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選琴
選琴
葉晨醒的時候陽光正灑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身上蓋着薄被,不涼也不熱。
葉晨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陽光,很暖,但是刺眼。
“醒了?來選琴。”胡年豐已經站在葉晨身邊。穿着考究的針織衫和家具長褲。帶着框架眼鏡,背對着陽光站着。看不清那張臉。
葉晨坐了起來用手捂着眼睛。伸手指了指沙發對面的光。皺着眉:“把那個關上。老——我眼睛快瞎了。”
窗簾被拉上,葉晨終于覺得好受了些,揉着太陽穴花了會兒時間才想清楚睡前發生過什麽。人剛醒本來就是最難受的時候,昨晚讓他□□的男人正冷着臉,盯着他,像是讨債的。
“現在十點,下午兩點彩排。”
“恩?恩……”葉晨抓了抓頭發。接過那人遞給他的彩排時間安排表,掃了一眼。
胡年豐的餐桌很大。是長方形,同時坐十個人都沒有問題。
上面整整齊齊的放着三個提琴盒,都打開着。桌子上還有胡年豐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堆樂譜和資料。
“餓了。先去刷牙。”
葉晨随便指了把琴去了衛生間。關上門,深深的吸了口氣。
胡年豐拿出來的三把琴,沒有一把低于100萬。其中一把葉晨認識。因為七年前,是他自己親手賣給了琴行的。
那是日本着名提琴制作家山本浩二辭世前的最後一個作品,當時黑市裏的價格炒到了不下500萬。這曾是他十六歲的生日禮物。那時已經癌症晚期的老人特地飛來找他,送給他。
他還記得十年前拿到琴時自己的興奮和自豪。可如今再見到老朋友,自己竟然已經是這麽一副模樣。
……
“樂團是市□□直屬。你的樣子得改變一下,領導裏老古董比較多,他們吃不消。”車上,胡年豐和葉晨介紹了下樂團的情況。
葉晨摸了摸自己亂七八糟的頭發,又摸到耳朵上一排耳釘,乖乖的一個個的開始卸。順便把手上三個戒指也卸了。
“衣服別穿的太短,手臂上那個紋身不要露出來。等會兒先去理發店,把頭發染回來。”
“我說,你那是樂團還是監獄?需不需要所有人統一的發型,統一的制服,統一的口號?”葉晨坐在一邊幽幽的吐槽。
胡年豐也不理會葉晨的抱怨。
“約法三章。第一,不管你多厭惡演奏,我的演出上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是任何差錯都不允許。第二,你的私生活我不幹涉,別鬧去警察局就好。第三,任何時候我需要找到你的人。”
“這樣你就給我三十萬?需不需要晚上我好好服侍你?不然你就太虧了。”葉晨笑着,眼睛看着窗外。
胡年豐沒回答他。
葉晨的頭發弄的很快。剪短加染黑。等頭發最後一次洗好吹幹,胡年豐放下手裏的書,盯着看了會兒,有點不太認得出來。
葉晨像是一下子小了十歲。雖然還是痞痞的對他笑,但是那個笑一點殺傷力都沒有,胡年豐才發現葉晨的臉上有酒窩,淺淺的。葉晨的睫毛也很長,眼睛很亮,挺純良無害。
昨天那個是妖精。今天這個去了飾物染回黑發,看起來最多二十歲出頭,至多像個普通的大學生。
“看夠沒。”葉晨很久沒進過那麽高檔的發廊。一看就不是自己這種混混的該來的地方。剛進來的時候,裏面的服務員和發型師都像見怪物一樣的盯着他和稻草一樣五顏六色的頭發看。
等他弄完了,大家的眼神都變得和藹而有愛。那個紮着馬尾的發型師最後還拍拍他的腦袋親切的說了句:“小鬼,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別弄那些亂七八糟的顏色,不配你的氣質。”
葉晨握着拳忍着,才沒有一拳砸過去。
胡年豐擡手也想去摸摸葉晨的腦袋。手都伸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最後拉了拉葉晨的胳膊,示意走人。
……
市交響樂團在城南的一個花鳥市場的邊上,不遠處隔三條街就是音樂學院。
樂團就用一個兩層的老樓。樓梯上黑漆漆的,走道上都是快剝落泛黃了的海報。
一樓被格成了小間,供樂團裏的樂手平日裏帶學生賺外快。排練廳在二樓,老遠的就能聽到樓上依依呀呀樂器調音的聲響。
“這是首席,葉晨。”胡年豐一進排練廳裏面的人都停了下來。大家齊刷刷的看着胡年豐和葉晨。胡年豐的聲音并不高。卻成功的讓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到葉晨身上。
樂團是70人左右編制的雙管中型團,一下子那麽多視線,葉晨有點受不了。
葉晨以為自己需要老套的自我介紹。只是太久沒有大白天的站在那麽多人的面前,被那麽多好奇的目光注視,他已經忘了曾經演出時從容不迫的感覺是怎樣。
“給你們放了三天假,首席也找來了,該練的也都練好了吧,提琴部今天再出岔子要麽練好再走,要麽明天交辭職報告。曲章,把羅老頭叫過來,讓他現在就來這裏上班。”胡年豐的眼裏絕對沒有剛剛在發廊盯着葉晨看的溫和。突然就是債主盯着債務人的表情,一臉的精明冷血。把樂譜放在指揮的架子上。眼裏又冷下幾分。“首席,調音。”
葉晨坐到首席的位置上。瞥見身後的姑娘身邊還有一把成色不怎麽好的琴,随便的放在地上的琴盒裏松香沫飛的到處都是,一看就是沒有好好護理過。
葉晨想了想,轉頭對着姑娘把話在心裏說了一遍才說出口:“請問,你那把琴能借給我用嗎?”
