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0章
如侬一個人坐上返程的頭等艙。
她裹得嚴實,因此都把她當做一個普通旅客,沒人駐足圍觀。她旁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上飛機開始打電話打到飛行準備,如侬偏過頭去,再度攤開《失溫》的劇本。
人們質疑阿梅的話,因為她只是個不入流的東方演員,流連于各個劇組裏,扮演妓|女、舞|女等龍套角色。
怎麽可能會跟國際影星有過一段情緣?
于是他們居高臨下地定論:“阿梅是瘋了,她甚至拿不出他們相愛的證據。”
“愛是不可能沒有痕跡的。”
阿梅為了證明他們相愛過,開始漫長的跋涉,去找下午茶店的店員,找海灘上的游客,但一無所獲。
他們反問:“難道你們就沒拍過照嗎?”
阿梅搖頭。
然後轉瞬她想到他們曾在石頭上刻過彼此的名字,可眼下已經是凜冬,大雪封山,阿梅義無反顧地朝雪山進發。
“我們相愛過……這是毋庸置疑的。我會找到證據,向世人宣告我們的愛。”
最後她用生命獻祭了尋愛之旅,倒在一枚刻過字的石頭前。可是字跡歪歪扭扭,無法辨認名姓。
她的找尋也只不過是一個人的狂歡。
如侬再看時,依舊眼淚直流。為了不被媒體拍到,她與江以商戀愛得小心翼翼,不敢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他們的愛,真的是沒有痕跡的。
可那些隽永的誓言、纏綿的情話,又是真實存在過。
現實與記憶的割裂讓她在一瞬間更加讀懂阿梅,讀懂她不顧一切的偏執。好在如侬幸運,她有足夠懷緬的憑證,就像是風筝的那一根線,能把她拉回現實來。
誓言之丘上,江以商回頭看富士山時,如侬偷偷拍下他的背影。iPhone的live模式十分友好,把男人回頭瞬間也一并記錄,那一刻的記憶就此變得鮮活。
如侬突然想到禦木本官宣時,微博下面那句話:鏡頭也是有感情的。
她好像現在才讀懂。
*
回國簡單處理完手上的商務,秦述文那邊就發來了請柬。他現在長居瑞士,歡迎如侬去度個短假,順便給他多一點劇本的靈感。
一切都在平穩有序的進行着,除了宋頌。
小姑娘淚眼婆娑,說自己打算結婚了,不想長期在國外。
如侬很坦然地給她反手包了個巨額紅包,吓得宋頌差點不敢接受。如侬笑道:“你要是不接,我直接轉賬過去。”
于是宋頌帶着極為豐厚的辭職補償和新婚賀儀離開了瀛洲,走之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幾乎全蹭在如侬身上。
“怎麽說,再幫你找個助理?”橘生提醒。
“暫時不用了吧。”如侬轉身坐回沙發上,“讓秦述文幫我物色個,反正他在當地籌組,總比大老遠把人弄去國外強。”
人和人的交往本就是一程又一程的別離,曾經那個說要賴着她找鐵飯碗工作的宋頌,最後也是在人生的岔路口,不得不提離開。
橘生嘆口氣:“你這真是鐵了心要斬斷過去,可我還在國內,江以商找我興師問罪怎麽辦?”
攪動咖啡匙的手頓了一瞬,如侬垂眼抿了口,好半天才道:“那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哄鬼呢!你在國外拍電影,我能什麽都不知道?再說了,江以商是什麽人,你能指望我騙過他?”
橘生啧啧兩聲,“你還是該跟他說清楚的,不然他不可能死心。”
“是嗎。”咖啡有些發酸,如侬稍微蹙了蹙眉,苦笑道,“他是知分寸的人,不會刨根問底。”
橘生看着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她曉得自家姐姐外硬內軟,對着江以商說不出狠話來,索性一走了之。
只是這樣,多半是做好後半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準備了。
“我看你倆都瘋了。”一想到接踵而至的狂風暴雨,橘生煩躁地點燃一支女士香煙,“江以商又不是付不起違約金,大不了換個經紀公司,或者就放棄這兩部戲。你們怎麽都這麽軸?”
“目前內地第一的公司穆氏,他已經因為我得罪透了;第二就是GR,離開GR,哪個影視企業能給出這麽好的資源?”
如侬從她的煙盒裏也抽出一支,咬住煙嘴,借橘生的火星點燃。
橘生吓得整個人僵在原地:“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現在。”如侬吸了一口,不像預料中那樣嗆得咳嗽。她之前拍戲有需要的時候也得裝模做樣地吸煙,這還是第一次在戲外想要借煙消愁。
“……瘋子。”橘生吐了口眼圈,眼眶發紅。她轉身擁住如侬,埋在姐姐的肩頭,聲音哽咽,“好好拍戲,好好生活,別糟蹋自己,聽到沒有?”
