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
一
窗外傳來十分細微的響動,而太宰治對此并不意外。
他慢騰騰地走過去拉開窗簾,再打開窗戶,全程動作遲緩得令人懷疑是否被樹獺怨靈附體,然後才對着窗外的人一臉若無其事地打起招呼,“呀,中也,好久不見。出差回來不先去見森先生,而是來找我,沒問題嗎?”
身披赤光,雙手插兜地漂浮在半空的重力使表情略有些複雜,如果是別的人将自己晾在窗外大半天,這會兒可能已經直接種進了地裏,但如果對象是太宰麽,他敢那麽幹總是有理由的。幹部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青年之後才撇撇嘴,勉勉強強地開口,“……氣消了嗎?”
脫下了風衣,只穿着淺色襯衫和馬甲充當居家服的太宰治笑意盈盈,“中也在說什麽呢,我不明白哦?”
“哈…”中原中也無奈地吐了口氣,“真是的,上次确實是我太大意了……不會再有下次了!”
“啊哈哈,真是令人耳熟不已的話呢,中也覺得呢?”
“……等等,你這混蛋,仔細想想,除了上次之外,之前每次的罪魁禍首不都是你嗎!!!”
“沒錯。”青年姿态矜持地點點頭,“明明是我的連勝記錄,中途插進來別的不相幹的家夥的感覺真讨厭。”
“喂,太宰,我是說過會努力忍耐不揍你,但沒說過不會火大報複啊?”
“小矮子的報複?是指努力跳起來或者踮着腳試圖襲擊我之類的可愛攻擊嗎?”面對已經重新變成磨牙狀态的重力使,太宰治絲毫沒有在怕的,甚至笑得更從容更猖狂了。
“行啊,你,今天晚上的宵夜飛了。”黑着臉的重力使打了個響指,讓本來藏在身後漂浮的袋子直接升上天空,鼓鼓囊囊的塑料裏戳出不少螃蟹的腳爪。
“唉————不要啦中也——”
兩人在窗臺上又拉拉扯扯了好幾分鐘,吵鬧到隔壁的未成年人們實在沒法繼續假裝聽不見,讓夜叉白雪開窗出來看情況為止,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太妙的兩人才慌慌張張地一秒滾進房間拉上窗簾。
“嗚哇,感覺明天會被小鏡花和國木田一起教育的樣子呢。”哪怕滾到了地板上,也沒忘記牢牢抱住裝滿心愛螃蟹塑料袋的太宰治無奈嘆氣,“都是中也的錯,跟你說很多次了吧,大半夜來找我的時候動靜務必小一點啊。”
“哈啊?把我關在窗外,說了那麽久的話都完全沒算讓我進來的到底是誰啊!!”原本能夠平穩落地,卻被沖出去接螃蟹又重新跳回來的太宰連累,被迫變成墊底軟墊的中原中也惱怒地拍了拍安穩地躺在自己身上,似乎一點沒有起身意思的青年,“起來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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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在說話嗎?沒看到耶。”
“給我轉頭!”
“才不要呢,現在暫時不想看到黑漆漆的小矮人。”仿佛是小孩子耍賴一樣,太宰就那麽躺在重力使身上,拖聲拖氣地說道。
“起來,不然待會宵夜你自己做。”
本來還以為會被繼續罵,或者跳起來把自己踢開,但中原中也卻只是态度平靜地回答了他。
“哼哼哼,不要以為每次用螃蟹威脅我都會有用哦?今天下班之後大家一起去吃燒烤了~老板請客,不是異能産物是真貨!難得能暢吃一回,當然不會跟他客氣啦~所以現在根本吃不下,沒料到吧小矮子。”
“……所以看到螃蟹也沒恢複心情,是因為撐到了沒法吃嗎?????”
“就是那麽回事。”這個人非常理直氣壯地回答,“而且中也太經常利用螃蟹來轉移視線了,已經讓我産生了免疫力。”
“一個月不超過兩次不能叫經常!而且每次我出差回來前問你要什麽手信,結果每次回信都是螃蟹的明明是你自己啊!!”
“無論從多讨厭的人手裏收到都會覺得開心的禮物,怎麽想也只有螃蟹了。”
“所以關我屁事啊!”
“思考什麽禮物會讓我高興這種事情明明是小狗狗的工作!!”
“都說了別叫我狗!”
“嗳,不反駁逃避了工作的部分啊?”
