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3章

次日她被蘇嘉玉的電話吵醒,點下接通鍵時,右眼皮跳得厲害。

“蘇董?”

“新年好,賀小姐。希望沒打擾你休息。”

話說得客氣,但俨然以蠻橫姿态介入她的生活,如侬心間的失重感再度作祟。

“不要緊,您請講。”她坐起來,倚着床頭的軟包,目光落在身側的床榻。江以商已經起身了,那一塊空落落的,無端顯得寂寞。

蘇嘉玉仍慢條斯理,卻不及往日從容:“還記得我未雨綢缪的話麽?彼時只希望用不上賀小姐美言,但不幸的是我想象中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所以……”她無奈地笑,“我不得不在大年初一早上擾你清夢。”

“是嗎?魏無讓他做了什麽?”如侬努力使自己鎮靜。她應該慶幸,終于為忐忑的心緒找到了一個合适的原因,而且與健康毫無瓜葛,不過關心則亂。

“他不想讓江以商演《山止川行》。”

“就沒有原因?”

“說是檔期沖突,然後想換GR另一個藝人來演——阮明,你記得吧?他今年可要四十五了,和劇本裏的鄒玉山出入也很大。”電話那頭的女人嘆口氣,“關遐昨天氣瘋了,到今天也沒回消息。”

“我沒聽說江以商有什麽別的戲。”說着,如侬才發現自己把床單抓得皺巴巴,“但他突然跟我說要去一趟東京——”

會不會是去東京拍新戲?難道這是江以商和魏無讓共同的決定麽?

這不應該。他為了鄒玉山傾注太多心血,密密麻麻的筆記和小傳足夠證明江以商的熱愛,而且他在業界口碑一向很好,幹不出無端毀約這種事。

蘇嘉玉并沒有在意這個信息,話音淡淡:“我希望賀小姐幫我勸勸魏總,盤子組到現在,GR是最大的出品方沒錯,可不代表他能獨斷專行。我想關導也不願意在男主角的問題上妥協。”

她頓了頓,語氣無比鄭重地赓續:“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總不想合作一次鬧得太僵。我想魏總他也是一時氣急,你去解釋解釋,這事兒也就好周全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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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侬舉着電話怔了須臾,抿抿唇:“我知道了。”

如果是因為她而産生的過節,就算沒有蘇嘉玉這通電話,她也勢必要說清楚。江以商已經失去過一次《貪狼》,絕不能再失去《山止川行》——她虧欠的,注定要以更多倍代價彌償。

挂掉電話,如侬開始浏覽手機消息。江以商那句“今天出去談事,可能很晚回來,不用等我”夾在一堆新年好裏,顯得格格不入。

江以商要談新戲的事情,那是跟魏無讓有約?他既然沒具體說是什麽事,大抵是不想讓如侬挂懷。

她垂目,面無表情地回複一個“好”。在某些方面她與江以商太過相類,比如都愛報喜不報憂,也因為這點相似,默契地不去探詢對方藏好的秘密。

哪怕那會成為某日彼此相向的利刃。

*

東汀濱海別院。

魏舒蕪為了養病,大半年前想起這棟早時購置的房産,便稍作修葺搬了過來。她人退下了一線,心卻閑不下來,每隔幾日米楓都整理好簡報呈來,有時魏無讓處理公司事務遇到麻煩,也會同她開個短會取經。

比如今天早上,她看到GR新上的《山止川行》立項計劃書,眉心糾在一塊兒,連鮮炖的艇仔粥也喝不下。

這個本子是她執掌GR時談下來的,擱了挺久,後面等關遐空了下來才開始正式組局,不過那會兒康絲坦斯已經明令禁止她再操勞,後續一把子扔給魏無讓,她也沒過問。

直到今天看到彙報文件,才想罵他一句“胡來”。

阮明演鄒玉山,那穿插的感情戲哪有說服力?沒有感情戲,怎麽把女一號加進去還顯得不突兀?

她剛想抄起電話打給弟弟,卻見康絲坦斯走過來,思考片刻後作罷。

倒不是怕別的,這位美國醫生很較真,要是看她氣得胃疼,動不動就說要回去,舒蕪得罪不起。

“Well,Sue,你今天氣色不錯。”她微笑着檢查了一下早餐,很是滿意,“今天沒有偷喝咖啡?”

舒蕪搖搖頭,萬分純良地抿了口豆漿,敷在上唇白白的一行:“謹遵醫囑。”

“如果你一直這麽規矩,不出半年,又能叱咤商場了。”康絲坦斯知道她的牽挂,一直這樣吊着,跟驢車上的胡蘿蔔似的,“不過——”

“——不過也還是不能喝酒,我知道。”舒蕪很快地接茬,這些話康絲坦斯天天叮囑,她耳朵幾乎要起繭,“我一切都好,你大可放心。”

“Okay.”康絲坦斯點了兩下頭,“如果你能藏好客卧的兩瓶Whiksy,我幾乎就要相信你了。”

什麽!那是前一周才托米楓買的……

舒蕪剛想分辯什麽,管家歉意地打斷了她們的談話:“抱歉小姐,門口有位女士說想要見您。”

“誰?”舒蕪報複性地把豆漿一飲而盡。

“賀小姐。”管家老态龍鐘的臉上難得露出些為難,“……賀如侬。”

賀如侬,一個逐漸變得陌生了的名字。

舒蕪還記得從前她微擡下颌,冷淡而不耐煩地否決自己豪門綜藝idea的樣子。這位前弟媳在她這裏的印象大概和微博黑粉的描述一樣,自認為高貴冷豔,不可一世。

竟然也有登門找她的一天?稀奇。

她放下杯子,用餐巾擦拭嘴角,很輕地點了個頭。老管家自然曉得這是見客的意思,一秒也不敢多留,微鞠個躬就退了下去,倒是康絲坦斯看出氣氛微妙,饒有興味地問:“很重要的客人?”

