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4章
如侬記不得是怎麽坐進駕駛座的,她從魏舒蕪處出來的記憶就很模糊,仿佛在對方定下“不懂愛”判詞的同時抽離了靈魂,只剩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怎麽可能。
在熒幕上演繹了那樣多愛恨,到頭來竟被人說不懂愛?可笑。
真要說起誰不近人情,找十個人匿名投票,九個人會投給魏舒蕪。一個連弟弟婚禮都要辦成招商大會的女人,有什麽立場指責別人——
“以前對無讓是這樣,現在對江以商也是這樣。如果你真的在意他,願意為他做到哪一步呢?”
她還想為自己辯解,可舒蕪的話魔咒般盤旋在腦海。它像頑童投擲的石子,把記憶之窗砸得細碎,那些猙獰的碎片上,全是江以商的身影。
其中最大的一塊上,倒映着那年的明月,少年坐在小院的石階上,握着酒瓶泣不成聲。
她低了眼,睫毛在白淨的肌膚掃落一爿陰影,旋即淚水也簌簌而下。不可遏的痛楚自胸口泛開,侵襲至四肢百骸,如侬很清楚地感知到,那是這兩日屢屢失重心慌的症結所在,就算再怎麽理直氣壯,她騙不了自己。
至少她遲了許多年才懂得對江以商的愛其實是傷害,他在走向她時,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
遠處海水仍在沖刷礁石,但海鷗已不見了蹤影。太陽破雲而出,日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揉碎了的金箔。
天地沉默而隽永地旁觀世人悲喜,風呼嘯而過,好似低聲的嘆息。
*
琴臺路的法國梧桐已經掉光了葉子,枝桠光禿禿地刺入灰白的天空。如侬把車停在路旁,大年初一街上并不算熱鬧,許多店鋪大門緊閉,可上次她與魏無讓吃早餐的Cafe燈火通明。
約定的時間未至,她在駕駛座上坐了會兒,從戴妃包裏翻出口紅,對着車前座的小鏡子補起了妝。許因心猿意馬,手一抖口紅畫出了唇線,一抹過于銳利的紅不留情地橫亘在她的唇角。
如侬怔了片刻,上次與魏無讓約見還會忐忑是什麽時候了?約莫還在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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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那時她懷着戀愛的雀躍,而刻下,更像是把自己包裝雕琢,成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好作為談判桌上的籌碼。
指尖野蠻地抹去那一筆越界的紅,如侬蓋好遮陽板化妝鏡,推上墨鏡下了車。
“大年初一還在營業,可見這間店确實是英國人開的。”
魏無讓候在門口,見她來,說了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如侬沒有應聲,但仍扯了扯嘴角:“外面冷,進去吧。”
立式玻璃門被推開,門口的提示鈴叮當作響。
店員小姐或也沒想到大年初一有人登門,打着哈欠抱着菜單亦步亦趨地跟上來,在瞥見兩人時,疲憊煙消雲散:什麽俊男美女,就算大年初一上班也值了。
他們在無人的二樓坐下,簡單點了兩個套餐,如侬才摘下墨鏡。
她本來皮相就很清減,補了妝後,壓根瞧不出兩小時前曾哭過一場,可魏無讓依舊敏銳地覺察出她的情緒變化,彼此之間不是簡單敘舊的氛圍。
顯然,此時此刻也不适合輕飄飄地問一句“你過得好麽”。
“早上江以商來見了我。”他是聰明人,自然曉得賀如侬主動邀約的目的:“你們怎麽不約一起?省得我好跑。”
說着,帶了自嘲的尾音。
如侬攪着小匙的手一滞:“他不希望讓我知道去找你吧,或許。”
“那你呢?”
“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找過你。”
她耷拉着眼皮,把咖啡拉花劃得亂七八糟:“不瞞你,我上午去見了魏舒蕪。”
魏無讓神色稍動,卻沒多少波瀾。他攏着手倚在座椅上,很是放松的姿态:“看來你們不歡而散。”
“自然,你也知道我和她沒什麽好聊的。”如侬停下手上的動作,“但她今天有句話很觸動我。”
“什麽?”
“她說,哪怕她是個沒感情的資本家,也願意為了自己弟弟任性一次。”
其實不是這一句,但是這麽溫情的話從魏舒蕪嘴裏說出來,如侬覺得荒謬有趣。連公認的冷血女強人魏舒蕪也有的柔軟偏愛,對她而言卻十分陌生。
魏無讓朝前躬身,肘支膝上,揉了揉眉心,嘴角上揚:“那是你對她成見太深,其實一直以來,她都護着我。”
比如身為長女扛下了集團的壓力,好讓魏無讓一直活在象牙塔裏。外人看着是GR少公子讓權,實則魏無讓最清楚,舒蕪擔下多少責任、做出多少犧牲。
“是嗎。”如侬淡淡一哂,“所以本來我避免直接見你,聽了她的話,我知道是逃不掉的。我原先想,我們彼此都磊落坦蕩,你不會像穆成虔那樣低劣。”
她放下咖啡杯,陶瓷質地笨重地相觸,發出脆響,而她的話也一樣擲地有聲。
“《山止川行》為什麽寧願給阮明也不給江以商?”
