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善以前養過一條小毛狗, 團起來像顆球, 後來條件不允許,搬家前轉送給了鄰居的妹妹。
此刻, 她覺得自己像那條狗, 長長的發絲成了他指尖的絨毛,一下下被撫順繞弄, 停不下來。
這個想法令她整個頭皮的發孔都在抗拒。
更令她惶恐不安的是, 下一秒前方一對男女同時回了頭。
林善剎那間腦子騰空,手勁上來想把身邊的人推開,而他的腦回路卻比她更快,瞬時轉移到了她身後, 扯着喉嚨嚷起來:“喂, 你這頭發沒洗幹淨啊!”
“看看, 全是頭皮屑!”這麽說的時候,韓津一只手在她後腦勺上粗魯地撥了幾下, 然後嫌棄似地走開,人遠離她半米。
林善內心腹诽一番, 恍若未聞,繼續走自己的路。
韓齊深跟關嘉謠瞧了倆眼後轉回身去,估計只是為了看他們是否跟上。
韓津演完一場獨角戲, 眼見前方暫時沒有再次回頭的跡象, 人又往原處橫着靠了回去,厚顏無恥地笑:“我剛才沒露餡吧?”
林善沒理會他,原本沒什麽的, 他非惹得好似真有這回事一樣。
她甚至懷疑,此刻他們之間很正常的關系,在他眼中已經有了飛一般的質變。
“生氣了?”韓津不确定地瞧她側臉,按常理說他這次及時挽回局面,她該顯得輕松點才是,卻仍是繃着張臉。
果真,女人心海底針,他覺得自己夠耐心了,再這麽琢磨下去搞不好要分裂。
“說句話呀。”他最忍不了被她無視,“你啞巴了?”
饒是林善再淡定,也被他弄得有些煩了,開聲警告:“待會兒在他們面前,別對我裝殷勤。”
“為什麽要裝?我都出現在你家兩次了,這關系還不能熱情了?”他大言不慚道。
她重申:“我跟你只能算是同學。”
“又來了。”他聽着并沒生氣,每次看她這麽一板一眼的,更想使勁黏糊上去,“你倒是睜大眼睛看看,哪個同學能像我這樣,閑着沒事給你清債?”
他這話是想提醒她,要着重于關系層面,而不是還債方面。
林善知道他話裏的意思,連帶着聽出他明顯的暗示,為了不讓他冒出下一句來,閉上嘴沒有接話。
這一沉默,韓津又憋不住了,只能自讨沒趣地說了句:“我是閑得慌,既給人修樓頂,又給人補輪胎。要是下次你搬家,我還能幫你叫輛卡車信不信?”
林善臉上本來沒表情,聽到這輕扯了下嘴角。
韓津沒看見,講着講着鼻尖又聞到那股清香味,回到原題:“唉,你還沒說,你用的什麽牌子洗發水?”
林善見他又有湊上來的舉動,趕緊退開一步,拿原話奉還:“別,這洗發水洗不幹淨,留下的全是頭皮屑。”
他一聽表情瞬間漾開,眼中全是笑:“沒事,我天天洗。”
……
前去的地方幽靜別致,裝潢考究。
老板跟韓齊深熟識,即便臨近中午食客多,也還能特意安排出一個雅間,供他們單獨會餐。
林善只當受關嘉謠的面子出來,選座也緊鄰着她媽,整個人安安靜靜,不怎麽說話。
于她來講,但凡關嘉謠跟任何男人吃便飯,只要這人不是她爸爸,多少都會有些抵觸心理。
以前溫馨的一家三口,永遠只能保留在記憶中了。
韓津坐在正對面,見她從進來到現在,一直目光垂落,發着呆沒笑顏的樣子。
等餐時,他擡手給所有人倒了杯茶,她也悶聲不吭,死氣沉沉的。
他想開腔活躍氣氛,又記着剛才她說的話,堪堪忍住,放下茶杯時轉換思路,沒頭沒尾地說了句:“這茶……沒有上次那杯好喝。”
這話立竿見影,對面的人果真擡頭看了他一眼。
韓津低着頭感受那道視線,彎起唇笑了聲。
韓齊深奇怪地看着他:“你什麽時候還愛上喝茶了?”
韓津時刻記着拍馬屁:“爸你要是喜歡,我回家泡給你喝。”
韓齊深哼笑,他心裏能不清楚,這小子嘴上說的好聽,回到家還記得泡茶?估計直奔衛生間撒泡尿還差不多。
他閑着無聊,摸出口袋裏的煙,在餐位上點起來。
一縷煙味瞬間彌散。
林善微微皺眉,拿手捂了捂鼻尖。
韓津觀察到她的小細節,見狀轉過頭去,伸手抽出韓齊深嘴裏的煙,嚴肅道:“老韓,你這煙瘾太大了,吃飯的地方記得禁煙啊。”
韓齊深這輩子沒被人截過煙,表情很不痛快,冷着臉睥睨:“你膽子還真大了,敢碰我的煙了?”
