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弱點

弱點

室內一片安靜。

聽聞門口傳來的動靜,令澈驀然擡首看了一眼,下颌緊繃,眼底深處隐含着一絲不宜察覺的脆弱,坐在講堂案前,身體微微前傾,卻在瞧見杜若槿時,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體,周身凝固遲緩的空氣複又流動起來。

杜若槿愣了愣,腳步卻未停下,行至他眼前俯視着他。

走近了她才看清令澈此刻的神色,他臉色煞白無血,額角浮着一層薄汗。

“你怎麽了?”杜若槿眉心微動,原本想要發作的脾氣,不知為何愣是使不出來,只能這般幹巴巴地問他。

令澈垂下眼睫,輕吐氣息:“我無礙,近來諸事纏身,又飲了許多酒,是以身體略有些疲憊罷了。”

這男人倒沒有瞞她,看來袁彤的猜測是真的了。

杜若槿眸光微寒,周身氣息再次染上幾分冷沉。

令澈手指微蜷,偏頭看向窗外,緩聲道:“天色還早,殿下可願同我出去走走。”

杜若槿扯了扯嘴角,面上浮現一絲嘲諷,冷笑了聲:“不必了,先生既然身體有恙,自當早些會別院休養才是。”

她記得自己明明說過不喜歡聽他喚她殿下,可這人卻仍故意這樣喚她。

左右不過是兩相厭棄的師徒罷了,緣何還要這般虛情假意的邀她同游?

她在生氣。

令澈遽然回首,淺褐色的眸子似被鍍了一層釉色,目光凝在她臉上時,其中的探究之色分外明顯。

杜若槿與他目光膠着一瞬,便移開視線。

“可以告訴我你在氣什麽嗎?”令澈言語裏滿是認真。

生氣意味着在意,而她所在意的一切便該是他所在意的。而今她所氣的是他令澈,單是想到這一處,便叫他連疼也忘了,連吐息中都帶上了些許輕顫。

然而,凡是他所渴求的,總沒這般容易便能得到。

眼前的少女并未回答他,更沒注意到他眼底蘊藉的東西,只拉着一張臉,緊抿着唇,轉身往外而去。

“杜若槿。”令澈霍然站起,聲音裏帶着些許不悅。

杜若槿并未停下腳步,埋頭只管往外走。

離門口還有幾步距離時,身後之人大步追上了她,伸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杜若槿身形頓住,偏頭斜睨着那雙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放開。”

“舜華......別氣了,我錯了。”令澈俯身,氣息傾吐在她裸露的後頸之上,聲音低醇,雖是在道歉,卻更像是在誘哄。

杜若槿面色依舊未有松動。

方才還在問她氣什麽,眼下卻又說知錯了。

淨說花言巧語來哄騙她!難道他以為她和他外面那些傻女人一樣好哄嗎?

“放開。”杜若槿語氣愈發冰冷,眸中盈滿不悅之色。

令澈擰眉,還是依言送開了手,望着她離開的背影,瞳眸驀然變得空洞。

“你不是舍不得放我離開嗎?緣何如今又要這般和我鬧?”

他自言自語着,右手撫上自己的心口,只覺得那兒才消退的疼痛再次湧現,卻又似苦澀似疲憊,這感覺如潮水般湧現,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他難受非常。

杜若槿走了數十步,來到院落中,才回首朝身後的甬道望了一眼。

眼底掠過一絲失望——

他沒有跟上來。

心中啐了一口。輕咳一聲,目光掃向坐在屋檐上的某個方向,無聲地使了個眼色。

藏在屋檐上的顧雪風心領神會,輕巧地從屋檐上跳下來,跟随在杜若槿身後。

“顧雪風,你替我盯幾日令澈,看看他最近都在做什麽,又見了什麽人,注意點,不要叫他發現了。”杜若槿邊走着,邊低聲吩咐。

稍微冷靜下來後,杜若槿到底還是覺得自己這樣僅憑便給令澈下了定論過于草率,而且不知為何,方才她心中的不安似乎并不是因為害怕令澈背着她有了什麽別的新歡......

“可是殿下,聖上說了讓我時時刻刻跟着您,若是您出了什麽意外,我也活不成了。”顧雪風一臉為難,雖然杜若槿身邊并不缺護衛,可若是面對楚惜月那樣的會使邪術的,普通侍衛可不一定能對付得了。

杜若槿腳步停頓,轉身神色不滿地看了顧雪風一眼。

“我就在這皇城裏,如今滿街都在通緝楚惜月,巡哨的兵衛只曾不減,能出什麽事兒?”

