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關嘉謠笑得很虛, 她此刻還沒緩過勁來, 臉色略帶尴尬與愧疚。
她仔細打量眼前這位舊情人,發覺有些陌生, 對他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自己結婚前。
婚前, 他曾來找過她一次。
那天臨近深夜,韓齊深喝酒買醉, 到她家時酒氣熏天, 全身似在雨水中滾過,不修邊幅的模樣很狼狽。
他意識半清醒,一直問她愛不愛自己,又求着讓她不要結婚。
關嘉謠念及對他還有幾分情, 卻又無法扭轉現實, 殘酷地給彼此之間劃上正式的告別。
她還記得當初的原話:“我對你沒有感情了。你這樣的條件, 永遠只能待在栗子街,而我想要去看外面的風景。”
這話配上她當時決然的表情, 說得既無情又無義,連她日後想起來也往往悵然一嘆, 想要再拉回面子探聽對方的情況,卻又提不起勇氣跟理由。
那段時間,韓齊深的姐姐韓英倒也找過她, 當時并非為了讓她回心轉意, 而是專門當着面罵她愛慕虛榮薄情寡義,以洩心中之憤。
關嘉謠盡數受着,她的确如他們所說的嫌貧愛富, 既然如此,索性專門過好自己的日子。
從那以後,她就沒再遇見韓齊深。
婚後倒是略有耳聞,得知他偶然間有了兒子,那時算算月份,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想來早就已經走出情傷,于是關嘉謠徹底放下了這段過去。
在她的想象中,韓齊深該是娶了個小媳婦,妻兒陪伴左右,慢慢褪去輕狂浮躁,過着跟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但眼前人的衣着氣質,當前的房間裝飾,以及連月來所處的環境,無一不在提醒着她,這個曾被她抛棄的舊情人,如今是多麽的意氣風發,讓她一時間不知該往什麽層度聯想了。
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望,沉默許久。
韓齊深見她不說話,再度開口:“聽說你男人走了?”
這話讓她明白,他對她的生活也并非一無所知。
關嘉謠維持笑容:“是。”
韓齊深向後靠着沙發背,傾倒酒杯抿了口,“帶着女兒回來的?”
她有些訝異他清楚不少:“是的。”
“你不用好奇。”韓齊深知道她在想什麽,“這些事我都聽宋莉潔說過。”
關嘉謠無言以對,她早該知道這姓宋的暗中看她笑話不夠,大概已經在她往日的朋友那兒都大肆傳遍了。
她不想再被套在詢問的模式裏,索性也寒暄道:“聽說你後來也結婚了,生的兒子?”
韓齊深晃晃杯子:“說對一半。”
關嘉謠面露惑色。
“有個兒子,但沒結婚。”他補充。
關嘉謠點點頭,不過問原因:“單身帶着,應該辛苦。”
“苦一時罷了。”韓齊深透過杯子看她,“你現在是什麽情況?住在哪兒?”
關嘉謠讪讪一笑:“就住在這條街上。”
“租的房子?”
“嗯。”
短短對話下來,關嘉謠發現他這人看似穩重不少,也比較會察言觀色,問話精簡細致,她原本還想佯裝富足姿态,但當下看來,這一切都是多餘。
她再編出多少花樣,估計也只是讓人家多看一個笑話而已。
所以,不必多費心思,大方坦白。
“說起來,我這幾個月在外忙,還不知道你在這兒工作。”韓齊深接着道。
關嘉謠琢磨這話,不太敢信,按宋莉潔那暗中做派,想必一早就告知了,但韓齊深沒當面召見自己,這又讓她有些疑惑不解。
她不能表現出太多顧慮,只好跟着思路走,“是嘛,我今天也是第一回 知道。”
韓齊深坐姿慵散,笑意很淺,回歸正題:“那你這趟上來是?”
關嘉謠自知道老板是他後,就打消了初始那個念頭,轉移對象說:“我手下有個女孩經濟困難,就讓我替她來老板面前求個情,看能不能先預支兩個月薪水。”
韓齊深聽了道:“這種事以後你就不用管了,讓那個女孩自己去跟王經理解釋就行了。”
關嘉謠心想,這趟上來,目的沒達成,反被人看了個笑話,下去還得被姓王的嘲笑。
她索性也不再久留,嘴上敷衍地笑笑說:“我也說過是這樣,那姑娘非得堅持一回,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她邊說邊起來,“我回去還得有事忙着,就先不打擾了。”
韓齊深同時起了身,手将酒杯放下,“難得碰上,留個聯系方式。”
關嘉謠攏了攏頭發,回頭笑:“我就在二樓,随時可以找到我。”
韓齊深轉身從桌上拿了張名片,過來遞給她:“我不是天天在這兒,有困難聯絡。”
關嘉謠看了看,笑笑接過:“那好。”
說完,她揮揮手,禮貌地退出。
韓齊深看着人關上門,回頭撥了個電話出去,只聽那邊如實答複:“老板,兩個月薪水,這邊財務沒有這個前例,更何況她也才來了兩個月而已。”
“嗯,按規章辦事。”
……
關嘉謠出了野百合,直接回家。
林善自己弄了點吃的,跟她交代下午發生的事。
關嘉謠難免疑惑:“你同學怎麽突然在附近,而且還能拿出這麽多錢?”