韓津沒回話,臉上也無懼意,趁機将煙快速摁滅。
這麽一來,韓齊深的臉更沉了。
關嘉謠見他倆似乎又要起沖突,趕緊緩言兩句,輕勸韓齊深:“吸煙多了對身體不好,老韓,你兒子這是關心你。”
韓津聽了朝關嘉謠笑道:“阿姨,我叫韓津。”
關嘉謠見他很正式的樣子,也回以一笑:“記住了,韓津。”
他再次展露笑容,然後朝對面瞥去。
林善并非全程低頭,這會兒被撞見她在看他,立刻扭頭轉向包間別處,目光很不自在。
韓津暗笑着,心中一得意腿就抖起來。
韓齊深的煙才開始抽就沒了,完全可以再拿一支出來,但他臨時被擾斷興致索性罷了。
他只是坐在座位上,拿眼瞧自個兒子,然後過了很久,目光轉向另一邊低着頭的林善,微微蹙起了眉。
林善感受到有人在端詳她,佯裝沒注意,低頭撥弄手機。
然後,她聽見桌上有人說:“你女兒長得跟你不大像。”
這話是對關嘉謠說,她聽了,語氣尋常道:“見過的都說像她爸。”
“哦?”韓齊深突然來了句,“她爸爸是誰?”
關嘉謠臉色很平靜,她聽出韓齊深話中有意的試探,不知是反諷還是暗示,不鹹不淡地回一句:“你不是知道麽。”
韓齊深沉默了會,打太極地接了句:“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是不是?”
此話一出,席間三人聽得都提了神。
林善本來以為是很正常的問答,現在有些坐立不安。
韓津更是,他暗中來回打量這倆人,突然嗅出一股奸情,大約有十八年歷史。
關嘉謠則有些怔,她不知道韓齊深為什麽來這一句。
早在當年,他就跟林善的爸爸打過照面;上回見面,他也知道自己男人已經走了。
所以他問這話,并非想認識林善爸爸這個人,而是有意帶偏思路,把自己給暗示了進去。
這于關嘉謠來說倒沒什麽,事實怎樣她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她也不需要給誰交代,關鍵是同桌的韓津跟林善,聽完這三言兩語,表情明顯開始懷疑人生了。
恰好這沉寂的當口,服務員過來上菜,尴尬異常的話題才被臨時帶了過去。
接下去吃飯,桌上的話題明顯不多,氣氛也很僵硬。
基本上,幾個人都埋頭顧着吃,鮮少有眼神交流。
雖說這頓飯的起初用意在于長輩敘舊,但林善壓根感受不出正常的老交情,只感覺這關系非一般的詭異,怕是彼此之間有着說不清的過去。
這個想法湧入腦海後,林善當即就跟韓津不約而同開啓了兩頭偵查模式。
飯後回去的路上,林善反複詢問關嘉謠,得到的都是一個堅定的答案。
“不是。”
林善徹底放了心。
韓津這邊,他一路跟着韓齊深還沒到家,就迫不及待在街邊追問:“老爸,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韓齊深站在路口将煙點燃,看着車流不息,呼出一口:“什麽交代?”
韓津張了幾回口,終于問出:“我究竟是不是你兒子?”
韓齊深轉過來瞪他一眼:“你腦子燒糊了?不想認老子了?”
“你看你這樣子,當然是我親爹。”韓津立馬狗腿地拍拍他爸的肩,再次斟酌着開口,“那……林善是你女兒嗎?”
這話他在餐桌上憋了許久,當場問出來怕承受不住,才等到這一刻。
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怎麽着?”韓齊深将煙從嘴裏拿下,透過被風吹散的煙霧眯着眼瞧兒子,“如果我說是,你要怎麽樣?”
韓津提着心吊着膽,腦子一熱說道:“那我還是不當你兒子了。”
剛說完,腦袋就被人打了下,韓齊深雙目怒瞠:“為了個女的,你還真不認老子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吃飯大半時間,眼珠子都快貼到人家臉上了。”
韓津急喊:“爸!”
“喊媽也沒用。”韓齊深重新叼起煙,面部冷硬,“她不是我女兒。”
韓津臉上湧現狂喜:“真的!”
卻聽他爸下一句道:“就算這樣,我也不允許你跟她在一起。”
韓津的表情瞬間凝住:“為什麽?”
韓齊深看向兒子一眼,望到那眼中滿滿的純粹光芒,一如當年的自己,腦子發昏只談感情,到頭來卻惹得身心俱碎。
看着這種相似的眼神,他突然感到很厭惡,再次出口的話,似乎也是給自己的一個通告:“她很快會是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