“啰嗦。”如侬笑着拍了拍她的後背。
“不去歐三拿個獎,就別回來見我。”橘生吸溜一下鼻子,“等真的全情投入在戲裏,也就沒空想別的了。國內我幫你收尾,別操心。”
*
回國前,江以商曾托如侬送一送以清。她馬上去意大利學畫,原定江以商能親自送行,但是被及川泷的劇本會絆住,因此這個重擔便落在如侬身上。
當時他們在成田機場的貴賓通道分別,江以商說完後,神神秘秘地補充:“我不是無償讓你幫忙,送完以清你記得去書房看看,有驚喜。”
于是送江以清離開那天,如侬心猿意馬,總想着江以商葫蘆裏買什麽藥,幾次被以清看出走神。
“怎麽,你倆現在還有分離戒斷症?”以清吃味,說話也拈酸帶醋,“我哥過幾天就回來了,現在我這個大電燈泡也走了,你倆愛怎麽約會就怎麽約會。”
如侬笑了:“才不是這個意思,你要離開,我自然也舍不得。”
“嗨,沒什麽好舍不得的,現在科技發達,我們有很多種聯系的方式。”江以清挽着她的手,靠在肩頭,“待我學成歸來,我要辦個畫展,你是我獨一無二的靈感缪斯。到時候我們天天坐一塊兒畫畫,你煩我都來不及!”
“怎麽可能煩你?除非你把我畫得太醜。”
“那不會,我們如侬怎麽畫都好看的。”似想到了什麽,江以商突然提高聲調,“對了,我畫的小樓你看過沒有?”
“沒呢。”
“奇了怪了,我哥應該挂在他書房才對。”以清眼珠轉了轉,“算了,你回頭問他吧,也說不定覺得太寶貴藏了起來,不給別人看他的摯愛。”
如侬笑着笑着眼睛就澀了起來,別過頭,不想被她看見酸楚:“你一天淨給你哥說好話。”
“因為我知道我哥從來沒這麽喜歡個一個女孩兒,愛不愛真的很明顯。你知道嗎?當年他跟我說起你,最開始敘述口吻很平淡,後面越聊越不好意思,有時候連你換了發型穿了新衣服都要說,還會傻笑。”
江以清目光悠長,“然後剛畢業那陣子就不提你了,後來我才曉得你去香港拍戲拿獎,我哥買了好多相關報道的報紙雜志,經常對着發呆,一看就是好久。”
“他還會這樣啊?”如侬輕聲問。
“對呀。就是那陣子學會的抽煙吧,把自己弄得邋裏邋遢,還被溫叔罵。但後來就好了,老老實實找組,老老實實拍戲,照樣也能出頭。”
記憶驀地溯回至中戲荒蕪的人工湖前。
“怎麽學會吸煙了?”
“早幾年熬大夜撐不住,其他群演教我的。”
……
如侬還認為自己離開前演技足夠騙過江以商,原來從最初開始,是他假裝的雲淡風輕,才把她上次不告而別造成的瘡疤囫囵遮掩,讓她以為男人早被磨平棱角,變得世故圓滑、沽名釣譽。
眼淚啪嗒啪嗒地大顆落下。
“哎喲,一講到他受苦你哭成這樣,你倆演瓊瑤劇呢。”江以清忙擡手給她擦眼淚,“不哭啦,你倆現在不都苦盡甘來?”
如侬小聲嘀咕,“我是舍不得你,你別跟他說。”
以清無奈:“好好好,我們如侬舍不得我,既然舍不得,以後有空就來米蘭看我好不好?”
“一定。”
*
人在極致的熱鬧之後,再回到靜谧的環境,會産生一種巨大的虛無感。
如侬再度回到宣懷別墅時,這種情愫尤其濃烈。
她的東西已經打包完畢,不需要的就扔掉或者交給環保機構處理,剩下的除了兩個帶去瑞士的大行李箱,其餘東西都暫時放到賀家老宅裏。
原本如侬也不願意的,但她當下不想在國內購置任何房産,橘生的小公寓又放不下,最後還是鎖進那個金尊玉貴的牢籠裏。
江以清和譚阿姨離開後,江以商無人居住的別墅也彌漫開無邊的寂寥。說來奇怪,如侬點燃了木質調的香薰,但是江以商不在,那股松柏清香怎麽也算不得濃郁。
她來到二樓書房,照江以商的話找到了保險箱。密碼并不複雜,她打開後,只看見一封薄薄的文書和一枚戒指盒。
如侬心跳缺了一拍,率先拿起那份文件。
全英文的協議上有江以商行雲流水的簽字,受贈人那一欄裏,寫着她的英文名。
如侬繼續翻閱,協議後跟着數張地理位置示意和風景圖。在南太平洋上,她擁有了一座小島,那是江以商為他們構築的烏托邦。
在那裏可以不用在意狗仔的鏡頭,活得樸素而惬意。他們終于不用躲藏,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地擁吻。
那是他們的王國。
當這份文書與戒指盒一起出現時,如侬已然明了它的分量。在誓言之丘倉促的求婚儀式背後,竟是他蓄謀已久的用心。
可如侬再也捧不住這顆灼熱的真心。
她将文件與戒指完璧歸趙地放回保險箱裏,在關上櫃門的前一刻,觑見了後面一幅被裱起來的畫作。
小小的木質框架上,是色彩濃烈的旗袍女人。如侬很熟悉這個景象,在《小樓》裏,秦淮河女人站在玻璃花窗前目送自己的戀人,斑駁的光影把她襯得像是神女。
原來這幅畫真的被江以商當寶藏一樣保護起來,與他貴重的心意一并藏得辛苦,只等某一天珍重奉送。
可惜她注定要辜負,甚至連一句情深義重的告別也不配留下。
這兩天如侬哭幹了眼淚,即便揪心作痛,她也沒再紅了眼眶。
從此山長水遠,祝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