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冬至過後的這幾天連着下雨, 空氣陰沉濕冷, 直沁到人身骨裏。

林善騎車受阻,冷風倒灌, 腿部膝蓋處快被凍傷。

在十字路口時, 她停下來思考了一陣,最後沒有延續以前的回家路線, 轉彎前往另一邊的醫院。

進了住院區, 林善熟門熟路,直接數着病房號走。

找到後,她輕輕推門進去。

由于病房的格局,門口相對房內是盲區,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林善豎起耳朵, 明顯聽到一陣游戲噪音, 伴随着某人口中時不時的暴躁罵聲。

“操!玩的這是什麽垃圾!”

“不會就滾回家玩泥巴去!”

“說你!就說你怎麽了!”

林善腳步放輕,到了牆角處, 先探出幾分視野,就見到病床上那人單腿高高疊翹着, 雙手橫拿機屏,全神貫注地玩着。

林善回身停頓了會,然後不發一言, 直接現身走過去, 在人跟前站住。

韓津沒料到有人進來,過了幾秒擡起眼皮看了眼是誰,差點将手機掀翻, 他立刻坐起身子,抓抓頭發看她,表情又驚又喜:“你來了啊。”

她沒有回他消息,還以為會沒戲。

林善面無表情,看着被他扔到一邊的游戲,嗯了一聲:“你還挺會消遣。”

“醫生說要先訓練大腦。”他死皮賴臉地随口瞎扯,看她背着書包,應該是直接從學校過來,“你怎麽沒跟我說要來呢?”

“說了怎麽能看到你的日常呢?”林善拽下書包,從裏面掏出一個蘋果,直接扔給他,“給你了,別再跟我裝可憐。”

韓津眼疾手快地接住,拿在手裏擦了兩下,紅彤彤的蛇果。

“哪來的呀?”他為她的幹脆直接感到受寵若驚。

“班上發的。”

“所以特意過來送我了?”

林善拉上書包鏈子,重新背上,“你不說可憐嗎?我就是來同情可憐人的。”

他見她整裝待發,蹙眉:“這麽快又要走?”

林善睥睨他:“蘋果不是給你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他眼巴巴地望着她:“我還沒訂晚飯。”

林善無奈出氣,不理會他的要求,反問:“你究竟什麽時候出院?”

“你希望我什麽時候?”他反問她,把蘋果放在兩手間來回抛。

“如果我說現在呢?”她對這話不抱任何希望。

他抓住蘋果放下,咧嘴一笑:“那你陪我吃頓晚飯。”

林善被他種的邪多了,不太敢相信:“晚飯吃完,你突然間又要頭疼了是不是?”

“這次不會。”他知道她疑心什麽,突然沖她勾手指,“過來跟你說。”

林善就在他跟前,懷疑他有什麽企圖,沒敢靠得更近。

“讓你過來。”他耐心重複,瞧上去多正經似的。

林善被他執着的視線看得心頭鹿撞,目光飄到天花板上,聲音輕細:“你有話直說不就……”

話沒說完,她輕呼一聲,他擅自上前勾住了她的腰,臂彎用力一帶,她整個身子不受控制,雙手按住他的肩往前撲。

韓津借勢收緊手臂,将她抱得更牢,頭側貼在她的胸前。

林善瞬時全身木然,雙手僵在空中,垂首看着身前的腦袋。

那天在出租車上,他也是突然抱住她,但考慮到他精神不濟,且車內視野昏暗,她且當做是他的一時錯亂。

當下房間燦如白晝,一切暴露于光線之下,彼此神思清明,她從他蓬松微亂的發頂俯視,往下看見他直挺的鼻梁,密長的睫毛,本就浮亂的心跳愈加無措。

她強自穩住心神,推推他的肩,聲音夾慌:“你幹嘛?”

抵抗徒勞,他分毫不動:“沒想幹嘛,就抱一會兒,你看我手臂是不是很長?”