葉晨怕自己一開口會爆髒話。
姑娘留着長頭發,齊劉海,一看就是很有家教的氣質美女。聽到葉晨坐下就轉頭和她說話,臉都紅了:“啊,你好,我叫白珊珊。這琴就是普通的練習琴,高音不太上的去。”
白珊珊有點為難。地上那把是她心疼自己剛換的新琴,平時練習的時候拿來用的,聲音不太好,動不動就破音。
倒是葉晨已經把琴拿了起來,架在脖子上撥了撥琴弦:“聲音挺不錯的。我拿我這把和你換。”
“不用不用,你喜歡就拿去用好了。”白珊珊見葉晨對他笑,就覺得葉晨生的好漂亮。等人都轉過去了,視線都沒有挪開。
葉晨把琴架在肩上,輕輕的吸了口氣。架上弓,拉起了空弦。
身後的樂器都在找同一個音高,直到大家的聲音都吻合。
胡年豐見到葉晨拿着一把練習琴,面色凝重的拉空弦調音。他也面色凝重了起來,因為葉晨的左手有些發抖,肩膀像是架不住琴,琴身也在抖。好在抖了一陣子就平和了下來。遠遠的都能見到葉晨的臉上白的像張紙。
胡年豐站在指揮臺上,等待各就各位。
擡手,落下——
排練開始。
……
葉晨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麽雜亂無章的合奏。他身後十二把小提琴,至少有一半音準有問題,另一半連拍子都合不上。第二提琴部時不時的有雜音出來。定音鼓也不穩,中間還漏了幾個小結根本聽不到節拍,外加管樂整個很齊,但是整整慢掉了三個拍子。
葉晨擡頭着指揮。
卻看到胡年豐一點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示意葉晨按照譜子起獨奏。
葉晨心裏罵了句髒話,權當身後的樂器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只能站了起來,按照指揮的手勢走。
他六年沒有碰過琴。只是這些音符,都是一刀刀刻進自己的身體裏,就像一個人不會忘記呼吸一樣,葉晨也不會忘記這個他以為他會熱愛一輩子的樂器該怎麽駕馭。
《柴可夫斯基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是葉晨直愣愣的盯着胡年豐的指揮,自己補腦加上應該正确的弦樂合奏,完成的。
到了後半段,身後的管弦樂有大半找回了節拍,提琴部音準也好些了,最後總算在指揮收手最後一個休止符的時候一起演奏完畢。
胡年豐的指揮風格是歐式的,動作不大,表情不誇張,葉晨跟着還算習慣。
那把琴不太好。特別是拉雙音的時候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不過也只有一開始幾個雙音還刺耳,後面就再也沒有發出那麽難聽的聲響。最後幾個大琵琶音也走的很順利。
胡年豐一直面無表情,看着樂譜,看着葉晨,偶爾掃一下明顯心虛的其餘衆人。
等葉晨拉完的時候,聽到他身後的白珊珊輕輕的說着:“天呀,那把琴竟然能那麽好聽。”還有一些竊竊私語贊嘆和詢問葉晨是從哪裏請來讨論。
胡年豐翻回之前的譜子道:“獨奏沒問題不用排。你帶他們拉協奏部分。弓法按照你的走。”
葉晨不看譜,也不看指揮,點了下頭坐了回去。
這時剛剛出去的大提琴回來了,和他一起來的是一個禿頂的老頭,一看就是當官的,大腹便便,腦門兒油亮。
見到胡年豐也沒什麽好臉色,像是來受刑的。
“羅主任,這是新找來的首席葉晨。今天我們預備排練到八點,您作為主任不在不太好。還有一周的時間,我們任務艱巨。”胡年豐對着那個羅主任笑。笑的很帥,但是透着陰險。葉晨看的出來,胡年豐不喜歡這個老頭,身後的人似乎也不喜歡他,氣氛都變得有些怪異。
“又要到八點?我可不管你們晚飯!”羅主任一聽那麽晚,臉都綠了。一想到樂團的經費都是□□批的,這次為了市裏的國際文化節被指明必須要拿出點像樣的作品,不然他這個管理樂團的主任就要被撤職。這他怎麽肯。這個樂團雖然半死不活,但是每年的油水夠他貪的很舒坦。只是現在又請新的首席,又天天沒日沒夜的排練,他想着這次專款下來被胡年豐這麽個小年輕揮霍起來,到最後他還有多少可以拿。
“哦?是嗎,那我打電話問問我爸,問他,你該不該負責管我們的後勤?”胡年豐作勢伸手掏手機。
羅主任立馬臉就變了:“哎喲,什麽事要勞動胡部長呀。我管,我保證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現在就給你們去聯系。”胡年豐的父親就是□□的部長胡明朗,他惹不起。于是站起來要出去找人辦事。
“羅主任你不用走,在這裏陪我們練習就好。後勤這種小事,我都安排好了,等會兒您負責打個電話給財務來付錢就行。我爸說了,您對樂團很重要,是我們的靈魂,您不在,我們練不好。”胡年豐說起這麽惡心的話來一點也臉不紅心不跳。拿了張椅子擺在低音大提琴邊上示意羅主任坐。
那個羅主任的臉難看的都綠了,卻是偏偏不敢招惹這個指揮。于是乖乖的坐在那裏。不敢動。葉晨聽到身後有人偷偷的笑了出來。
“還是那句話,今天提琴部練不好誰都別想走。”胡年豐用指揮棒敲了敲譜架,又瞥了眼全身不自在的羅良:“不管多晚,羅主任會陪你們的……從頭來。第一小提琴跟着葉晨,第二小提琴跟着張強的弓法,別的都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