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貍奴
貍奴
他在屋檐上看得分明,令澈和那棵被雷劈其實相隔足有七八尺的距離,懷裏似乎還抱着什麽東西。
“殿下,這裏危險,莫要在這兒站着了。”
顧雪風低頭瞄了一樣他懷中抱着的事物——是一只四肢都在發顫、毛發豎立的貍貓。
令澈輕撫着懷中的小貓,偏頭看了眼顧雪風,語氣莫名:“舜華怎麽說動你的?”
顧雪風愣了一下,心中悚然的同時又有些懊悔,明明任務只是跟蹤令澈,他就不該多管閑事,擔心這人會出什麽事!
見他不答,令澈眸子微眯,周身氣息愈發危險了。
貓兒顫得更厲害了,只是半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看起來可憐極了。
不過須臾之間,他的氣勢便收斂起來,語調淡漠:“既然已經被發現,那你便跟着我罷。”說罷,他便轉身朝院外走去。
白光閃爍之下,轟隆聲震耳欲聾,叫人心悸。
顧雪風擡頭望了眼梧桐樹,金黃色的樹冠在明晦交織的視野裏随風亂晃,憑空地叫人生出點落不着地的窒息之感。
或許也不是這樹和天象的問題,而是失敗帶給他的打擊。
作為竺岚國中首屈一指的皇族暗衛,他還是第一次任務失敗。
敗得如此憋屈。
顧雪風磨了磨牙,心中決定繼續跟随令澈,随後轉身隐沒在暮色之中。
*
杜若槿并不知顧雪風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将自己在令澈面前暴露了個徹底。
她沐浴過後,回到自己的卧房沒多久,便聽人來報,白日裏有人用飛镖傳信說,想要解開魇魔巫術就要他們放楚邕平安離開。
“魇魔巫術?”很明顯,傳信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楚惜月。
難道是杜若琳所中的巫蠱之術?可那邪術明明已經被婁雯解開了。
......她想不明白。
楚邕如今還在隔壁的廂房裏,才脫離了危險,原本是不想管他,直接交由婁雯處置的,可依而今來看,這枚廢掉的棋子似乎還有點用處。
思忖間,又有下人報說婁雯求見。
倒是來得巧。
杜若槿松開微蹙的眉頭,正好可以和她商讨一下眼下之事,在她看來,婁雯并非那不顧大局之人。
略作思索後,杜若槿朝下人道:“請她進來。”
“是”
走進來的婁雯看起來神色頗為不平靜,一副有要緊之事和她細談的樣子。
杜若槿雖好奇,卻并未立即出聲詢問,只随口道:“您來得正巧,我也有事要和您說呢。”
她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将手中的信紙遞到婁雯面前。
“這是?”婁雯疑惑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看信上的內容。
匆匆掃了幾眼後,她原本就不算好看的神色愈發難看了。
“殿下,我這次來便是想來和你說這件事的。”
“這次巫術咒的是澈兒,此法名為魇魔,能叫人的夢魇在清醒時發作,将恐懼化作人能清晰感受到的疼痛,雖不會真正損害人的身體,但能催折人的意志,除非人心中毫無所懼,否則活着便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所以令澈先前的那些異常是因為在忍受疼痛嗎?
還有,先前鬧着要離開,是因為他的夢魇在這竺岚國嗎?
約莫是這樣的吧。
不然為何忽然就要走了呢。
呼吸仿若被一下扼住,只覺得心中倉皇又荒蕪,她動作僵硬地走回軟榻邊,撐着扶手坐下。
幾個念頭在杜若槿腦中迅速閃過,她澀然開口:“如何解?”
“唯有按這信上說的去做,拿回那只被施了詛咒的木偶再摧毀方可解開。”婁雯抿了抿唇,眼底一片陰翳。
也對,若婁雯真能解,眼下也不會這般神情了。
信上說于三日後,在康平城北門口處進行交易,不僅要撤去城門口的守衛,只許杜若槿和令澈二人及楚邕一同前去,還須得為他們備好馬車。
杜若槿說:“這交易過程漏洞百出,只要我們有一方動了手腳,對方必然會讨不到好,楚惜月真的會是這種為了親人,而甘願冒險的人嗎?”