“你信不信我踹你。”她試着使出平素的硬氣。

“信。”他突然擡了頭,直直看着她的眼,表情微訝,“你心跳好快啊。”

她在內心腹诽一輪,想抓他的腦袋抵開,又怕适得其反令他黏得更起勁,心間有一塊防築角緩緩缺失,他眼神如風肆意往裏鑽。

似是察覺到她面頰緋紅,他終于偏頭轉向另一側,聲音沉悶帶屈,卻又清晰在耳畔:“這次我可沒逼你,是你自己過來的,就別再找借口了,其實你也不是那麽讨厭我。”

林善以往自诩詞彙量豐富,現下居然搜索不到一字來反駁,就連最簡單的冷拒之言也抓不準。

沉默的當口,他繼續說:“我了解你這人,對所有人跟事都愛恨分明,既然不讨厭了,就大方一點承認。”

他再次擡眸,頂燈映在眼中,如璀璨星輝,氣息近在咫尺,似誘似惑:“我想聽。”

林善早已将眼神移開,瞥向窗外暮色,雙手微微攥拳,以防他下一步冒犯的舉止,卻又認了當前這番近距。

她回想着他剛才那句,不由細琢:“你書讀得不認真,這一套自以為弄得很明白,很有經驗嗎?”

她願意回腔糊弄,他也樂意奉陪:“讀書不是讀死書,我好歹也成年了,就不能有點非分之想?”

“你這點非分之想合理存在,但我不屬于你的目标之內。”她自覺這份态度拿捏穩當,像成年人處理感情一樣理智,不禁拿餘光悄悄打量,察覺他神色有所遲滞,不知為何又腦抽補上一句,“畢竟我還沒有成年。”

幾乎是瞬時,那凝郁的神色淺笑化開,她稍垂了下眼,那裏星輝重映,才暗覺失誤。

韓津聲色得意:“我知道了。”

說完,有如獲得保證般勝券在握,他不再糾結前話,懇求般道:“我想再抱一會。”

林善乍一聽反而更急,他這句知道并非就這麽算了的意思,顯然是将她後半句單獨拎出來當重點,自行往好的方向閱讀理解了。

雖然她不确定那句話是否多餘,但現在必須說兩句補救回來。

“你知道什麽了你?”她開始掙紮,“說清楚。”

他看她這副急眼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成功鑽了個空子,既然進去了,自然不能輕易出來,裝正色道:“不就是還有一段日子嘛,這點時間我還是能等的。而且我還要補充一點,我沒有經驗,到時候我只能來硬的。”

“你瞎說什麽!”

她氣急,就要掙脫他,卻聽耳邊一陣起哄聲,兩人齊齊側頭。

“哇哦!”陳賀軒跟羅慎不知何時進來的,一邊拍手鼓掌一邊戲谑地瞧着他們倆人,“進展這麽快啊。”

林善一張臉徹底紅透,手下更是卯足勁,卻逢韓津率先松臂坐回床邊,悠哉對嗆:“你們進門之前不敲門,又來蹭吃蹭喝?”

倆人知道戳破這事讓人不快,卻還是忍不住調侃一下。

“關心你來看看還叫蹭吃蹭喝,你也太不講情義了吧。”

“就是嘛!”

韓津不理會他們,偏頭看向剛才被他抱住的人,輕搓手間感受過的那份真實感,輕輕笑道:“要不你下樓去買份晚飯。”

林善面子工程還挂着,不堪應付其餘倆個好事者,不發一言出去了。

待人走後,韓津拿起手機撥弄,一邊聽着身邊人聒噪,一邊給她那兒發了條消息。

“記得買兩份,他們坐兩分鐘就走。”

剛進電梯的林善看見這條消息,心嘲他還真有把握她能聽他的了?

轉念又回想,剛才羅慎跟陳賀軒來時皆空着手,想來期望全落在自己這兒了,內心一陣哀嚎,氣得跺兩步腳,引得身旁人側目冷觀,才又尴尬收斂。

病房內,倆礙事的純粹就是來逛圈的,東張西望地閑聊,聽說韓津待會有出院的打算,羅慎立刻湊上來:“那還在這兒吃什麽病餐,趕緊上外面圍桌涮火鍋去。”

陳賀軒:“正好我們都還沒吃呢,叫上林妹子一起。”

韓津等着那邊回複,一直刷着聊天記錄上下滑動,心不在焉道:“改天再說,你們倆個,沒什麽事的話,一分鐘後就消失走人。”

“消什麽失呀。”羅慎看見櫃上有水,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意外發現有茶葉,加進去拌了拌,“我們起碼喝口茶潤潤喉,唠嗑完再走。”

韓津聽他們唱反調,随手抓了一樣東西,想要扔過去,見到是那顆蘋果,又及時收了回來,寶貝似的藏至枕下。

陳賀軒眼尖捉到,走過來審問:“你這蘋果誰送的呀?”

