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詩會

詩會

還未等她和杜若琳繼續說些什麽,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有琴音徐徐響起,如同深谷幽山裏的缥缈清風,飄逸又靈動。伴随着這琴音,兩人從長廊之中悠然行來。

一人着綠衣,隽秀清逸,一人着紅衣,豔麗風流。

明明是氣質截然不同的兩人,走在一處卻又如此和諧,皆是能叫在座之人自慚形穢的美男子。

杜若槿甫一擡頭,猝不及防間和一人對上了視線。

他的眉眼依舊如往日那般清冷淡然,好似料峭的春雪帶着疏冷的寒意,瑩白的光灑在他的衣擺上,清亮又明媚。

微風拂過,将他披散在身後的發絲微微卷起,看起來又比往日多了幾分慵懶和随意。

他們轉過拐角,徐徐踏入水榭之中。

穿着紅衣的美男站在主位之前,掃視了一圈或坐或立的衆人,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微微彎起,拱手見禮:“莊某受人所托,特地在此設筵席,感謝今日諸位肯賞臉前來。”

受人所托?

衆人不自覺地将目光投坐在一旁的綠衣男子身上,這兩人是一起來的,看起來似是相熟。莫不是這位?

他們之中亦有出自簪纓缙紳家族之人,自是認得這位在上京年輕勳貴中名聲顯赫的人物,只是都言令少師生性清冷孤傲,這般人物又怎會托人舉辦詩宴呢?

要知道這位可是極少參加宴會的,此番詩宴倒是個與之結交的好時機。

于是,衆人紛紛與這兩人攀談起來,連李浔都聚到了莊烨然身旁。

杜若槿見衆人注意力都在那兩人身上,忙站起湊到杜若琳身邊,小聲道:“你怎麽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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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琳偏過頭來,莞爾一笑,亦小聲道:“先生帶我來的呀。”

她的聲音裏帶着促狹的笑意,聽得杜若槿心中微微一惱,可這惱意很快又轉變成了微微的酸澀,這酸澀溢出口就成了苦澀,“是嗎。”

她有些狼狽地轉回身去,坐回自己的矮榻上。

然而杜若琳卻沒有放過她,俯下身來将一張卷着的紙放到了她的手邊。

杜若槿一點也不想看,可她又不想讓杜若琳察覺她的狼狽,只能勉為其難地展開那張紙條。

是一首七言絕句,上面的署名還是她自己。

這詩意境幽微、秾豔绮麗,借茶緬懷過往,卻也不乏一種釋懷豁達之意。

這樣水平的詩根本不是她能寫出的!

她擡眼看杜若琳,眼神裏帶着一絲詢問。

杜若琳卻一轉身走了。

杜若槿心下愈發難言,将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裏。

她真的越發看不懂這位堂妹了。

難道她也喜歡令澈,是以故意設局?

是了,她一向都是如此,男人自然也不是例外了。

若她用了這首詩,會不會立刻就有人跳出來說這句詩是出自誰之手,而她杜若槿便是那做不出詩來就抄襲他人詩作的小人?

可這局設得這般粗糙,卻并不似杜若琳的風格啊。

罷了,左右也不會用,管她作甚。

杜若槿微微一嘆,将紙條撕成了碎片藏在矮榻之下。

只是她早已将那首詩記下,那詩中的意境仿若深深刻在她腦中一般,想忘也忘不掉。

恰在此時,衆人又散開坐回原位,顯然是詩宴要開始了。

那四位頭巾上插着蘭花的少年為賓客備好茶具後,又各執了一只做工精致的茶壺為在座的賓客倒茶。

“這琉璃茶盞倒是雅致。”衆人邊賞玩手中的琉璃茶盞,邊品茗,啧啧稱奇。

“這紫筍茶真乃茶中極品,清香高遠,入口鮮醇,令人回味無窮啊。”一人悠悠嘆道。

杜若槿瞧見這茶盞卻不甚歡喜,琉璃墜地破碎之音猶在耳畔,過去的誤會終究還是在她心裏紮了一根刺,誤會解開了,但琉璃燈碎了便是碎了。

莊烨然見她面色不虞,放下手中的茶盞,幽幽問道:“姑娘可是對這茶有什麽忌諱?”

聽他如此一問,杜若槿掀眸看了令澈一眼後,又移開目光朝莊烨然如實道明:“攪擾了諸位品茗的興致,若槿實在抱歉。只是看見這琉璃茶盞便想起了不久之前,若槿不久之前剛得到卻又被人打碎的琉璃燈,心中有些傷懷。”

聽她這般說,令澈神情恍惚了一瞬,握着茶盞的手輕顫着放下,眼底浮上一絲自嘲。

“即是如此,便為若槿姑娘更換別的茶盞罷。”莊烨然招來一位少年,低聲吩咐了幾句。

很快那位少年便将她案幾上那套琉璃茶具換成了青瓷茶具。

花口茶瓯裏茶湯清澈明亮,白霧袅袅,輕嗅時,有竹香撲鼻而來,杜若槿神色稍緩,拿起茶盞輕啜了一口。

細啜襟靈爽,微吟齒頰香。

竹氣清韻,茶香清幽,細細品茗,回味甘甜,口齒生香,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沉浸在這袅袅茶香之中,心情也逐漸變得恬淡安寧,可惜往日的她只知那話本好,卻不知這品茗之趣。

