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排斥
排斥
轉眼已到了九月初六。
竺岚國的康平城今日猶為熱鬧,通往皇宮的大道上更是擠滿了人,喧嚣甚上。
也不知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說女君流落在外的王夫和皇女将會同使團于今日抵達國都。
此消息一出,康平城的百姓紛紛出門至青雀大街想要一睹王夫和皇女的真容。
正午時分,幾輛馬車緩緩駛入城門之中,所過之處,陣陣高呼。
“恭迎王夫,恭迎殿下歸國——”
城內百姓遠遠地聽到城門口的動靜,紛紛将手交握于胸前行禮,跟着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叫喊着。
杜若槿坐在馬車內聽着外面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心跳蹦得飛快,很難形容這是何種感受。
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國度,一個才結束戰亂的國度,在她想象中應當是民生凋敝,分外蕭條的場景,卻沒想到還能有夾道歡迎的百姓,大街上的熱鬧程度與上京城的不遑多讓。
熱鬧的人聲漸漸減弱,馬車很快便行至皇宮之內。
太和殿外,百官靜立兩側,一道着明黃色長袍的身影長立于玉墀之上,遙遙望着自遠處行來的人。
杜若槿和杜易舟及使團衆人在百官相迎中一步步向着那道身影走去。
不再是隔着生與死的距離,陽光之下,那明黃色的身影明媚又溫暖,與記憶裏晏芸的模樣漸漸重合,才華橫溢的,鮮活恣意的,無所不能的……他們的家人。
晏芸神色柔和地盯着他們,端莊雅麗的面頰略有些消瘦。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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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為溫和的口吻,又帶着渺遠之感,似從雲端上傳來一般。
杜易舟背脊有些僵硬,腳步卻不自覺地向那人走去。
下一刻,杜若槿先一步抱住了眼前的人,時隔六年,她終于可以再次擁抱她的娘親。
如此溫暖的懷抱,她懷念了六年。
每次回到日及居,都要看看娘親親手種下的木槿是否安好,雖然睹物傷情,雖然知道娘親再也不會會來的,但她依舊舍不得它們枯萎。
“娘親。”杜若槿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
懷中的人身子輕顫了一下,而後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
杜易舟并未像杜若槿那般,只走近母女二人身旁,安靜地注視着她們。
良久,母女二人才分開。
*
太和殿中。
杜若槿正靜立在群臣之首,而秦芳藹正站在大殿中述職。
在聽到有關令澈的事情時,端坐在上首的眸子動了動:“安祈國的皇長子竟還是皇兒的師父。”
杜若槿咬唇,微微攥緊了手指又放開,聲音不大不小:“是。”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晏芸敏銳地察覺了她神色裏的不自然,換了別的話題。
“朕只得你一個子嗣,是以你便是這竺岚國的皇太女,當入主未央宮。”
這話一出,殿內安靜了一瞬,而後衆臣紛紛進谏。
雖然這是既定的事實,但朝臣對這位殿下并不了解,而立儲之事,事關國家的穩定和繁榮,怎能任皇帝說給誰便給誰,更何況這位殿下還是女子。
群臣之中除了秦芳藹一位女官,便再無女子,可見這朝廷之中還是男人的天下。
晏芸眸底漾出一點冰冷的笑意,待他們說完,才幽幽說道:“衆愛卿說得不錯,皇兒雖是我的子嗣,但若能力不足,德行不佳的确難以服衆,既是如此,那便請諸位愛卿為皇兒推舉一位傳道授業的先生吧。”
“常言道:名師出高徒,倘若皇兒在哪兒還有欠缺,相信衆愛卿尋來的名師定能将皇兒培養成合格的儲君。諸位愛卿覺得呢?”
群臣這下哪還不知她的打算,皇女原來的師父帶不回竺岚國,這位精明的女君便打着彎兒要他們來想辦法替這位殿下尋個新師父來。
杜若槿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底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
她自然也是想明白她母親的打算的。
只是......剛離開原來的令澈,便立刻尋一個師父......會不會不太好......
随即,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為何就不能再尋一個新師父了?
