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鑰匙

鑰匙

杜若槿最後什麽也沒說就走了,沒人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因為使團和杜若槿的到來,上京城的市井巷陌乃至茶館酒樓裏,處處都在談論着兩國聯姻的大事。然而對于庶民而言,連嫁娶雙方究竟是何人也不知,左右不過是一樁耳聞而已。

唯獨那些朝中權貴,世代顯赫的簪纓子弟,才對這聯姻的細節了然于胸。

“聽說竺岚皇太女也來京了,若是才尋回來的那位還活着的話,你們說她會不會嫁過來......”

......

酒樓裏的酒客酒興正盛,說起這事來眉飛色舞的,目光交接之間洋溢着耐人咀嚼的意味。

二樓,穿着一身男裝的杜若槿憑欄獨坐,酒杯搖了半日也不見碰唇的,只将樓下的言語悉數聽在耳裏,卻也不見有什麽反應,一副毫不介懷的豁然姿态。

使團不久前才來過安祈,兼之明面上令澈還生死未蔔,宮宴之類的禮節也就這麽免了,所以自那日見過令澈後,她便出宮逛了幾日。

她打小在上京長大,對這繁華的皇都再是熟悉不過,到各個常去的、不常去的地方或站或坐,有時也會帶上打扮作小厮模樣的飲翠,在外面一待便是大半日。

宮裏的也不着急,對于杜若槿和令澈二人這詭異的行蹤皆是不管不問,只有籌備筵席、采辦年貨的宮人們比之往年忙碌更甚。

等到上京城內,她想逛想玩的地方,都走了個遍,杜若槿又乘着馬車往城外去了。

城郊亦是她熟悉的地方,不過,這次跟來的人卻有些多——除卻飲翠和顧雪風外,還有一個在宮裏坐不住的楚念。

楚念身為公主,很少出宮游玩,更別提到上京城外了,這幾日眼見杜若槿日日出宮閑逛,瞧得眼熱,便央了皇後準許,同杜若槿一道出宮去,是以這次暗地裏的跟随的護衛更多了。

楚念也換了一身男裝,安安分分地坐在馬車裏,也不問她這幾日究竟在想什麽,和飲翠一般,見杜若槿閉口不言,她也沒故意挑起話頭。

杜若槿卻是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楚楚可人的臨川公主作起男子打扮來,卻是一副目秀眉清的少年郎模樣,當真是有幾分稀奇。

于是,她就這麽看着看着便笑出了聲。

“怎麽了?”楚念見她發笑,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杜若槿只是搖頭,道:“沒什麽,就是瞧着你這打扮有些新鮮罷了。”

楚念見她心情還不錯,也不憋着了,索性和她聊了許多自己的事情,有溫舒婉成了她的伴讀的事,還有皇後為她挑選驸馬的事。

杜若槿聽得認真,對于溫舒婉,她沒什麽好說的,這位永昌候的嫡女的确是當初她們那些伴讀裏最無可挑剔的一位。至于驸馬之事,杜若槿卻忍不住要說上幾句。

“你是說你相中了高明遠家的小公子,只是因為老先生平日講課太啰嗦,想借這次機會氣氣他?”高明遠正是當初為他們将佛道之理的那位翰林院的侍讀,地位在文人清流中還算高,但這官職卻委實不算高,更別提那位連官也不是的公子了。

“還是說你看上的是人家的人?”杜若槿又補充了一句,面上是一副興味的神情。

楚念眨了眨眼,依舊是那個古靈精怪的樣子:“當然也不單是為了氣先生,那位公子我親眼瞧過,人是不錯的,而且本朝昌盛,本公主嫁誰都是低嫁,既是如此不若嫁個好拿捏又瞧得順眼的。”

杜若槿聽懂了,這位公子原本就不在皇後的名單之列,還說這麽多理由,楚念果然是瞧上人家了,索性再多嘴問了句:“那人家可願意?可有議親?”

楚念動作一頓,語調微微降了個調,表情怪異道:“願不願願意不知道,議親倒是沒有,就是先生氣得有些狠了,告了一月的假。”

杜若槿聽了這話,不由得會心一笑。

能得楚念喜歡的,脾性大抵相差不遠,所以他們這對路走得或許會比她和令澈順遂些,如此,她也能安心了。

馬車內安靜了一會兒,楚念驀地又問起了杜若琳的情況。

杜若槿微微一怔,想起幾日前她收到的信。

杜若琳在信裏說殷墨有難,需要趕回南離國,她也要跟着去,路上還有莊烨然照應着,讓她放心。

“南離國?她還認識南離國的人?”楚念疑惑地挑眉,心底卻隐約有幾分難言的羨慕,羨慕杜若琳竟如此潇灑,說走就走。

杜若槿搖頭,她也派人偷偷調查過那人的身份,可是除卻杜若琳告訴她的消息之外,一無所得,所以此人要不是隐居世外的醫者,要不就是背後有着驚人的身份。

“不過莊哥哥怎麽也跟過去了?也不來看皇兄和我們,還真是見色忘義!”楚念也沒多問,只是不滿地輕哼一聲就揭過此事了。

杜若槿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可不得跟過去嗎?不看緊些,那丫頭可能就這麽被人拐跑了。

