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沉淪
沉淪
顧鳶茫然地看着她,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麽?”她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錯愕。
見到這樣的反應,杜若槿恍惚了一瞬,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樣的心跡,只是那時她并未将話問出口。
“沒有為什麽。”她轉回身往屋內走去,“你若想走,明日便随我們一道走,不想走,便留下。”
顧鳶呆愣地看着杜若槿的背影。
直到許多年以後,都忘不掉這夜所發生的事情。
那個受上蒼眷顧的少女,不但沒計較她所做下之事,還不計前嫌地說要帶她離開。
天底下為何會有這樣的人?
她想不明白。
她明明卑鄙又愚蠢,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折手段,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堪,為何還會有人想來拉她一把?
“姐姐,你為何要帶她走?明明.....你之前不是這樣做的。”杜若琳坐在圓桌旁,瞥了一眼身旁的莊烨然,語氣帶着一點不明顯的遲疑。
莊烨然絲毫不覺得杜若槿的房間裏聽兩姐妹談話有什麽不妥,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旁聽着。
杜若槿挑了挑眉,如此行事确實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畢竟她一向愛恨分明。而那顧鳶先前分明得罪了她,這次還使出這樣的惡作劇,着實令她不喜。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看她可憐吧。這世間女子多不易,而她之前說的那番話又恰好打動了我的恻隐之心。”
她把玩着桌上的杯子,眸子裏的光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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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殿下對待無關緊要的人,心腸倒是軟得很。”
莊烨然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杜若琳輕拍一下他的手臂:“好好說話,別陰陽怪氣的。”
“你有什麽不滿,說出來。”杜若槿凝眸看他,眼睛裏無喜無怒,顯得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深沉。
莊烨然接觸到她的目光,微一愣神,少女的眼睛明媚而又清冷,莫名讓他想起了一人。
直到身旁的少女輕哼了一聲,才收回視線,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殿下倒是走得痛快,臨川公主待你不薄,而今不到兩個月,身邊的伴讀卻是一個不剩全被你給帶走了。”
這話剛一出口,杜若槿還未說什麽,一旁的杜若琳卻是火了。
“喲,舍不得你的阿念妹妹怎麽不早說?幸好我們只走到定州,你現在回頭還不算晚。”
她眉間蹙起,又嗤笑了一聲,話裏滿是醋意。
眼看這兩人就要吵起來了,杜若槿邊說邊将二人趕出去:“你倆要吵給我到外面吵,至于楚念的事,自有皇帝和令澈替她憂心,我這個做朋友的自然不用操心。”
*
楚念近來确實像變了個人一般,成了讓人省心的公主,即便沒了伴讀,也沒趁機耍賴不到文華館念書。
屬實是讓皇宮中的衆人驚詫了很久,同時又對她的轉變摸不着頭腦。
而小公主變乖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因為杜若槿臨走前曾同她有一個約定——倘若殿下好好念書,她便一直同她傳遞書信,并且在一年後答應她一個不太過分的要求。
這個要求原本楚念是想為自己提的。
“楚念?”
一個冷淡的聲音驀然響起,顯得寝殿內分外空寂。
“你怎麽來了?”
“皇兄,你應該喚我皇妹才是。”楚念看着靠在坐榻邊披頭散發,只着一件素白單衣的令澈,眼底劃過一絲心疼。
自杜若槿随使團離開後,令澈便着手于調查楚惜月和雲淑妤的事情,而今已過去半月,事情也終于有了着落。
原來先帝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而令澈生母的死正是由雲淑妤一手促成的。
雲淑妤來自巫羌族,一個人數稀少、行蹤詭秘的異族。
而她和楚惜月所使的便是巫羌族的一種能讓人生起情.欲的秘術,唯有施術人和飲酒之人不會中術,且此秘術只傳女不傳男。
當初若非雲淑妤嫁禍,先帝也不會因忌憚而對已為太子誕下子嗣的美人如此狠心。
“雲淑妤已被賜了毒酒,而楚惜月和楚邕皆已被貶為庶民,皇兄為何還這般消沉?”
楚念行至坐榻旁,忽地瞧見榻上矮幾放着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她俯身看了一眼。
“這是若槿寫的詩,皇兄你......”楚念欲言又止。
“沒什麽事的話,你便出去罷,日昃之後,我會去文華館為你們授課。”
令澈垂着眼,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起伏。
楚念搖頭:“皇兄,我知你對若槿的心意,或許比你自己還要先一步知曉。倘若你真的舍不得她,為何不像莊哥哥那樣追過去呢?”