群臣争論了許久,最後還是推舉出了兩人。
一個是蘇辰野,新科狀元郎,亦是蘇家的實際掌權者。
一個是崔恒,出自能和蘇家齊肩的世家——崔家,同時是平定混亂的首要功臣。
晏芸坐在上首将朝臣打的算盤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将這二人推出無非便是表明他們不願接受杜若槿做儲君的态度,因為這二人無論選哪一人,都會造成朝廷局面的失衡。
“蘇愛卿,崔愛卿,你們二位有何想法?”她嘴角半勾,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的諸位臣子,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容與松弛之感,猶顯得她威儀濃重,仿佛天生便是一位君王。
“微臣并無異議。”那二人恭敬道。
晏芸嘴角笑容擴大。
垂首的杜若槿亦忍不住在心中偷笑,那幫老狐貍還是太嫩了。先前他們雖說的只是找一位,但若是群臣推舉了兩位,不順道收下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美意”。
“那便有勞二位先生了。”
群臣啞然,沒想到這位女君又不按套路出牌,心中皆是一片哀嚎。
至此,杜若槿雖未被冊封為皇太女,卻依舊入主了未央宮。
原因便是她年紀輕輕,便有了一位做君王的母親和兩位來自世家大族的師父,前朝後宮幾乎算得上是順風順水,無人敢惹。
唯一讓她覺得頭疼的便是從定州帶回的顧鳶。
她的确帶回了一個麻煩。
“殿下,是您将我帶到康平城來的,您不能不管我啊!”
杜若槿坐在寝殿內,面無表情地看着站在她眼前的顧鳶。
原以為以顧鳶的才女之名,讓她在私塾教小娃娃念書是再合适不過的,沒想到卻還是惹來了麻煩。
“他們說若私塾執意要讓我為他們的孩子授課,便要換別的私塾。私塾為了挽留學子,只能将我趕走。”顧鳶臉色蒼白,緊咬着唇,看起來很是無措。
杜若槿以指尖輕叩着扶手,目光沉靜,半晌才慢悠悠地說道:“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我,似乎我的處境也并未如眼前所見的這般好。”
她和顧鳶一人在高堂,一人在學堂,卻都同樣受人排斥,只是礙于她的身份,那些排斥才不如對顧鳶的那般明顯罷了。
顧鳶有些不明所以,吶吶道:“殿下的意思是?”
“開辦女學。”杜若槿露出一抹笑來,繼續道,“他們越排斥我們,我便越想看看他們吃癟是個什麽模樣。”
*
皇女殿下要辦女學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并在康平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不認為這位殿下瘋了。
“二位先生也覺得我瘋了?”杜若槿頭戴帷帽,□□的駿馬緩緩前行着。
在她兩側的是崔恒和蘇辰野,三人各騎着一匹馬在城郊的官道上緩緩行進。
蘇辰野:“殿下有沒有想過你還未站穩腳跟,便沖動做下這樣的決定,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崔恒:“是啊,如此決策于殿下往後登位不利,殿下還是三思而後行吧。”
雖然知道他們是為她着想,但杜若槿還是禁不住覺得心裏有一絲難過。
她原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女子,站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裏自娛自樂,若不是見到,甚至親歷了為女者所要受的苦楚和委屈,她根本不會想去插手這些事情。
她亦知道自己如此做手段太過稚嫩,也太過直接,在這個講究夫為妻綱、女子當守三從四德的時代有多反叛,又會遭到多少人的反對。
可她叫杜若槿啊。她向來厭惡規矩束縛,加之如今有了做女君的母親,有了為所欲為的底氣,為何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呢?
杜若槿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自己沒做錯,“我意已決,二位先生不必再勸。”
言罷,輕甩馬鞭,催促着馬兒向前奔去。
崔蘇二人以為她生氣了,只能遠遠地跟在身後。
可還未行多遠,卻聞前面馬兒一聲嘶鳴,凝目望去,杜若槿勒馬停在了原地,而在更遠的官道上有一人正策馬而來。
二人對視一眼,忙打馬向殿下奔去。
那人身後是漫天的灰塵,墨發飛揚,踏馬穿行于樹影之間。
驟然瞥見不遠處的少女,他呼吸一凜,勒緊缰繩,讓馬兒速度放緩下來。
杜若槿從未想過,她會在此時此地看見令澈,揉了揉眼睛,放眼看去,那人依舊在她眼前,并非幻覺。
“先、先生。”她聽到自己有些幹澀的聲音,依舊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兩道帶着疑惑的應聲在她身旁響起。
而令澈也已在她面前駐馬,緊盯着她的眸子,在那兩道聲音落下後,又在那二人身上一掃而過。
顯然他亦聽清了那兩人的應答聲。
“才離開我一個月,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找了新歡嗎?”
令澈的嗓音幹澀,心裏的酸澀和嫉妒幾乎要壓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