林善只能這樣解釋:“他這個人樂善好施,據說還給別的同學家裏修過樓頂,補過輪胎。”
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荒唐,這助人範圍明顯已經偏離正常思維行徑。
林善瞥了關嘉謠一眼,果真聽她難以置信:“有這樣的好人。”
林善點點頭,自言自語:“他人是蠻好的。”
這話是真心實意。
關嘉謠沒多慮:“不管怎樣,這錢還是得還給人家,你到時候給他寫個欠條。”
林善應下,又想光給欠條他或許還不在乎,于是自己當場寫了一張,拍成照片發過去,兩邊就共同留底了。
發送完畢不久,他那邊回了一個問號。
貧民公主:欠條是必須的。
帶槍侍衛:嗯,慢慢還。
貧民公主:我會盡快還的。
她想起上次那五千塊還在這兒,索性随時發了筆轉賬過去。
對方沒有接收。
貧民公主:收下。
帶槍侍衛:這筆錢是給你的,不用還。
貧民公主:我沒理由收。
帶槍侍衛:那就當做先存放在你那兒,萬一哪天我爸不給錢了,我就找你要。
貧民公主:你還會沒錢嗎?
帶槍侍衛:等我找了女朋友,開銷大了,可能會沒錢。
林善覺得聰明點的,聊到這兒可以停了,所以她假裝沒看見,退出了聊天框。
那邊不識相的,卻又發來。
帶槍侍衛:怎麽不說話了?
也是這時,林善突然發現,他的昵稱什麽時候省去了前綴,變成了四個字。
乍一看,跟她的還挺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情侶名。
林善眼皮一跳,腦中立刻搜羅起新名字,想來想去沒什麽合适的,索性作罷。
反正也就他一個人看得到,他如果真是有意,她怎麽換都沒用。
眼皮底下,“帶槍侍衛”還在持續發來。
林善服了他,索性把話題匆匆結束。
貧民公主:我剛想通一道題,先不聊了。
帶槍侍衛:你整天待在家裏做題,不覺得累嗎?
貧民公主:你一說我的确累了,我可能需要睡一覺,拜拜!
帶槍侍衛:……
到了晚上九點,才是林善真正上床睡覺的時間。
然後很詭異的,她才熄燈上床,手機恰好進來一條消息。
——晚安。
林善看了看,驚疑不已,瞬間下床走到窗邊,顫顫巍巍地掀起窗簾一角。
外面路燈低暗,樹影單調,無人經過。
是她多疑了。
然後她重新躺回床上,再次去看手機,此時多了一條信息。
“是不是很好奇?我就知道你九點睡覺。”
林善眨眨眼看了好一會,不知道說什麽,假裝沒看見,躺下睡覺。
……
自從兩人冰雪消融後,林善明顯感覺他對她重新熱絡了起來。
只是這份熱絡,如今摻着一份小心翼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較照顧她的情緒,懂得避諱又不顯得生疏。
偶然在校內撞見,距離近他就過來聊兩句,距離遠他就暗中跟她挑挑眉,生怕她沒瞧見,然後再去跟邊上人說話。
換做手機上,他照舊本性聊天,天文地理經濟娛樂什麽都能扯。
林善每每都在學習時刻受擾,不回又易堆積一長串消息,所以三言兩語敷衍過去,等他那端察覺她沒心思了才主動停止。
林善慶幸的是,他們現在就當朋友處着,這樣也挺好。
雖然他那邊時而會有些暗示,譬如兩人有時候無意聊到情感方面,他便謹慎措辭,試探她。
林善自然不會被他帶着走,不是及時扭轉話題就是裝傻充愣,巧妙靈活地應付過去,所以到最後往往是他詞不達意,前言不搭後語。
其實林善看得很明白,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殘忍。所以每天睡前,她沒事就翻翻聊天記錄,看着那些他發過的話,傻傻發笑。
看到最後,她又恍然憶起,他提醒了好幾次的吃飯,自己居然沒放在心上。
……
終于等到某天周日,林善覺得天氣時間合适,正式約他吃飯。
時間定在中午。
這天上午關嘉謠有事出去了,林善便省去了解釋,安心赴約。
誰知,約定時間還沒到,韓津早早地來到她家樓下。
林善當時在衛生間,剛把頭發打濕,雙手再次擠幹,拿過手機看時間才十點多,無力解釋道:“我在洗頭。”
“那你洗着吧,別管我。”他這樣說,心情并沒什麽不愉。
林善挂掉電話,不知道他是幹等着還是走開了,只管自己洗頭。
她過完一遍水,正打算洗第二回 ,冷不防身後一道聲音:“你是特意熬到今天才洗頭的嗎?”
說話聲帶着腳步聲,林善倒着頭,只看到一雙腳從身後走近,霎時尖叫起來。
叫聲太尖銳,韓津堵堵耳朵:“嘶……我不是鬼。”
林善停住叫聲,看見是他了,仍倒着頭,質問:“你怎麽進來的?”
韓津熟門熟路似的,一點也不認生,指指陽臺:“窗戶開着,我就跳進來了。”
“你這是私闖民宅。”她控訴。
“那我待會原路撤回。”他賴皮一笑,“先讓我進來坐會,反正你洗頭還得好一會兒。”
林善無語,快速搓着頭發,“你就在客廳,別到處亂走。”
沒人回答。
過了會,他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随着叮叮咚咚聲:“你這兒沒開水啊。”
林善索性不管他了,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沖洗完畢,然後找了塊毛巾裹着頭發擦水。
而正在這時,她耳尖地聽到家門口有陣動靜聲,緊接着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下一秒門被推了進來。
幾乎同時,韓津也從廚房閃了出來。
林善站在衛生間門口,将這一切收入眼中,側邊的小窗戶開着,她哆嗦身子,一時間感到風中淩亂。
而讓她淩亂中更詫異不已的是,韓津出口喊了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