她微昂首,語氣松快:“況且也只是讓你盯幾日,這麽短的時間,不會有事兒的,你且放心。”

顧雪風搖頭:“殿下,您的安危在我這兒是最重要的,所以您還是想其他辦法吧。”

杜若槿盯着他,自己這又是講道理,又是安撫的,可偏生人家就是不願,她還能有什麽辦法?

沉思良久,微眯的昳麗鳳眸驀地彎了彎,眉目間無端生出幾分妩媚來,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若是不願......”

可還未待她說完,天際乍然劃過一道白光,旋即是幾聲震耳欲聾的雷響,杜若槿心中驚悸,手被一雙忽然出現的手攥住——

接着,身體被那手上的力道帶着墜入某人的懷中。

顧雪風身形高大,幾乎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兼之那突如其來的雷聲,以至于猝不及防之下,杜若槿被吓得渾身顫了一下。

“你......”顧雪風瞪着令澈,脊背微微僵硬。

令澈掀起眼皮看向他,右手在杜若槿背後輕拍幾下,無聲地安撫着懷中的人。

只需一剎,杜若槿便知曉了究竟是誰抱的她。此刻心頭猶為複雜,也不知方才自己和顧雪風說的話有沒有被令澈聽了去。

猶疑也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反應過來,掙開他的手,往身後一退了幾步,兩人中間隔着兩三尺的距離。

“這裏是梧桐書院,是傳道授業的地方,先生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杜若槿與令澈對視瞬息,便偏頭看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顧雪風。

“殿下,快下雨了,要不我們先回去吧?”顧雪風立刻心領神會,為她遞了臺階。

杜若槿瞳眸裏閃過一絲滿意之色,正欲開口應下時,卻聽一旁的令澈忽然說道:“此處不會下雨,無需擔憂。”

不下雨就不能回去嗎?

杜若槿蹙着眉,不再搭話,而是轉身便走。

顧雪風匆匆掃了令澈一眼,緊跟在杜若槿身後。

走到馬車旁時,杜若槿忍不住又往身後望了一眼。

看見她動作,顧雪風道:“殿下,快上車罷,這次他真沒跟來了。”

可這話并不能讓杜若槿心生滿意,反倒助長了她誓要追查到底的氣焰。

她醞釀了半晌情緒,轉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顧雪風,眼底墜着點點淚花,期期艾艾地道:“就今明兩日,算我求你,好嗎?”

顧雪風瞳孔驟縮面上,心中惶恐不已,忙屈膝半跪在她身前:“殿下,微臣聽您的就是了。”

誠然,他奉的是舊主的命來護衛新主,可皇女殿下都哭着求他了,做人手下做到他這個份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果然攥住了人心的弱點,便能将人拿捏住。

杜若槿面無表情地想着,用衣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一轉身上了馬車。

天邊仍時不時劃過白光,雷聲滾滾,顧雪風站在原地望着一衆侍衛護衛着馬車漸漸遠去。

此時天色已暗,東裏長街上的行人頗少,巷口卻頗多,顧雪風選了一個恰好能看見書院門口的巷口,準備蹲守看看令澈何時出來。

背靠在牆上,顧雪風扭得脖子都有些酸了,也沒等到人出來。

“按理來說,走出來根本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怎麽他也該出來了吧?”

兀自思忖一陣,想起那人臉色蒼白,病恹恹的模樣,心中升起幾分煩躁來。

“他該不會是故意這樣,好吸引殿下的注意力吧?”顧雪風低聲喃喃着,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盯着梧桐書院的大門口。

憤憤不平地想了一盞茶的時間,卻仍然沒等到人出來。

顧雪風只好原路折返,決定潛回書院中看看那人究竟在做什麽。

梧桐書院裏一片寂靜,新聘請的門房正預備着去巡查一番好落鑰回家。

烏雲遮蔽之下,本就昏暗的環境便更顯幽暗了,他便提了一盞紙糊的燈籠,一路走,一路查看。

來到內院中時,院中的部分盆栽早已被風吹得東倒西歪,閃電一亮一亮的,滿目皆是壓抑的沉悶。

門房也不去管那些被吹倒的盆摘,沿着甬道快步往院落中走去。

只是才走到院中,便瞧見了有些駭人的一幕。

一抹白色的身影長身立在庭院的梧桐樹下,白色的天雷自雲端劈下,直将樹幹都劈得有些焦黑了。

可那人卻連動也未動。

門房驚叫了一聲。

卻在此時,他身後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人來,直直往那棵梧桐樹沖去。

“哎,打雷呢,別去,那人指不定已經沒了。”門房想大聲喊叫,卻恐驚擾了雷電,只得放小了聲音,邊小跑了幾步想攔下他,邊顫聲說着期待他能聽見。

顧雪風耳力驚人,自然聽見了門房的喊叫,心道:死了他也不用跑這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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