“當然是醫院。”韓津本想說實話讓人豔羨,但思及剛才她那番态度,決定從現在起要替她考慮,“不想想今天什麽日子嗎?誰還沒個蘋果。”

說得輕松,他心裏可得意。

“那就一個蘋果你藏着掖着幹嘛?”羅慎見狀也有所懷疑了,伸手過來打算挖,“我沒收到,給我分着吃吃呗滟。”

“去你的吧。”韓津早有防備,一腳虛踹至人跟前,避得羅慎趕緊躲開。

幾人笑笑而過,又拖拉了半刻。

韓津仍舊沒有收到林善的消息,心煩意亂地撥起電話,還沒通呢,就給挂了。

随即,那邊來了消息。

——再打,你晚飯就沒着落了,他們走了沒?

——走了。

韓津很滿足地收了手機,惬意地往後躺,開始趕客。

羅慎知道他跟誰聊天,想巴巴地過來瞧一眼,沒偷窺到,壞笑說:“是不是我們不走,善妹子就不現身啊?”

陳賀軒前往門口處,聲音遙遙傳來:“早說就行,我們會配合的,等着我們現在就——”

後面的話沒說下去,陳賀軒就趕緊退身了回房,倉皇報信:“來了來了,這麽快回來了。”

韓津雙腳踢蹬被子,人瞬間坐起,有驚喜也有急躁:“那還等什麽,趕緊閃人啊!”

“來不及了。”陳賀軒預料着,“這麽出去肯定會撞上。”

羅慎轉念道:“躲起來呗。”

韓津想抓枕頭甩過去,“愣着幹嘛,別杵着了。”

羅慎跟陳賀軒想躲衛生間去,無奈裏面有保潔在拖地搞衛生,一時半刻還出不來,但很快他們又聯想到窗外的小露臺,因為低層設計的格局,這邊爬出去尚可藏身,安全性也能保證。

韓津見他們慫樣上身,依次翻出去躲藏,叫也叫不住,待會兒難免聽個壁角,就一頓咒罵。

但下一秒聽見門外傳來動靜聲,又滿懷期待,等人拎着滿滿一袋盒飯來到床邊,他揚着嘴角默契地搭餐架。

“買什麽了?”他迫不及待地拆打包袋,湊上去聞了聞,“這麽香啊。”

林善看他饑餓無度的樣子,忍笑沒怼,遞筷子上去,“趕緊吃吧,吃完走人。”

韓津看她拿着飯盒坐到椅子上吃,下巴一甩對面,“離那麽遠幹嘛,跟空氣下飯啊,過來坐。”

林善重新起身,坐到床上他對面,默默夾菜吃飯。

韓津時時擡頭看她,心裏幾乎樂開花,又見她不夾肉,選了塊大的送過去,“別嫌棄啊,以後這樣的日子多着呢,提前感受一下。”

林善擡眼瞪他,他挑眉一笑,她撇下嘴角以示不屑,之後也不禁輕笑起來,開始跟他争奪盤中餐。

韓津吃得快速,最後風卷殘雲,一摸肚子滿足得很。

然後,他視線瞥向一邊窗外,黑暗中兩雙眼睛齊刷刷盯着自己,不亦樂乎地偷窺着。

他等着林善收拾完餐桌,忽然說了句:“我床櫃上有杯茶,你幫我去倒了吧。”

林善看了看,奇怪:“你還喝茶上瘾了?”