又過了一陣兒,馬車才終于停下。

下了馬車後,是許久未見的日及居和周遭的草木、河流,雖是寒冷的冬季,入目是一片黑白交接的凄清景象,卻毫不妨礙杜若槿覺得親切。

這一方小天地才是她在上京城裏最難以割舍的地方。

走到她常躺的那張躺椅旁,随意揮開上面的零星落雪,正欲坐下,便被飲翠攔住。

“殿下,這裏許久未曾打掃過了,還是等我進屋子裏拿東西擦擦,您再坐吧。”

可杜若槿低頭卻瞧見那藤椅上是半點灰也沒,分明是被雨雪沖刷得幹淨,哪裏還需要如此麻煩?

來到日及居門前便分外安靜的楚念忽然出聲:“飲翠,不必了,這裏已經被人掃過了。”

她這麽一說,杜若槿才注意到日及居附近的落雪似乎是比別的地方要薄一些,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人為清掃過的痕跡。

看了幾眼,她什麽也沒說,只是轉身回到藤椅旁坐下了。面對着落舜河,輕搖藤椅,雖然有些冷,但她現下卻再是舒心不過。

楚念湊過來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阿槿,你不好奇我方才為何如此篤定這兒有人掃過嗎?”

杜若槿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天空和光禿的樹杈,眼底是一派平和自在。

“你皇兄讓人掃的。”

楚念略作誇張地驚呼一聲,“你怎麽知道的?”

杜若槿彎了彎唇,語氣懶懶地道:“猜的。”

坐了一會兒,往楚念懷裏塞了件東西,讓她轉交給令澈,便起來轉身往身後的日及居踱步而去。

楚念斂眉看着手心裏溫熱的鑰匙,不由怔愣。

小心翼翼地收起鑰匙,才轉身追着已經走遠的杜若槿,“阿槿,等等我。”

*

杜若槿要留在日及居過夜,楚念卻是不能,太陽還未西落便離開了。

返回宮前,先去的令府。

沒有驚動令府的太傅和夫人,只是由着下人的指引尋到一處靜僻的院子。

“皇兄!”楚念眼神何其地好,遠遠地便透過敞開的窗口看見屋內的身影了。

令澈擡眼看見楚念走來,身形微微一頓,低低地念了一聲:“楚念?”

等楚念走進屋內,飲了幾口熱茶,才從披風裏面的衣衫裏摸出那把鑰匙來,遞到他面前。

“阿槿讓我轉交給你的,雖然她沒說,我猜應當是日及居的鑰匙。”

令澈擡手拿過那把鑰匙,就這麽拿在手裏看着,久久未曾言語。

良久,他才恍若從夢中醒來一般,擡眼看向楚念,眉眼裏漾開點點笑意。

楚念先前還存有些許疑惑,這時那些疑惑卻也無聲消散了,只是問道:“皇兄何時回去?”

還有一日便是歲除了,好不容易尋回的兄長,元日怎能不一起過?

令澈移開目光,含笑道:“明日。”

楚念這才綻開抹笑意,松快道:“太好了,明日阿槿也要回來,我們一家人可以一起守歲了!”

這時屋外卻傳來了一道細細的哭聲。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楚念眨眨眼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令澈已經擡腳往屋外快步走去了。

原來是令盼偷偷躲在角落裏玩雪,卻恰巧聽到自家兄長不能和自己一起過年,這才忍不住哭出聲。

令澈将哭成淚人的小娃娃牽回屋內時,楚念才反應過來,問道:“這是令家的小妹吧?”

令澈點點頭,又忙着給令盼擦眼淚,低聲哄道:“盼兒不哭。”

可令盼是個聰慧的,邊打着哭嗝,邊指着楚念語帶控訴道:“這個姐姐說你和她是一家人,可是盼兒明明不認識她。”

楚念被小孩指着控訴,登時有些手腳無措起來,同時瞧着這小淚人又有些順眼,便也和令澈一般蹲在令盼身前,溫聲哄道:“盼兒,我是你姐姐呀,後日你可以和你爹娘一起入宮,我們一起守歲,好不好?”

令盼一聽,這才點了點頭,慢慢止住哭聲。

楚念看着這小孩和自家皇兄親昵的樣子,心底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起身就要告辭了。

令澈卻叫住她,眉眼間一派溫和:“我送送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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