和目光的淩遲,脊背稍矮了些,遠不及從前挺拔。

見人如此,穆成虔頗為滿足。他取過一盞香槟,朝着如侬舉杯:“賀小姐真是魅力十足。”

如侬蒼白地笑笑,沒做聲,抿了口香槟,嘴裏苦得發緊。

“對了,”穆大少意猶未盡地自西服內兜裏掏出什麽,“賀小姐,您上次給的名片好像不對吧?”

确實不對。如侬上次随便抽了張名片給他,夜色太深,也沒注意是什麽,但是她确信,能放在自己手包裏的,肯定是名片。

可是穆成虔拍在桌上的,分明是一張房卡。

“魏先生、江先生,這本來該是你們誰的?”惹是生非者不嫌事大,輕描淡寫地诋毀她。

就像校園捕風捉影的傳聞,因為一架勞斯萊斯,将賀疆杜撰成她的金主,甚至衍生出懷孕、打胎等一系列的謠言。

這個圈子對女性的惡意一向很深,即便如侬不止一次證實自己在表演上的天賦,也依舊要面對泥潭。

如侬站起身,從容地拾起那張房卡瞥了一眼,失笑道:“難為您惦記,這麽多天還裝在身上。不過我記得,穆家莊園的賓客住處是管家用鑰匙開的門,您這張房卡,別是記錯了吧?”

她說得極其平靜,像是某個客串的角色,僅需十分之一的認真。但其實,如侬知道自己的心亂如麻,當下的屈辱裹挾着過往的記憶,反複提醒她,在這個圈子,不要輕易同有錢人玩游戲。

流言會潮湧而來,而她瘦弱的雙肩,還不能勉強扛下。

穆成虔也不解釋,意味深長看過三人,留下攪得亂七八糟的爛攤子,一揮衣袖就抽身而去。

莉子拉住了他。

“你這樣很沒禮貌吧?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為難一個女人。”

高貴的穆大少拍開她的手,“中國有句老話,叫‘狗拿耗子’。你不如去問問魏先生,後半句是什麽。”

“最低の男。(差勁的男人。)”莉子小貓無能狂怒。

看上去,穆成虔壓根沒有往日本擴張的意思,但凡有那麽一點,都會在來前看過賓客名單,去查一下宮崎家的資料。

穆氏志在歐美,瞧不上日本這塊蚊子肉,可梁子算是結下了。

如侬劫後餘生,扶着長背天鵝絨餐椅緩緩坐下。房卡順着她指間縫隙滑落至短絨地毯,幾乎沒有聲響。

就是這樣一塊輕薄的卡片,險些毀了她。

其實在座确實有人存着攀附權貴的心思,只是那點臺面下的龌龊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至于明目張膽地挑破。

今天穆成虔之舉,無非想向他人證明賀如侬同時周旋在幾個男人中間——倘使她本就是社交圈裏的花蝴蝶倒罷了,可惜這是朵難被摘下的高嶺之花,人們更願意看的是它跌下神壇、零落成泥碾作塵。

橘生來牽她的手,只覺指尖冰涼,手心卻汗涔涔的。

“姐,現在是不是得做點公關預案啊……”橘生話音猶豫,畢竟沒當過正經經紀人,她容易露怯。

“最好聯系GR,請魏總一并危機公關。如果穆成虔控制媒體喉舌,瀛洲的資源對打不過的。”

說完這句話,如侬才算是真正冷靜下來。她反握住橘生,“如果控制不住輿論,就拉其他人下水,料越多越好、越亂越好,總歸有東西能轉移公衆視線的。”

橘生慌亂地點頭:“好,按你意思來。”

再不濟,還有最後一張底牌。直接披露離婚消息,再多的紛紛擾擾,也會因為這個重磅炸彈平息。

這是大二那年,她從江以商那裏學到的。

酒會在喧鬧之後重歸平靜,卻靜得吓人。

“各位這是……”主辦方的活動策劃總監到場救急,結果沒想到她來時,這把火已經燃盡了。

江以商同她笑笑:“沒什麽事,有點小矛盾。”

“那就好。”

珠寶品牌主辦方攢局,絕不是想來聽他們恩怨情仇的。她作為策劃,需要保障現場一切順利有序。

比如本次酒會,一是為了發布最新款的高定珠寶系列,考察新任全球代言人;二則是促成消費訂單。

星光璀璨的演員、模特、愛豆,此刻什麽身份都沒有,統統變成高級銷售,或者精雕細琢的珠寶展示架。

沒辦法,在資本大量湧入演藝圈後,單純的藝術追求已然不足以糊口,轉化出來的商業價值才是王道。

這也是現在如侬最短板的地方。

以前的她在風頭上,出席活動穿了什麽衣服、戴了什麽珠寶,在那個通訊不夠發達的年代裏,也能被扒得清清楚楚。現在空有個頭銜在,和時尚圈的關系僵得要死,又不鞏固關系,今天禦木本邀請她只算是顧念舊情。

“按理說呢,你和禦木本的氣質貼合,能拿下title當然是好,只是我看現在這個狀況……”橘生搖頭,“說不定Monica的訂單都比你多。”

“那我怎麽辦?”

“嗯……向穆總低頭?”

一個簡單有效,只是折損尊嚴的辦法。

如侬沒理會她,用甜品叉剖下一小塊檸檬撻,細細地嚼:“還有其他辦法嗎?”

“跟你前夫複婚。”

“……”如侬停下了牙關的動作,“這世界是離開男人就轉不了了嗎?”

“倒也有辦法。那個女孩——”橘生小巧的下巴一擡,示意她看向宮崎莉子,“搞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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