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話本
話本
白皙的耳朵和臉頰泛起淡淡的緋色,杜若槿搖了搖頭,揮去腦中無限的遐思。
令澈沾濕的白衣被她褪下,掃視了一下他身上被血跡浸透的紗布和方才從他身上摸出的帕子、小藥瓶及玉制魚符等小物什,心中胡亂翻騰的思緒驀地一定。
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探向他的肩膀,用力将人扶起,再用自己的肩膀支撐着他,摸索去解他的紗布,幸好這人早已昏得不省人事,任她肆意折騰。
待完全解開令澈身上纏着的紗布,她的額頭不知不覺已沁滿了細汗,輕吐了一口氣,将人放下,才終于空下心神擡眼打量他身上的傷口,瓷白的皮膚上滿是猙獰的割傷,深淺不一,猶以胸口處那道割傷最深,此刻仍在往外滲着血。
那個位置正是她方才用手肘撞擊的位置,心虛地移開眼神,目光移向那塊紅白相間的紗布。
這塊紗布定是不能再繼續用下去了,目光落在她那條浸了水的翠綠輕紗披子上,出乎意料地她并沒感到心疼,沒猶豫幾秒便扯下那條披子,将它平鋪放到膝蓋上。
顧不上看是不是看過的,又在火盆子中添了幾本話本。
火勢漸漸大起來,熠熠火光将少女的清亮的眸底映出了幾分溫柔的暖色。
在她身後,令澈的長睫輕輕地顫了一下,而後微微睜開了雙眼,入目的火光和背光的身影分外清晰地落在他的眼裏,當視線落在她那晃眼的雪白香肩上時,他屏息了一瞬,慌忙将眼睛閉上。
杜若槿絲毫沒有察覺身後人的動靜,只沉浸在手中的事情裏,擡手摸向那條雪白的帕子,攤在手中接從青釉刻花執壺裏倒出的水,待手帕浸潤後,才偏過身子去為他擦拭身上的血跡。
她撚着那方帕子,在他傷口旁輕輕擦拭着那些血污。
剛開始還好,但随着帕子撫向他的腰際,一聲細微的輕喘從他喉嚨深處溢出。
杜若槿聽得耳朵一紅,手上不自覺地往他那勁瘦的腰又撫了一下,卻沒了聲,令澈的眼簾輕顫着掀開,眼角上染上了微微的濕意,杜若槿臉頰爆紅,慌忙背過身去。
她感受着自己如雷的心跳聲,帶着些心虛地開口:“我、我看你又發熱了,還在流血,就想再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又摸向床邊那瓶藥往身後遞去:“你自己塗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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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輕輕道了聲謝,接過她手中的藥瓶,一聲不吭地開始為自己抹藥。
杜若槿依舊背着身體,不住地擺弄着在火盆中燒着的話本。
她的注意力終于轉回了她心愛的話本上,想看看她燒的話本究竟有哪些,又偏頭去看腳邊仍幸存的話本,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複雜。
算了,反正往後進宮了她也帶不進去,燒掉也就燒掉吧,總不能看着她以後的先生被燒壞腦子吧。
這樣想着,她索性也不去看是什麽話本了,只照看着火勢,往火盆裏添話本子,感覺放到膝蓋上的披子終于被烘幹,她又往後送去:“你的紗布髒了,用我的披帛吧,這料子很柔軟,也不會弄疼你。”
她的手舉了半晌也沒見人接,她只能轉過身來,卻見令澈正安靜地審視着她手上的那條披帛,那凜然不可侵犯的審視眼神,似是在說她在蓄意勾引他那般。
杜若槿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妥之處,将手放下。
這披帛是女兒家的衣物,如此舉動實在是太過親密暧昧,似乎是有些不妥。
她轉而又想起了他之間對她的評價是輕浮孟浪、驕縱蠻橫,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委屈,同時心中暗罵自己的心軟和不争氣,她收回手,憤憤不平地瞪向他。
令澈似有察覺般擡眸看她,又閉上了雙目,冷淡開口:“再過兩日,我便是你的授課先生,你我當以師徒之禮相處,還請你自重。”
杜若槿的心頭好似被潑上了一盆涼水,她那纨绔無賴的性子再次湧了上來,一腳将火盆子踢遠,嘴邊扯出一道冷笑:“是嗎,剛剛我為你脫衣,摸你腰的時候,你早便醒了吧,那時怎麽不見你攔着我?”
嘴上這麽胡亂說着還不過瘾,杜若槿又用眼神剜他,只是可惜他閉上了雙眼,接收不到她的怨氣。
她嘴角驀地揚起,伸手去戳他的腰。
然而,令澈卻仿佛能預測她的動作一般,半途抓住了她使壞的右手,用另一只手戳他,卻仍舊被他抓住,他也依舊未睜眼看她。
“令澈,你為何不敢睜眼看我,你是不是心虛?”她被他鎖住了雙手也不惱,反而冷笑着看他這副宛若出家人的禁欲模樣。
兩人距離只有咫尺之遙,她說話時的氣息全噴吐在他的胸口,這一切比她戳他腰的動作還要更為暧昧,想到這點,杜若槿笑得像個魅惑衆生的妖精:“這便是先生所說的師徒之禮?”
