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他話說得客氣,目光卻已向內打量。這時候,拒絕顯然沒有說服力,所以看似征詢的一句話,包裹着上位者的不講理。
陳露只得給他讓出一條道來,揚聲向內,給江以商一個照應:“魏總來了。”
做完這些,她識趣地退出了房間。盡管八卦之魂正在熊熊燃燒,但是職業素養告訴她,此地不宜久留。
這似乎是魏無讓和江以商首次單獨會晤。
江以商穿得很随意,簡單白T在他身上顯出不菲的質感,連褶皺也似經畫家手下工筆勾勒,線條十分行雲流水。魏無讓沉着目光打量了他,以及那雙扇骨般好看的手推來的一盞茶。
“六安瓜片,只帶了這個來,不知道魏總喜不喜歡。”
“謝謝。”魏無讓客氣謝絕,“我不喝茶。”
江以商的動作僵了一息,但遲疑轉瞬即逝,他收回手來,另外加了一杯白水:“請。”
魏無讓當然沒有在江以商處喝茶的心思,他閑适地倚在沙發上,環顧了一下江以商的套房。面前的小幾上,煙灰缸裏盈滿,足見此處的住客,最近才度過不少難眠長夜。
“我今天先去見了李行健和穆成殷,處理完才過來,确實有點晚了。”他開口,帶着風塵仆仆的歉意。
“滕導告訴我了。”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你或許會覺得公司的處理有問題。我才接手,對于突發|情況的應對确實不及舒蕪,但是你要相信,公司和你站在一起。”
官方的廢話促出江以商的一聲輕笑,但他眉眼彎彎,使得就算是哂谑也失了諷刺的意味。他雙手攏在一處,肘支于膝,神情很了然:“魏總,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見了什麽風聲,不過我對公司和你都沒什麽意見,所以實在不必與我說這些。”
魏無讓只覺得他的态度意有所指,眼色暗了暗:“此時應該在商言商。”
“難道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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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修長且骨節分明的大手,十分自然地摸向桌上的煙盒和火機。江以商翻開白瓷搭扣,問他:“魏總吸煙麽?”
“不喜歡,謝謝。”
“那您介意我吸一支嗎?”
魏無讓攤掌,讓他随意。随後,便聽到火機砂輪撥動的聲響。
他記得如侬并不喜歡煙味,看到江以商如此,不免心間更添煩悶,顧不上什麽紳士風度,随意扯松了領帶。
兩個男人在煙霧和沉默中靜|坐。等一支煙結束,江以商攏了攏思緒,與他“在商言商”。
“按照當初簽訂的合同,GR需要為我配備專業的經紀人和助理,生活助理我自帶,所以只剩經紀人這一條。除此之外,魏總許諾公關團隊是公司內部頂級,并且會為我搭上至少三部電影的機會,至于電視劇,是魏總授意拓展國民度的,方便日後接廣告和代言。”
說起這些,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像狼,雪夜裏追蹤、蠶食獵物的孤狼。
“我不知道你是否看過我與GR的頭五年合約,公司的分成比例應該比目前GR的所有藝人都高。”江以商話音不疾不徐,“我用這些換GR給我的資源。”
“不為錢,只為名?”魏無讓蹙眉。
“是。不然誰會這麽不要命地給我砸資源呢?”
這個男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有野心。
原本,魏無讓只以為江以商是巧言令色之人,想方設法拿到金像獎後火速搭上舒蕪的車,享用GR的資源賺個盆滿缽滿。結果,疲于奔命地工作只是為公司打工,人有價值又不圖物質回報,哪個資本家能拒絕這個誘惑。
“你這樣相當危險,很容易被用盡即棄。”也就是運氣好,遇到的是舒蕪,倘使一頭栽進穆氏那樣吃肉不吐骨頭的企業裏,豈非一去無回?
江以商笑得輕松:“我當然也會篩選,所以,不是GR向我抛出橄榄枝,而是我早就看準了GR和魏總。”
并為此步步為營、徐徐圖之。
魏無讓原本正襟危坐,随着話題的深入,漸漸松了防備,倚在沙發上,思緒很亂:“我不大明白你為什麽同我說這些。”
他是學術界的人,讀着闡釋明白的理論,看着高雅的戲劇,聽不懂商人的俗話。
江以商不怪他懵懂,耐心地解釋:“很簡單。你可以把我當一臺效能機器,我越好,GR也越好,所以不用覺得我會與公司離心,這是我起航的船,就算吐到終點,也好過跳海。”
“還有這兩天片場這些事,如果有一位專職經紀人,那絲毫不用你親自跑這一趟。劇組三天兩頭都有矛盾,眼前這樁,也不算稀罕。”
魏無讓目光沉甸甸的,找不到落處:“經紀人的事,并非我有意為難。之前舒蕪想邀請許致一回國,但前段時日,他回複了郵件,明确回絕了。”
話一頓,附上個禮貌的微笑,“說是Angel Wong在好萊塢正紅火,不想舍掉那邊的事業。”
“經紀人無所謂有名與否,稱職就好。其他的,我自己能判斷。”
對方平淡的回應讓魏無讓又松了口氣。他開始相信圈內關于江以商的評價,這個男人把心眼明碼标價地寫在臉上,卻又往往讓人無法拒絕。
“那就這樣,經紀人我會幫你再物色,”稍一忖,魏無讓還是添上後話,“決定前我會給舒蕪過目的。”
“有勞。”
魏無讓來前也沒想到,他能與江以商如此相談甚歡——或許算不上“甚歡”,但與來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相比,這個結局實在算得上美好。
一席話畢,他準備起身告辭,江以商也起來相送。此時,江以商的電話默認鈴聲響起,魏無讓不小心瞥見,來電顯示“賀如侬”。
氣溫一下降至零點。
“抱歉,我接個電話。”
江以商正準備拿上手機進卧室,魏無讓攔住了他,搖搖頭。
他平靜的表情下,胸前明顯起伏劇烈。江以商騎虎難下,只得接通。
“喂?”
