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波

風波

巳時的陽光明媚,庭院之中,木槿花在微風下輕輕搖曳着。

“聽聞你受了傷,若真有事須得尋若槿,直接托人傳話便可,何須勞煩你親至,莫非少師是有什麽要緊之事要同她商議?”陳氏的聲音從高堂上傳來。

“多謝老太太關心,令某身體已無大礙,且我确有要緊之事要同我這位救命恩人親口說說。”令澈語調平緩,吐字清晰,嗓音依舊是低沉的好聽。

“不,少師大人自然是要親自來一趟的。”

杜若槿從走廊拐角走出,直直地望向坐在交椅上的人。

他的唇色依舊有些淡,一身白衣,眉宇間難掩病氣和蒼白,卻依舊如松般端坐着,眼簾一掀,目光猝然與她對上,那雙似星辰的眼眸十分漂亮,仿佛能直直撞入人心底。

杜若槿心中不由得有些緊張。

下一瞬,令澈移開視線,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來。

他擡眼看向陳氏,将冊子遞向她:“既然兩位正主已到,我這份謝禮也該是時候送出了。”

陳氏滿腹疑惑地接過那本冊子,翻看了一陣後,猛地将頭擡起,雙眼瞪大看向杜若槿,又觑了一眼令澈。

“祖母,那冊子上寫了什麽呀?”杜若琳可不是個會安分的,直接湊到陳氏身旁去看翻開的那頁。

片刻後,她亦瞪大了雙眼,同陳氏一般看向兩人。

見是冊子,杜若槿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瞬。

可随即又想到他之前說的話,說的可是“兩位正主”,目光投向杜若琳,心中猜疑。

卻在此時,有人咋咋呼呼地叫起來:“若槿姐姐,你也要叫他先生了!”

Advertisement

這惱人的聲音叫得杜若槿腦袋發疼,旋即,她很快想明白了這話中的含義,一時間有些怔愣。

難道令澈特地進宮給她讨了個公主伴讀的名額?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注視了他許久,直到她再次回神,才發現對面的男人也在認真地回望着她,他意态疏冷淡漠,眼神如同一汪透涼的清泉。

“名單已由聖上親自過目,再過三日,你們便可入宮,面見公主。”令澈忽然開口,語氣裏似含了一絲笑意。

“是啊,若槿,這回你就算再不願,也得去了!”陳氏語氣幽幽,板着張臉觑她。

杜若槿心中憋着一口氣,仍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去,拿過那冊子一看,上面确實寫了她的名字,他們并未诓她。

怒氣徒然上湧,她轉過身來,将冊子朝桌上一擲,看向令澈的眼神中是明顯的失望,陰陽怪氣道:“沒想到令少師的氣性竟如此大,心眼又這般小,看來您這份就算拖着病體也要上趕子送的厚禮,我是不得不收下了。”

雖然她的确很想時時刻刻見着他,可她更不想失去自由。

她在心裏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杜若槿!”陳氏的怒吼聲在她背後大得驚人。

杜若槿腳步微滞,卻依舊未回頭,很快便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裏。

“令少師請見諒,其實我家這孩子以前不是這樣的,十四歲以前她溫柔乖巧,十分讨人喜歡,只因她母親為易舟而死,是以心中一直無法介懷,加上易舟心軟,才縱得她如此。”陳氏雙眼有些濕潤,愠色未消的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

令澈搖頭,垂下眼簾,聲音有些低:“無礙,只是我還有一事未同她說。”

陳氏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朝令澈投去詢問的目光。

令澈表情依舊淡漠,只平靜道:“雖說看話本是個人喜好,我這個先生本不該管,但若是看多這些俗物被移了性情,便不好了。”想起那日在林間聽到的話來,他便覺得荒謬,什麽将人綁在床上蹂躏欺負,這樣的話,不該是從一個閨閣小姐口裏說出來的。

一旁正看戲的杜若琳忽然來了興致,湊至令澈身前,臉上隐隐地帶着幾分興奮:“先生先生,姐姐的話本我瞧見過,說的都是公子和小姐的閨閣之樂,可有好大一箱呢!只是她連我摸一下都不許,可小氣了!”

陳氏輕哼了一聲:“過幾日便要入宮了,也該收掉她那些不正經的玩意兒,讓她好好收收心認真學習了。這件事便交由若琳你協助令少師去辦吧。”

杜若琳興奮不已地應下。

杜若槿正躺在躺椅上休憩,臉上蓋着一冊話本,忽聞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她掀開話本,坐起身來,朝院門看去,目光中是明顯的煩躁。

只見幾個丫鬟仆婦跟在杜若琳身後,她們興沖沖地走進院門來,看架勢簡直就像是來拿人的。

杜若槿眉心一跳。

難道是将老太太氣得過了頭,要拿她去受罰?

然而那幾個丫鬟仆婦卻只是問候了她一句,便徑直朝她屋裏走去。

杜若槿看着在她面前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杜若琳,滿心疑惑:“你們這是做什麽?”

屋內忽地傳來一聲驚叫:“哪兒來的刁奴膽敢碰小姐的寶貝!”

