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八月十五之後,文皇後累病了。
符杉和晉陽等人天天去中宮請安伺候,隐約聽到“皇上和齊國夫人有些首尾”的傳聞。
齊國夫人美豔,張揚,年輕,只有二十三歲,是四十二歲的文皇後最小的妹妹。不想死的大家都對此諱莫如深。
今日文皇後身子大好了,風和日麗,于是回請衆人,在禦花園的菊園裏擺了宴席。
小小的家宴,都是親屬,所以沒有區分男女。
符杉和厲南棠坐在一起,共用一張幾案。
“不愛吃螃蟹?”
符杉只矜持的用銀湯匙舀鴨花湯餅,夾些纏花雲夢肉,湯浴繡丸吃。拳頭大的熟螃蟹一動不動。厲南棠見她不吃,便問道。
“喜歡吃,但油膩膩的不想洗手。”
厲南棠優雅地用蟹八件捶打蟹腿,不一會兒,拆出滿滿一殼子蟹肉蟹黃來,放到符杉的碟子裏。
符杉愣了一下,轉頭見他不緊不慢又剝了幾只蝦,也放在她碟子裏。
“不用麻煩你的,我不是那個意思……”符杉有些局促。
“我知道。反正都剝出來了,你趁熱快吃吧。”
厲南棠溫和的說。剛剝完殼子,皇上招手叫他過去,品評新進的名花,他便用豆粉清水洗淨了手,去了。
符杉目送他秀颀的身影離去,轉而看盤子裏微微冒着熱氣的蝦肉和蟹黃。
Advertisement
挺有意思的,她名義上的驸馬,不想當她的丈夫,而很願意把她當成妹妹照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撇清。
兩人漸漸熟悉,不可避免的在各個方面上靠近,他是在撇清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
符杉這麽會看眼色的人,怎麽會不知道。
如果不答應,倒顯得她還對他有男女之情。
符杉當即就痛快答應了個“好”。
厲南棠這麽有本事,認他這個哥哥,又不虧。
只是符杉習慣了一個人,對多了哥哥的照顧,心裏難免不适應。
“這只螃蟹蟹黃好多,我最愛吃這個,福安妹妹給我吧。”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大咧咧就想拿她的螃蟹。
符杉聽見聲音就細眉微微一皺,左手擒住壽安的手腕,右手快速拿走螃蟹。
“我這兒有的,你沒有嗎?”
壽安公主和她身份相仿,都是忠臣遺孤,被皇家收養的活招牌。自打符杉和晉陽等人走的近了,壽安見她說話就有些陰陽怪氣。
有次她想要兩幅厲南棠的墨寶,做送人的禮物,符杉沒給她。
再加上這回八月十五,皇後娘娘單獨厚賞了符杉,她就更不高興了。
“想嘗嘗狀元郎剝的螃蟹,是不是比別人剝的好吃?”壽安笑道。
“厲驸馬剝的是什麽味,你的驸馬剝的就是什麽味。想吃,叫你的驸馬剝呀。”符杉皮笑肉不笑。
蝦肉蘸了姜醋味道鮮甜,蟹黃更是鮮美,她就着溫熱的花雕酒,一個沒剩下全給吃掉了。
壽安冷飕飕扔了符杉好幾個小眼刀子。
也不知怎麽的,自打這人成親以後,倒像是變了一個性子。
巧言令色,哄得以前不親近的晉陽等人都願和她玩,連皇後娘娘也格外垂青她。
壽安心裏不服氣,不過和她身份一樣,也沒比她高貴,她比不上皇後親生的,難道還比不上福安嗎?
偏偏宮裏的侍者最會捧高踩低,見到她,就神色淡淡的;見到最近當紅的福安公主,就臉兒笑的跟朵花似得,噓寒問暖,趨炎附勢,襯得她這兒越發冷落了。
散了宴席,衆人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賞花玩耍。沒一會兒,晉陽又提議捉迷藏。
這禦花園依山傍水,中有亭臺樓閣,可以藏得地方很多。
晉陽抓人,其餘人躲藏。
眼看其餘人一聲哨子響,四散奔逃。符杉往水閣方向走。那裏藤草茂盛,秋天人跡稀疏,最不容易被找到。
踩着鵝卵石羊腸小徑,分花拂柳小跑到前面,符杉頓住腳步,有些疑惑。
水閣四周的簾子怎麽放下來了?石青一片,遮擋的密不透風的。
眼看側面邊角守着人,符杉記性很好,認出來像是齊國夫人的侍女,心髒立馬怦怦跳。
皇上和齊國夫人影影綽綽的傳聞,她可是也聽到了。
好奇心害死貓,符杉不想當死貓。她忙趁着四周無人,悄無聲息一溜煙跑了。
“誰在外面?!”
水閣簾子猛地揭開一角,齊國夫人酥肩半露,金鳳釵垂下的珍珠流蘇下,是惱怒泛紅的鳳眸。
蹲在水閣外面的壽安公主想跑,已經來不及了。瞥見裏面露出的明黃色龍袍一角,心髒狂跳,已經知道自己撞到不該看的了。
“齊國夫人安好……我們姐妹捉迷藏呢,我見福安妹妹跑過來了,我這才剛過來要抓她呢……您,您見到她了嗎?”
——或許可以推到符杉頭上,縱然壽安是獨自藏在這兒的,并沒有見到過符杉。
她只是不想一個人死。
*
符杉扶着冰涼的假山壁,低頭看着假山下一汪碧水歇息。手指捂着胸口,只覺得心髒跳的很快。
上輩子400米短跑就能打倒她,多虧了這具身體素質好,跑了得有兩裏地了吧?她實在跑不動了。
一只手忽然捂住她的嘴。
緊緊的,極有力。符杉大驚,拼命掙紮,卻背靠到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
“別叫,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符杉這才反應過來,慢慢停止掙紮。周遭全是他身上霸道的竹木香氣。
符杉喘息着,額角的汗珠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沾濕了厲南棠修長有力的手指。
“慌慌張張的,遇到什麽事兒了?”厲南棠松開手,輕聲問。
“捉迷藏。”她定定神,說。
“捉迷藏會害怕成這樣?怎麽了?”