魏無讓擡眼,正迎上如侬的目光,被看得悚然一驚。她沒什麽情緒時眉眼凜如高山雪,那可望不可即之感,正是“高嶺之花”名號的來源。
他自知理虧,索性錯開眼風:“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給了江以商一個更好的機會。”
“要去東京?”
“是。及川泷的新電影,宮崎家投資的産業,我覺得那更适合江以商。”
如侬抿了抿唇,銳利的目光亦就此鳴金收兵。魏無讓此刻才貪得半刻肆意,把她的模樣镌入眼底。
她看着氣色是比從前好了不少,是因為新戲,還是最近事業順利?抑或是——跟江以商在一起真的那樣快樂麽?
“及川泷很久沒出山了吧,他好不容易拍電影,沒道理用一個中國人當主角。”稍忖片刻,如侬重新拾起話題,“況且你也知道《山止川行》導演關遐很看好江以商,劇本都已經給他了。”
魏無讓笑了:“人總不能貪得無厭,不是麽?”
其實他也沒完全交底,及川泷那邊完全是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情,他給江以商的選擇不是接不接這個本子,而是讓他自己去争取。
至于《山止川行》,他也沒想到李行健橫插一手,提前把江以商引入局,導致現在騎虎難下。
盡管荒唐,但他還是決定在卡司上行使自己的權力,一票否了江以商。早上江以商來談判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即便眼看着要丢了叫好又叫座的餅,這個男人仍然一副風雲在握的模樣,對他說:“如果我能拿下及川泷,《山止川行》也必須由我來演。”
憑什麽?
魏無讓讨厭他的雲淡風輕,讨厭他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變的從容——就像上次禦木本活動上,穆成虔公然看穿魏無讓失敗的婚姻,提起穆家酒會上的烏龍,江以商臉上的周全與淡定已經變了味,像是對魏無讓的耀武揚威。
他身上有着一切從低處攀援而上的人的壞德行,比如伏低做小,比如厚顏無恥,再比如像狂熱的賭徒,敢于用自己的未來下注,賭一次盡得圓滿或是滿盤皆輸。
當然,最令魏無讓反感的還是他與賀如侬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往。他們的感情絕非中戲論壇衆說紛纭那麽簡單,離婚後從未有所求的賀如侬主動聯系他,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而此刻,賀如侬對他的怨恨一無所知,甚至有些天真地開口:“你們之間應該在商言商,如果有什麽因我而起的誤會,你該怪我才是。”
看着她認真的神色,魏無讓輕笑出聲。他的涵養不允許對一位女士大吼大叫,氣極反笑已是極限:“怪你?我怎麽可能這樣做。”
“他是GR的藝人,你們是一榮俱榮的共同體。”
“GR有很多藝人,不差一個江以商。如果我願意,他合約期五年內,可以被封殺雪藏,反正他坐慣了冷板凳,不是麽?”他眸光一寸寸暗下去,“我沒有那樣做,只是給他多提供了一個選擇。”
“魏無讓。”如侬喚他,聲音有些顫抖,“你我都很清楚當時魏舒蕪簽他進GR的初衷,不必要這樣意氣用事。”
GR太注重學院派,在中生代大殺四方,但是現在流量異軍突起,新生代演技好又自帶流量的演員太少見,江以商算是個不錯的苗子,能幫GR占回市場份額——魏舒蕪昭然若揭的野心,連如侬都看得穿,遑論魏無讓?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整理思緒,也那樣鄭重地直呼她名:“如侬,我想你最近可能太上頭了,會被一葉障目。你想想,從前你會被荷爾蒙支配嗎?你會學着舒蕪那樣在商言商嗎?你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據理力争——”
“他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如侬氣憤地糾正。
這句話勾出了魏無讓壓抑的火氣,他第一次在如侬面前失控:“他怎麽不是?你說他在我們之間算什麽?”
“他——”如侬哽了一瞬,再啓口時,聲音無比堅定,“他現在是我的愛人,我希望他好,這很難理解嗎?”
魏無讓只覺得頭暈目眩,用手扶住額頭,好半天才緩過勁:“你瘋了賀如侬,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是我愛的人,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難道不是嗎?為了江以商,她肯坐到談判桌前,一遍遍直面争吵:“這不是一時上頭,我也不過把利益得失說與你聽。如果一味較勁,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愛人?”魏無讓品讀着這個稱謂,譏諷地笑了兩聲,“你前一任愛人是我。”
“那又如何?”
“與江以商并列叫我覺得恥辱。”魏無讓閉上眼緩了緩呼吸,“你看不穿嗎?他唯利是圖、巧言令色,且城府深沉,能把你騙得團團轉。賀如侬,你居然把他稱為愛人?”
“你……”她簡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溫和謙遜的魏無讓竟不吝用這樣傲慢的口吻品鑒一個他并不算熟悉的人,“算了,與你多說無益。”
如侬起身就要準備離開,卻被男人死死鉗住手腕。她想不到,看似文弱的他竟也有這樣恐怖的握力,被禁锢的疼痛自腕間漫開,她越是掙紮,卻被攥得越緊。
“你幹什麽!”如侬驚叫。
“離開他。”魏無讓凝眄着她,眼眶微紅,“你不同他往來,我送他星途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