是飲翠的聲音。

杜若槿騰地站起,看也沒看杜若琳一眼,徑直往屋內沖去。

那幾個丫鬟婆子手裏一人摟了一摞話本,正往屋外走去,而靜竹正死命地拽着一個婆子手裏那摞話本。

杜若槿眼神一凜,眼神冰冷冷地掃視着她們:“誰允許你們進主子屋裏拿東西的?”

衆人被小姐的氣勢一吓,氣焰一下低了下來,其中一個婆子摟着那摞話本,走近前去,露出一個賠笑的臉來:“小姐,這是老太太和令少師的意思,畢竟您不日就要去當公主伴讀了,自然是不能再被這些俗物給移了心性的。”

“是啊,小姐,我們也是按吩咐辦事,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這樣說着,她們又要往外走去。

“你們要将我的書搬到哪兒去?”她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心中是說不盡的煩悶。

以前在家裏,衆人皆是對她百般謙讓縱容,為何如今卻是說變就變。

果然,她就不該回來!

走在最後面的一個丫鬟轉過身來,小聲道:“這是令少師提出的主意,這些話本子是要交由他來處置的。”

說完她便轉身匆匆離開了。

令澈!

杜若槿在心中似要碾碎般念出這兩個字,從未見過如此道貌岸然之輩,他竟是這般報恩的?

像是氣得狠了,她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紅,眼神放空地看着她的房間,屋內氣氛壓抑地沉凝。

她屋內的幾個小丫頭都如同鹌鹑一樣縮着身子,想盡力不要引起她的注意,唯有飲翠擔憂又慚愧地看着她。

杜若槿心中兀自翻騰了半晌,終是什麽也沒說,只轉身朝屋外走去。

天光晦暗,空氣中濕氣漸重,瓢潑大雨頃刻而落。

穿過曲折的回廊,快步轉為小跑,終于趕到了敞開的大門處。

方才那幾個丫鬟仆婦瞧見她來,連忙躬身告退,生怕她會記住她們的臉來秋後算賬。

杜若槿卻看都未看她們一眼,只朝門口那輛被水汽籠罩的馬車看去。

戴着鬥笠的車夫瞧見她,掀開身後的簾子,說了什麽。

杜若槿擦了擦臉上的水漬,往馬車上走去,絲毫不管瓢潑大雨打在身上那生冷刺骨的感覺。

她踏上了馬車,簾子一掀,朝內探入身去坐下,而後眼神定定地看着放在令澈旁邊那幾摞話本子。

那些是她每日連睡覺都不曾離身的寶貝。

令澈眼神怪異地看着她,沒有說話,馬車內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車外的雨依舊嘩啦啦地下着,雨滴噼裏啪啦打在車棚的聲音響個不停。

“公子,還要回府嗎?”

車夫的聲音在這嘈雜的雨聲中有些模糊,卻清晰地落在了車內兩人的耳中。

“回。”

聲音剛落,馬車很快便動了起來,足以說明車夫迫切回府躲雨的心情。

車一動,便有風從車縫裏吹進車廂內,帶着濕冷的水汽。

杜若槿的那由輕紗制成的廣袖衫本就不厚,之前又沾了水,此時那濕冷的水汽已經透入了衣裳裏,風一吹,裹在身上那點熱意轉瞬散去。

逼仄的車廂內,令澈安靜地注視着她那張有些熟悉的臉,和記憶中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重合在了一起,彼時,她方及豆蔻,而他正值弱冠。

“啊啾——”

杜若槿面無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看也不看對面那人,只執着地盯着她那堆話本子,衣衫之下,潔白的雙臂上卻浮起了一層栗粟。

眼前忽的一暗,有什麽東西蓋到了她的頭上,帶着清冽的淺香。

杜若槿擡手扯下,原來是一張薄毯。

“輕浮孟浪、驕縱蠻橫,這便是你這些寶貝教會你的東西嗎?”

令澈的思緒被打斷,視線劃過,瞥見黏在她鎖骨上的幾縷發絲,聞到女子身上那清幽的淡香,又聽馬踏聲、雨滴聲響個不停,心中不由得有些煩躁。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恩将仇報的小人,下次少師大人若是快死了可得躲着我點。”

杜若槿看着他的臉,反唇相譏,眼角泛紅,透着幾分倔強,後将毯子往腳邊一擲,又用鞋底狠狠地碾了幾下,就好像腳底碾着的不是什麽毯子,而是令澈的臉一般,心中十分解氣。

令澈唇色蒼白,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輕輕咳了幾下,便阖上了雙眸。

看他這副病弱憔悴的可憐模樣,杜若槿心中一動,好似福至心靈,突然想到了能真正報複他的法子。

她弓着身軀,悄悄地往他身前挪去,腦中預演了一遍動作後,循着記憶中傷口的位置用手肘撞去——

如償所願地聽到了一聲悶哼。

杜若槿唇角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正想往原來的坐處退去,手臂上卻忽的被他抓住,擡眸看去,只見他長睫之下那雙眼眸依舊平靜無波,眼神之中并無她預想中的惱怒和生氣。

兩人的距離極近,氣息交融在一起。

她清楚地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清冽氣息和絲絲淺淡的血腥味,睫羽輕顫了一下,帶着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