“沒怎麽!”
“這話你騙別人去吧。”厲南棠挑起眉頭:“我之前站在山頂看風景,見你一路跑來,就像身後有鬼一樣。我把你當妹妹,你不信我?”
“我信你!”
符杉情急,叫了聲“好哥哥!”
又問:“你說實話,方才除了你,還有別人看見我嗎?”
厲南棠聽見她那句好哥哥,像什麽撞在心上,聲音立即柔軟起來。
“至少山頂上,沒有……噓,等等,有人追過來了!”
“是齊國夫人!”
符杉只來得及解釋這句。
厲南棠馬上明白了,看她一眼,立即抓着她的手沿着山路往前跑。
“哎喲!”
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符杉不小心踩到一塊碎石上,腳崴了。頓時疼的冷汗淋漓。
厲南棠見她不能走了,蹲下身來想背她。
碎石頭骨碌碌滾到下面,聲音悠長回蕩。蜿蜒的山道下聽見有人喊:“這有動靜,山上有人!”
符杉疼的冷汗直流,心如死灰,忙使勁推了厲南棠一把,慘淡一笑。
“逃不掉了,你先跑吧!這回輪到我高風亮節了……”
厲南棠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嚴肅。深呼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忽然抄腿把她抱起來,飛快跑了幾步,躲進一個山洞。
假山的洞穴很窄小,陽光打在前面的地上,洞穴裏是昏暗的。
男人高大的軀體占了大部分空間,符杉被迫緊緊貼着他的胸膛,簡直快擠進他的骨子裏。
黑暗中衣袂交疊,氣息交纏,氣溫升高,貼緊的皮/肉都捂出熱汗,只能聽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聲。
一陣令人難耐恐懼的等待。踩到枯葉的聲音雜亂,好多人包圍了假山。透過山洞縫隙的白光,符杉驀地對上了一只漆黑的眸子,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霎時,符杉渾身血都涼了。
“出來,我看見你了!”
美豔驕橫的齊國夫人站在假山外面,山洞黑乎乎的其實她什麽也沒看見。但外面有劃破的一小片彩帛,裏面聽着像是有人。
符杉深呼吸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噴到厲南棠的大手上。不知該怎麽辦。
算啦。她絕望的想,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沒躲藏的必要了。她總覺得自己很怕死。但其實真到了絕境,也沒那麽可怕了——反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鹹魚。
符杉準備出去。假如一定被滅口的話,希望滅口的人,是西門吹雪那樣的高手,臨死前只讓她感受到0.01秒的痛苦。讓她比安樂死還幸福的噶掉。
嘴唇忽然覺得痛。
男人的手指不打招呼,在黑暗中用力蹂,躏她的嘴唇。
符杉驚叫被死死堵住,還沒來得及惱怒,肩膀細嫩的肌膚暴露在深秋的涼意中。
厲南棠不由分說,下手很重,揉捏她肩膀發痛。接着也扯亂他自己的襟口。
“想活下去,聽我的。”
溫暖的嘴唇貼着她冰涼的耳朵快速低語。厲南棠擠着她的身體,先行走出去了。
“下官見過齊國夫人。”
前面縫隙透出的光線,被他的身影擋的結結實實。
“哦,怎麽是你?驸馬爺。你不和文人學士吟詩作賦,怎麽跑進這個荒僻的山洞裏來了?”
齊國夫人聲音十分驚訝。
“大家做了一些詠菊詩,評判之後,已經散了。我覺得這邊景色清幽,獨自在這兒待了一會兒,沒想到碰到齊國夫人。請問夫人帶着這麽多人,難道是丢了什麽東西,在尋找嗎?”
齊國夫人笑了一下,說自己丢了一枚戒指。在水閣那邊丢的。聽說福安公主曾經去過水閣,想問問是不是她撿走了。
指名道姓就是她,這是天要噶她,不得不噶呀。符杉心底更涼了。
“丢了多長時間?”厲南棠貌似關心的問。
“總有兩刻鐘了。”齊國夫人說。
“若時間說的不錯,那夫人可以去找別人問問了。您的戒指斷然不是福安公主撿到的。”
“厲驸馬怎麽這麽篤定?”
“我當然能确定。因為兩刻鐘的話……她,她一直都跟我在一起。”
“哦?你們在一起?峭壁嶙峋,假山石洞的,你們在幹什麽?”
随着齊國夫人驚訝的聲音,厲南棠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忽然變得低而羞愧。
“……在算賬。”
“算賬啊……哈哈……你們算的什麽賬?”
“昨晚上陪她投壺,她輸了又耍賴,就……”
被遮擋的縫隙又透出一線白光。厲南棠伸長手臂,把符杉拉在洞口,遮擋着只叫齊國夫人看了一眼。
齊國夫人滿是詫異的鳳眸在她倆身上轉了一圈,就笑了。
只見少女發髻垂下幾縷,濕漉漉粘在臉頰上。薄薄的汗珠把脂粉暈潮了,尤其是口脂暈花的厲害,唇瓣都紅腫了。
衣裙淩亂,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膀,還有暧,昧的青紫,低頭無地自容,正拉着外衫努力遮掩。
齊國夫人一路追來的羞惱敵意,頓時煙消雲散。
原來是打,野,戰的同類,那就不打緊了,誰也別笑話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