“在片場嗎?”熟悉的嗓音傳來,魏無讓百分百确信,那就是賀如侬。
“沒有,在房間……休息。”
“我聽人說,你們劇組現在停着工。”如侬話音清冷,聽不出什麽情緒,“怎麽一回事?”
“沒什麽大事,有些小矛盾,已經調節好了。”
“我還以為能吃口瓜呢。”
江以商笑了:“你對這種事感興趣?要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誰聽你說那些。”一貫的、賀如侬式傲嬌,“挂了。”
全程聽電話的魏無讓心情很複雜。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和如侬就沒了這樣生活化的對話,客套地問早晚安,客套地聊天,就連床笫之上也像例行公事。
他看向江以商,看得很深。良久的沉默裏,他沒說要走,江以商也不好催,就這樣對峙片刻,魏無讓才開口:“雖然有些冒昧,但我想勸你一句,你負擔不起她的。”
不能将她捧到高山巅,不能為她造夢,不能給她構築一個藝術的烏托邦,填滿她對世界的美好幻想。
江以商微怔,眼底眉梢寫着些不思議,但很快化為烏有。
同樣作為電影人,魏無讓自然能捕捉到他情緒的變化。他刻意用着謙遜的口吻,但是傲慢與偏見深植骨髓,他甚至沒察覺:“江先生,一個演員要有所成就,必然要付上很高昂的代價,而這些,不該是另一位演員能提供的。”
“樹要參天,需要數十上百年的土壤滋養,而你做不了土壤。”
他話說得篤定,可江以商回得也從容:“我沒想過要做土壤,即使做,也不是現在。”
魏無讓呼吸漸重:“你這樣是耽誤了她。”
“我想你還不夠了解她,她目前得到的一切同別的都沒有關系,這些成就并非因GR和魏家的土壤,而是因為她是賀如侬。”
“她不屬于你我,她只屬于她自己,做什麽、不做什麽,有她自己的考量;愛上誰、不愛誰,也由她自己決定。”
江以商說完,忽的笑了:“我好像突然明白她為什麽想與你離婚。”
因為不理解。
魏無讓愛她的方式已足夠謙卑,可依然不對。賀如侬要的,從來都不是豪門的資源,而是能随心所欲做自己的自由。
一向風度翩翩的紳士,頭一次在他人面前失了态。他一轉之前溫潤客氣的模樣,眉眼深沉,面容冷淡:“你們闊別許久,彼此也變了不少,談了解,江先生也許太過自信。”
作為合法夫妻耳鬓厮磨的歲月,他江以商并沒有。校園裏的驚鴻一瞥是陳言務去,又何必時時挂在嘴邊?
江以商擡眉,為他拉開房間門:“那就,祝你好運。”
魏無讓沒有停留,步履匆匆,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另一頭,如侬正披着羽絨服等夜戲,驀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宋頌把一個熱水袋塞進她手裏:“感冒了?”
如侬揉揉鼻頭:“不知道,除了有點咳,沒什麽症狀。”
“那我再去給你炖一盅冰糖雪梨。”
小姑娘着急忙慌地拿上房卡回酒店,如侬吸溜一下鼻子,繼續讀劇本。今天的戲不僅臺詞多,走位也很複雜,光替走了一趟後,跟她說,“如侬姐,你走的時候注意速度,不然設備跟不上,畫面不好看”。
副導演喊着吃夜宵,如侬怕腫,就沒有動。他們劇組上下氛圍很好,主創和群演間沒什麽距離,原本唯一一個高高在上的賀如侬,時間長了別人看得出高冷只是表象,也有膽大的會來找她合影。
于是不合時宜地想起江以商的劇組事故。她做了很久的思想準備才撥出那通電話,卻沒有得到期待的熱切回應。
正相反,江以商話說得那樣急,難不成……房間裏有別人?
一時間,劇組夫妻之類的傳聞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大腦,她不可控制地聯想到,也許電話打過去時,江以商正在與誰溫存,挂斷了電話,還要在女人的嗔怪裏,無奈地說一句“老女人就是麻煩”。
怪不得蘇嘉玉要那樣叮囑她,蘇董作為投資人,了解劇組裏不為人知的破事再正常不過。
還有宋頌的話……
“撕拉”一聲,如侬把那頁劇本撕得稀爛。紙心髒的編劇看得一陣寒顫:我這一篇哪裏有問題,給賀如侬氣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