“沒你泡的好喝。”他趁機油嘴滑舌,見她聽話地真要拿去倒了,又再度指示,“別去衛生間,就窗外行了,裏面要堵。”

“裏面怎麽會堵?”林善自言自語,但還是依言去了窗戶邊,滑開其中一扇,伸手沖外面一揮,帶着茶葉的水盡數灑了出去。

房間內,韓津幸災樂禍地勾起了唇。

窗外,聽見窗戶被重新關上,羅慎跟陳賀軒一邊低頭狂甩發,一邊痛罵不厚道。

片刻後,羅慎拍着肩頭耳畔的水,吐槽說:“這潑面婦功力不減啊,這麽準确地就往我頭上倒。”

陳賀軒也暗自倒黴,瞥他一眼後說:“我倒是比你幸運。”

“你不照樣濕了?”羅慎語吐不快。

陳賀軒指指他頭頂,忍笑:“你上面綠了。”

羅慎使勁抓頭,一把下來發覺全是茶葉,臉色再也挂不住:“你他媽才綠了。”

……

韓津當晚出了院,姑姑那邊沒法再瞞下去,好在臉上的傷塗抹藥膏好得差不多,能不能過看天命。

林善在醫院門口道別,自行騎車回了家。

騎車到半路,預感身後有什麽一直跟着,回頭瞧了眼,這下直直撞進街上一輛的士後座,半開着窗內的人上。

韓津不放心她騎夜路,本想自己騎車載人,被她所拒後索性半途跟車,寒風裹挾着她身子瑟瑟發抖,他幾次想拉她上來作罷,心中盤算日後必要陪她上下學。

這下還沒到栗子街,卻率先被她發覺,未等韓津表态,司機師傅已然忍不住了:“小夥子,現在這是什麽情況呢,人都發現了,到底還跟不跟?我這速度追着一輛自行車,你還讓不讓我做生意了喂,要是被交警看到……”

韓津閑淡一笑,目光卻是朝着車外那人,因綠燈亮起,她重新蹬上腳,似乎來不及對他有所糾結。

他開始沖司機回腔:“師傅,現在做生意都要講點人情味,知道她是誰嗎?是我女朋友,跟我賭氣說我要是能一路追着她,回去就跟我好,剩下也沒多少路了,到時付你三倍,你就慢慢來吧。”

司機本來還想再倒點苦水或者停車趕人,聽到“三倍”立刻打了雞血般振奮起來,操作更是穩得一流。

司機心情好,等到了目的地後,笑着搭話:“就你這樣的,不如直接給人姑娘買束花送個禮,哄哄不就得了。”

韓津推開車門:“慢慢來,吓着了不好。”

司機得了好處,開始賣乖:“有些姑娘面子薄,但是心裏是喜歡的。”

“是說。”韓津也笑,甩門前落下一句,“我也覺得我這妹妹是喜歡我這個哥哥的。”

他說完就走,獨留司機師傅一頭霧水,自言自語:“我聽錯了嗎?剛不是說女朋友嗎?”

……

韓齊深于幾日後回來,适逢周末,通知韓津前去幫忙搬家。

韓津早就望穿秋水,欣然前往。

這事知情人都有信了,唯獨姑姑韓英是前一天晚上才知道的。

她因為對關嘉謠的怨念很大,一邊對韓齊深的想法不予茍同,一邊又無法接受那女人拖家帶口住進這房子,一氣之下收拾東西說要走人。

韓齊深念在她回去也是一個人,且房子夠大夠住人,好言勸和幾句緩住了。

但韓英心底仍是不痛快,她留在這兒全是因為願意幫襯自家人,對于外姓的,很是懶得搭理。

所以,幫人搬家這事,她壓根不出動,就是好奇韓津那孩子,居然這麽熱絡地歡迎,早上更是難得地沒睡懶覺,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直到對方母女頭一回上家裏來,兩邊打着照面了,韓英才稍許悟出點什麽,那跟韓津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小小年紀臉模就長得很标致,一雙眼跟她媽一樣會勾人,可以說生的更靓麗絕色、明豔動人。

難怪韓津昨天一直在自己耳根邊念叨,到時候要對人家好一點,對方很乖很懂事,事後一打聽還是同校的。

這下見了後,她這個做姑姑的心想完了,韓津這小子怕是要走他爸的老路子。

他們老韓家,難道兩代都逃不出被女人勾走的命運嗎?

林善見到韓英後,猜到這是誰,見對方一直打量自己,應關嘉謠提前招呼過的說辭,禮貌喊了聲:“姑姑好!以後多多關照!”

韓英冷眼睇視,沒吭聲。

韓津見狀,插科打诨道:“哎呀,我們家的春天來啦,我爸終于有伴了,姑姑,我看你面色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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