鎖住她雙腕的手霍然松開,杜若槿揉了揉被抓紅的手腕,又湊近他耳邊恨恨地罵道:“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才懶得管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冷死你!”
她輕哼了一聲,扯起那條翠綠色的披帛,重新披在身上,拿起旁邊的棗紅外衫,拉了一張被她清理過的椅子在火盆子旁坐下,繼續烘她的外衫。
夜色漸深,困意上湧。
一天的疲憊早已耗光了杜若槿的精力,此刻更無法抵抗如潮水般湧來的困意,坐着坐着就這般陷入了沉眠。
*
天色微亮,遙遠的天際三兩顆晨星若隐若現,林間的空氣裏滿是新鮮的泥土氣息。
杜若槿于迷迷糊糊間睜開了雙眼,怔愣了幾秒之後,她偏頭看到了肩上的薄毯,又擡眼掃視四周,話本不見了,令澈也不在。
霍然起身,卻感到一陣眩暈,同時,腰酸腿疼,渾身都酸軟無力,應是昨日勞累過度和久坐所致,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兒來。
“令澈!令澈?”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她叫了幾聲沒得到回應,索性也不叫了,只重新披上外衫,拿上毯子,往屋外走去。
倒不是擔心令澈會丢下她,一個人走掉,只是看見自己披着的薄毯,聯想到昨夜定然是他趁她睡着的時候為她披上的,憑着他昨夜的說辭,保不齊他昨晚就是在馬車裏過的夜。
走到馬車前,她掀開簾子一看,果然看見令澈正閉眼靠在車壁上,輕嘆了一口氣,她跳上了馬車,朱唇輕啓:“你這是怕和我共處一室一晚上,回去了要對我負責嗎?你這樣死腦筋,若是一病不起了,誰來拉我入京?”
聽到動靜,令澈眼眸微睜,眉眼猶似覆着一層朦胧的水霧,疏離淡然、不染纖塵,仿若被驚擾了安寧的仙人,叫人不再敢出聲冒犯。
杜若槿看得心神恍惚,待他徹底醒來,與她對視,她不自覺地移開目光,同時在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令澈臉上勾起一個清淺的笑意,聲音帶着些許剛剛睡醒時特有的慵懶味道:“承蒙杜姑娘的照顧,令某已無大礙。”
杜若槿輕哼了一聲,頓了會兒,終于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你認識回去的路嗎?”
令澈眉眼上挑,依舊是悠然松散的姿态,聲音裏還帶着點鼻音:“認識,此處附近地形十分平坦,像之前那樣的荒野也只有東保門外才有,這裏離東保門約莫只有二十餘裏路。”
她微一颔首,沒再搭話,目光在馬車裏四處逡巡着。
“你是在找這些話本嗎?”令澈從身側拿出一沓話本,話本不過是紙張,終究不如柴火耐燒,很快便燒沒了,這是她昨晚燒剩下的一沓。
《俏郎君鬧樊樓》、《蝶戀花》、《弁畫扇》,只憑這書名便能輕易推敲,這是在坊間廣為流傳的傳奇話本。
這些故事通常以才子佳人為主角,又以主角生活中妙趣橫生的經歷為故事橋段,故事通常真假摻半,相當耐人尋味。
杜若槿一把奪回話本,這三本是最近才出的話本,她還未看過。
“昨夜之事……多謝了,你若想看,便在這車裏看吧。”令澈無奈妥協,但話語中的弦外之音又分外強勢。
杜若槿也不吭聲,只觑他彎腰往車外而去,卻沒有像之前那般的架勢,着急地翻看手中的話本,而是把頭靠在車廂上,心裏思索着更重要的事情。
她往日離家在外頭過夜,少說也要帶上飲翠,昨日氣頭太盛,倒把飲翠給忘了,若是這般回去,還不知會讓那些嘴碎的鬧出什麽風言風語來。
雖然她是不介意和令澈有點什麽的,但是這人連同她晚上共處一室都不願,若是這般還不如直接躲宮裏來得清淨。
而且,若是能天天看見令澈的臉,皇宮這牢籠似乎也沒那麽糟糕。
“令澈,看在我昨日照顧你,還為你燒了話本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個小忙?”杜若槿話語裏帶着點小心翼翼。
令澈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是松散的調侃:“才過了一日,就直呼我名了?若只是小忙,我自會幫你。”
杜若槿沒想到晨起的令澈竟這般好說話,而且無論是姿态還是語氣,都透着一股散漫之意,與平時那端方自持的模樣完全不同,她心中泛着絲絲癢意,指尖輕叩話本,斟酌了片刻,一字一頓道:“要不,你直接送我入宮?”
外頭的人沉默了一陣,才氣定神閑地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