她将那張矮幾上的紙拿起,遞到他眼前:“我知你想她,這幾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的不對勁,父皇也在為你憂心。”
令澈盯着那張紙,指尖觸到那張紙時,帶着克制的小心。
見他不語,楚念輕嘆了口氣,從袖內摸出一封信來:“這是若槿給我寫的信,若行程順利,她如今應已抵達平康城,也不用擔心父皇會給她使什麽絆子了,去見見她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去見見她又有何不可呢?
令澈擡眸看那封信,眼底閃過一絲動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拿過楚念手中的信。
那并不是寫給他的信。
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她信裏說了什麽?”
那是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語氣。
“說了一路上的見聞、民生百态,還有顧鳶。”
“顧鳶?”令澈頓了頓,眉頭微微攢起,“定州刺史之女,你先前的伴讀。”
“嗯。”楚念神色淡淡,“若槿見她可憐,便将她帶回了平康城,現人已在那兒定居,租了間宅院,說是要讓她去當私塾的女先生。”
那般記仇的女子竟也會這樣輕易地原諒別人麽?僅僅只是因為可憐?
令澈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久違地翻騰起來,有着酸澀,還有着一絲嫉妒。
他從未想過,他竟也會對女子生出嫉妒之心。
“如此德行的女子怎堪為先生?簡直胡鬧。”聲音裏帶着絲絲怒氣,隐約中好似還含了一點哀怨。
楚念沉默地盯着他,沒想到令澈會說出這番話來,怎麽聽怎麽帶着點怪異。
“可是皇兄,你對自己的弟子動心,你似乎......”
她說着說着便慫了。
眼看眼前的人看她的眼神就要明顯不對勁起來,楚念連忙補救道:“皇兄說得對!那顧鳶先前不僅膽大包天地給皇兄下藥,還害皇兄誤會了若槿,簡直罪不可赦!若槿就不應該以德報怨,就該狠狠罰她一頓,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忽然覺得有些心累,令澈揉了揉太陽穴。
嘆道:“我今夜便去。”
楚邕一黨已然翻不起風浪,太子年紀雖輕,但還有父皇親授,往後定然是一代明君。
既然天下已定,他已無後顧之憂,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他為何不能真正地任性一回,去追尋那曾經錯失的東西呢?
聞言,楚念眸子亮了亮,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
“若槿還答應了我一個要求,只要不太過分,她便會答應......你、你若是需要的話,你便用它吧,我相信若槿是個守諾之人。”
她頓了頓,轉過身行至書案旁,執筆蘸墨,在案上的白紙寫了一句話。
而後擡首看令澈,囑咐道:“這是我的字跡,若槿若是不信,你便拿給她看。”
令澈的目光與她的相觸,心頭一暖,這位皇妹年紀明明比他小了整整十歲,此刻囑咐起他來倒還有模有樣的。
“謝謝......皇妹。”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皇妹。
以往雖然也将她當作妹妹看待,但到底不如令盼來得親近。
楚念有些受寵若驚,濕潤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笑意很快漫上了她的臉頰。
“皇兄,你可以再叫一次嗎?”
天知道她多想有一個哥哥,以前她跟在莊烨然後面喚他莊哥哥的時候,其實在心底是喚的他“裝哥哥”。
莊烨然總是男扮女裝,以至于她總想喚他莊姐姐,幸而她如今有了真的哥哥,即便不是同一個母親,但父親卻是同一個啊。
聽到她的要求,令澈沉默了一下。
“皇妹。”
楚念心滿意足了,笑道:“這幾日我和母後會幫你打掩護的,你且安心去罷。”
令澈點了點頭,眸子裏蘊了點點碎光,看起來不似先前那般毫無神采了。
待楚念走後,令澈徐徐站起身來,行至書案旁,輕輕吹幹那紙上未幹的墨痕,而後将紙折起,随手放入了一本書冊裏。
角落裏,他在一個看起來有些不起眼、落了鎖的木箱前蹲下。
眸子閃了閃,手指摩挲着木箱,墨發遮掩下的耳尖悄無聲息地泛起了紅。
這是他為她準備的道歉禮,也是他答應要做到的三個條件之一。
無人知道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但它卻是令澈此生中為杜若槿所做的無數荒唐事之中,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一件。
荒唐到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