衆人神色安然,唯有一人唇線緊抿,只盯着案幾上那杯琉璃茶盞走了神。

莊烨然瞥了一眼好友的神色,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在條幾上燃了一線三寸長的香。

此香氣味清淡悠遠,不會擾了茶香,反而與紫筍茶的清香相映,令清韻之意更添一層。

平頭書案上已備好了紙筆,只待他限韻,便可令衆人來作詩了。

“我已燃好了香,由我來限韻,由澄晦來謄錄監場,諸位以為如何?”莊烨然靠在憑幾上,語氣慵懶散漫,然而态度又不顯得輕慢,倒于當下閑雅的氣氛相得益彰。

澄晦正是令澈的字。

莊烨然竟直接稱令澈的表字,看來他二人無疑是好友了。

只是這二人皆是不好顯露于人前的人物,今日卻一齊現身設了這茶詩會,倒真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他們想做什麽了。

不過,不用同令澈這位在同輩之中最為出色的人物相争,他們倒是心思各異起來,有覺得可惜的,自然也有覺得慶幸的。

然而不管衆人私底下是如何猜測的,面上皆是一片贊同之色,顯然是認同了他的提議。

莊烨然沉吟片刻後道:“就作七言絕句,即作茶詩,我索性便選‘茶’字韻,‘下平六麻’了。”

他在邊上早就備好的韻牌匣子中對應的那一屜,随意拿了兩塊木牌子出來,轉過來一看,他将兩張木牌子貼握在手心向衆人展示。

“是‘花’和‘笆’二字,諸位請開始吧!”

伴随着他的這道聲音,衆人紛紛思索起來。

杜若槿卻是猛地将頭轉向了杜若琳,她正坐在角落裏看起來倒是相當低調。

方才紙條上的七言絕句竟然與此次莊烨然所限的韻一模一樣!

“若槿,你想得如何了?”李浔眼神關切地看着她。

杜若槿将心中對那三人的猜疑壓下,臉上勉強浮上一抹笑,道:“暫時還沒有頭緒,讓我再想想罷。”

他環顧四周後,見衆人或在沉思,或已經在提筆寫詩,湊近她身旁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道:“你實在作不出就和我說,我已經幫你想好一首了。”

杜若槿搖頭拒絕了李浔的好意,她并不怕丢人,只要不傷及到他,便是無礙,畢竟她都親口在人前承認李浔是自己的好友了。

做朋友就得講義氣。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作不出來,只是覺得情緒還未到位,還得再醞釀一會兒。

半晌之後,她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來,尋了張空的書案将在心中拟好的詩謄寫出來。

衆人見她已作好了詩,而香又恰好燃盡,鬧哄哄起來要先看杜若槿的稿子。

莊烨然朝令澈使了個眼色後,清了清嗓子道:“這評閱之事仍交由澄晦罷,諸位以為如何?”

令澈的才情是公認的絕佳,衆人自然無不答應。

令澈蜷起的手指微微一松,施施然朝杜若槿走去。

杜若槿臉上沒什麽表情,見他走來,只将手中的稿子扔到書案上,便轉過身來朝原位走去。

令澈眸光微暗,只一聲不吭地将那張可憐的稿子拿起一看:

忽飲驚覺澗似茶,原是泉畔秋發花。拭妝映顏影映石,修竹作屋槿作笆。

心中似是意外,似是驚奇。這詩不似閨閣女兒所能作出的,倒像是山中隐士所作,別有一番意趣。

那日同她在日及居門前再遇的場景,如今想來,倒還真是個誤會。

衆人見令澈一言不發,都有些心急。

令澈卻是連表情都未曾變過,只不緊不慢地将衆人的詩一一看了。

“如何?”連莊烨然都有些好奇起來,微微直起腰來,眼眸晶亮地等他回話。

令澈輕咳了一聲,緩緩開口:“若按令某個人喜好來評,當以杜若槿所作之詩為首。”

場間氣氛安靜了一瞬。

衆人神色各異,驚詫,懷疑,不服,疑惑,感慨者皆有之。

令澈沒理會衆人的反應,只略停頓了一下,又徐徐說道:“若論豪放不羁,當屬李浔所作最佳。”

對這評價衆人倒是服氣,李浔亦是年輕一輩中文采斐然的風流人物,又在翰林院任職,自然是衆人心中默認的魁首。

“林若所作甚是奇詭,乃今日最為別具一格之詩作。”

令澈又評了各人的詩作,親自謄錄了一遍,注明各人的名姓,傳予他們一一閱看。

“令少師莫不是看上了這位姑娘?竟這般偏私,這詩明明普通得很,哪擔得起這般贊賞?”

說話的仍是先前質疑過杜若槿的男子,而坐他身旁的兩人也附和着點頭,明顯是不大服氣。

“我可是聽聞杜若槿入宮當了公主伴讀的,現如今聖上對公主和太子的教育一視同仁,授課的先生自然也是同一人,也就是說令少師是這位杜姑娘的先生。”

這句話一出來,衆人紛紛議論起來,看向杜若槿的目光愈發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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