婁雯微微搖頭,臉上是一片肅然:“不要小瞧任何人,他們既然敢在皇城做出這種事,想必自然是早便有了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
話雖是這麽說,可他們都明白,楚惜月此番作亂的真正目的是為報複令澈,倘若交易過程中她不真的做點什麽,定是很難罷休的。
只是她們如今并不知她手裏還握着什麽牌,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和她們提出這樣的交易。
“為了防止她耍手段,殿下不如将楚邕交給我,三日之後,諒是醫術再高超的醫者也瞧不出我在他身上動了什麽手腳。”
說這話的時候,婁雯的眼神極冷,連帶着室內的空氣都凝滞了幾分。
“好。”杜若槿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這原也是她所想的,如今她們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了。
命人将仍在昏睡的楚邕擡到婁雯的院子裏後,杜若槿的院子便再次沉寂下來。
獨自在屋內坐了許久,終是無法泰然處之。
門外早已是昏天黑地,她提着一盞燈,獨自來到令澈的卧房門前。
門內燈還亮着,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她似乎還聽到屋內有貓的聲音。
“先生?”杜若槿敲了敲門。
很快屋內便有了回應:“進來吧。”
杜若槿咽了咽口水,推開門後,第一眼便瞧見了屋內的情形——
令澈身着白衣,垂足坐在交椅之上,膝上正趴着一只碧瞳的貍奴,修長的手指在那貓兒的毛上輕輕撫着,連一向疏淡的氣質在暖色光線的映照下都消沒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恬谧安逸之氣。
“愣着做什麽?”令澈似笑非笑地看她。
杜若槿眨了眨眼,走進屋內,轉身關上門的同時,低低呢喃了一句:“原是我錯怪他了。”
輕易便聽信了別人的猜測,還讓自己的貼身侍衛去跟蹤他,此番作為像極那些擔心丈夫在外尋歡的閨中怨婦,叫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令澈了。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走到令澈身旁坐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只看起來頗為乖巧的貍奴。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頓住。
杜若槿一瞬間便擡起頭來,正巧撞進他略帶笑意的眸子裏,莫名地她心跳加快了幾分,氣氛好像霎時就變得缱绻又溫馨起來。
他好像自打她一進門以後,便一直在注視着她。
最終還是令澈再次開了口:“你不生我的氣了?”
杜若槿回過神來,移開目光,有些心虛地、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點了點頭。
期間還時不時用眼睛的餘光去偷瞄那只正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瞧她的貍貓。
“你可以過來摸摸它。”令澈原本清冷的聲線裏帶上了隐微的溫和。
杜若槿一聽,下意識地便想湊過去,可下一瞬她又止住了這個念頭。
她是來談正事的。
“先生,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和你說說魇魔一術。”杜若槿盯着他的眼睛,原本平和的神色在此刻顯出幾分不常有的深沉來。
令澈撫摸着貓的手溘然頓住,眼角眉梢隐含的那點笑意剎那間消散。
良久,他才緩聲問她:“是她和你說的?”
杜若槿自然知曉他口中所說的“她”是何許人也。
第一個和她說這事的卻是楚惜月,只不過,婁雯先一步告訴了她。
可是,即便婁雯不來和她說,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猜中是誰中了巫術。先前只是先入為主地在心裏為他安了罪名,所以才會被一葉障目罷了。
杜若槿将那張紙遞給了令澈,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說了她先前和婁雯商議好的對策。
“先生以為如何?”
此計不過是為了捉住楚惜月,至于楚惜月能遵守她所說的将那個被施了咒術的木偶交還給他們,只要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去相信。
“不如何。”
令澈的回答直接将杜若槿眸底才揚起的點點碎芒揮滅。
“只要她一出現,當場捉拿即可,何必還要同她虛與委蛇,多此一舉。”
這一句更是毫不留情,半點拖泥帶水的也沒有。
倘若不去考慮那丁點正常交易的可能,可楚惜月手裏終究還是掌控着那個木偶,又怎能不叫關心他的人生出忌憚來。
難道他真的以為她和婁雯對他毫無感情嗎?
“若是如此,她選擇玉石俱焚,你當如何?”
雖不知是對誰的,杜若槿心中終是生出點火氣來。
令澈神色淡漠,好似完全不當回事兒一般:“自然是該吃吃該喝喝,等殿下願放我離開了,我便回安祈國繼續教導楚熠。”
怎地她以前沒看出,原來這人的性子竟這般惡劣,分明是極為敏銳的人,卻偏生裝出一副愚鈍的模樣,好叫她生氣。
氣着氣着,眼底竟沁出點淚來。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怪她繼續同他鬧了。
誰叫她是一個欺師罔上的壞徒弟呢?
令澈只靜默地看着她,好似完全不知自己将人氣哭了一般,眼底依舊是一派的平靜。
倒是他膝上的那只貍貓忽然不安分起來,一下跳到了地面上,又頭也不回地竄到了床底下。
杜若槿卻看得清晰,那貓兒分明已經炸了毛。
小動物的感覺最是敏銳。
看來自己這位便宜師父倒不像他外表這般,對自己的落淚毫無反應。
她忽然就不氣了,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緩步行至他身前,俯下身來與他對視,“先生莫不是以為我真的不知你又在算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