舒蕪聳肩:“倒也不是,但如果你想看,接下來能學到中華文化一個重要的內容。”

“What?”

“虛與委蛇。”

舒蕪的海邊別院設計得很有熱帶風情,可惜眼下是嚴冬,花園內顯得光禿禿的,并無多少美感可言。

如侬随管家穿過走廊,羅馬柱高大威嚴,遠處礁石聳立,海浪孜孜不倦地沖刷着崎岖的岸邊,海鷗盤旋着,它們的叫聲忽遠忽近,像一支孤獨的曲。

她忽然想起橘生莊園裏豢養的孔雀。這樣冷,它是被轉移到更狹窄的暖房裏,還是要獨自熬過漫長的冬天?

一切不過瞬念萬千,如侬垂下眼睫,緊緊跟上管家的步伐。

會客室很大,有一面大落地窗迎着海,潮汐的起伏盡收眼底。

舒蕪立在窗前等她,與先前在CBD的玻璃幕牆前打電話故意晾人時如出一轍,只是眼下這位無堅不摧的女強人卸下了她的戰甲,顯得清減不少。

“坐。”舒蕪看到她,也只是淡淡地招呼。許是不施粉黛的緣故,如侬總覺得眼前人少了幾分淩厲,“大年初一,你竟然還想着來拜年?”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在養病,我本來也不好打擾。”

如侬說的是實話,她與魏舒蕪确實不相為謀,可女人的情緒總是互通的,尤其是确乎看見舒蕪的病容後,惋惜之心更甚。

舒蕪笑了:“那想必是相當重要的事兒了,別兜圈子,你直說吧。”

從前這兩位女人的戰争就從來不是裙釵之鬥,她們刀光劍影許多年,互相頗為熟稔。她豁達,如侬自也直率:“是很重要,關于GR作為大頭出品的新項目《山止川行》,你有沒有聽說?”

是半小時前險些勾出自己胃病的那部戲,難道賀如侬要來質問GR為什麽換掉江以商的主角?

舒蕪點了點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麽?”

“男主角的演員經過了調整,對嗎?”如侬并不避開她銳利的目光,“我想知道這是GR整體的決定,還是魏無讓自行裁斷的。”

沉默一瞬,魏舒蕪忽而笑起。這一刻,無需紅唇與高跟,她即便素面朝天,也掩不住常年拼殺商場的氣魄:“GR作為最大的出品方,注資比例就證明了話語權,而現在我已把集團日常運作全權交托給魏無讓,無論他做什麽決定,你也無法質問。”

“我沒有想質問。”

來前如侬心裏就做足了準備。

她與魏舒蕪水火不容是不争的事實,既然從未想過扭轉,她便只能同這位女商人說她最愛的商業道理:

“江以商是其他投資人和導演都滿意的選擇,也是你親手簽下的藝人,選擇他有什麽壞處麽?相反,如若GR往錯誤的方向一意孤行,恐怕才是百害而無一利,魏總,您說是嗎?”

舒蕪本是半側身看她,此刻又折了回去,予她一個完整的背影,沿着落地窗踱步。

“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把得失、風險、利益數字化擺在我面前,我就會自動運算出最合适的商業模型?那是機器而不是企業家,賀小姐。”舒蕪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海岸線,“你總覺得我是不近人情的資本家,但我為什麽不能為自己的弟弟任性一次呢?”

空氣好像靜滞下來,如侬唇瓣碰了碰,頃刻,艱難出聲:“……這也不是什麽高明的報複手段。”

“是,但也足夠了。”舒蕪在遠處停下腳步,一手插兜,目光平淡而鎮靜,“賀如侬,你該去進修一下演技了,連求人都不會。”

“我……”她無法否認——自尊不允許她低眉順眼,她總想要體面。

這位女掌權人平素風風火火,此刻卻意外平靜,話音沒什麽起伏,透着淡淡的哂意:“你以前瞧不上商人做派,此刻卻想要用利益作為籌碼來談判,完全罔顧了我是魏無讓姐姐。或許,你才是那個不懂愛的人。”

被批判的人只是攥緊手包,什麽也沒有說。

“以前對無讓是這樣,現在對江以商也是這樣。如果你真的在意他,願意為他做到哪一步呢?絕不只是趾高氣昂來找我幫忙這樣,賀小姐。”

“不,不是這樣。”如侬胸悶得厲害,終于有一刻覺得總是挺直背脊、昂起頭顱也很累,想短暫地瑟縮起來,“我為之前的事道歉,這次是真的,希望無論從什麽角度考慮,也務必……”

“這事沒有轉圜餘地了。”魏舒蕪果斷地截斷她的話,“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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