“煩死了,總之下回會買點別的過來的。”
“這樣還差不多。”滿意了的太宰治将懷裏的珍貴食材直接抛上半空,交給重力使去處理,而他自己則繼續安詳地扮演躺屍。
中原中也只輕輕伸出一只手,便接住了迅速墜落的塑料袋,此刻無法使用異能的他并未讓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但他還是像抛籃球一樣輕而易舉地将袋子抛去了最角落的懶人沙發上,沒丢進洗手池僅僅只是因為不想在半夜發出太大的聲響,武裝偵探社的宿舍只是很普通的平價公寓,隔音效果一般。
他看看仍然賴在自己身上的青年,思考對方之前的一連串有些微妙又仿佛有某種規律可循的行為,微微挑起眉頭。
“……你說吃撐了…不會是胃又痛了吧?”
太宰沒回答,甚至一聲不吭地轉身給重力使讓開了位置。
看他那個閉嘴裝死的樣,頓時有了八分确信的中原中也,忍不住伸手捂住面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這家夥,是笨蛋吧。”
“那麽随随便便中了別人異能的中也才是笨蛋。”從未在嘴上輸過的屍體立刻複活開口了。
“閉嘴,我去拿胃藥,給我等着。”沒了阻礙,重力使輕盈地從地板上躍起,幾步走到櫃子旁邊,伸手拿下最頂層的醫藥箱。
太宰一點不客氣地噴笑出來,因為櫃子的高度問題,中也必須借助異能,飄着去拿。
“笑屁,你就是為了看這個才故意把醫藥箱放在那的吧?”
“才不是啦,我是為了能夠按住中也的腦袋,看你怎麽都拿不到的樣子才那麽放的哦?”
“……告訴你一件好事,太宰,胃痛的時候不能吃止痛藥,只能吃胃藥。”
“這個我還是知道的啦。”
“我買的胃藥是粉劑,用戶評價清一色超苦。”
“中也,你是魔鬼嗎?”
“去藥店只會買打折繃帶的家夥沒資格抱怨,知道我打開你家醫藥箱,結果發現裏面只有繃帶,膠帶和消毒水的時候感覺有多離譜嗎?”
“畢竟偵探社有醫務室嘛,藥品什麽的,借一下與謝野醫生的光就好了。”
“那你剛才在幹嘛?”
“現在是下班時間哦,偵探社可不是□□那種黑心企業,經常需要24小時連軸工作。”
“行啊,明天早上我送你進醫務室去。”
“中也,我覺得你道歉的态度非常有問題。”
“不用繼續強調你還沒消氣的事。”重力使拿着藥劑粉包和熱水走了過來,“就算你當場哭給我看也得吃藥。”
“嗚嗚嗚……中也你變了……”太宰治非常上道地開始假哭,“怎麽能如此殘酷地對待我……”
“快別念臺詞了,你從哪看的狗血連續劇。”在地板上放下水和藥劑的中原中也摸了摸胳膊上被惡心出來的雞皮疙瘩,然後戳了戳也還在裝哭的某人的背,“老規矩,不用我再多說幾遍了吧?”
重力使當然不是第一次照顧太宰,青年還在□□的時候,作為他的怨種搭檔,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照料對方的工作總是會落到中原中也身上,最後他也可悲地習慣了。當然,現在的重力使的行為,和習慣沒有一毛錢關系。
并不打算真的惹火幹部先生的太宰只好轉過身,委委屈屈吃了藥。
“……好苦,馬上換掉,下回我絕對不要吃這個!”他趴在重力使的肩膀上非常認真的抱怨,以中原中也的體型是沒可能将太宰治抱在懷裏的,但要替這個麻煩精揉捏腹部減輕疼痛必須是近乎擁抱的姿勢,于是他只好忍耐着踹開對方的欲望,任由太宰把自己當成暖和的抱枕。
“不換,不讓你長點教訓,下回肯定還會繼續折騰胃。”動作熟練的給發熱貼包上防止低溫燙傷的毛巾,重力使火大地用它按上青年的小腹,用和氣勢完全相反的輕巧力道輕輕地揉捏。
“哎呀,中也的志向原來是繼國木田之後的媽媽第二嗎?”終于松了一口氣的太宰舒服地喟嘆出聲,順利地把腦袋擱上幹部先生的頭頂,“我覺得很有潛力哦?在唠叨和啰嗦的部分!”
“所以你是讨厭吃藥的小鬼嗎?”
“誰喜歡超苦的粉劑啊!明明是中也蓄意報複!而且哪有181的小孩子,但160的倒是很多哦?”
“煩死了,別把你的下巴放在我頭上,骨頭擱得人很不爽啊!我都這麽努力過來做飯了,你這家夥為什麽還這麽瘦!”
“真稀奇,抱枕竟然說話了。”
“再這麽說小心我咬死你。”
太宰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語氣認真地開口,“先說好,中也,普通的做沒問題,其他的不行哦?我沒有那種興趣,也讨厭疼。”
“……白,白癡!!誰跟你說那個啊!!!”雖然早就是什麽都做過的關系,但青年若無其事地拿床上的事情來說的時候,重力使還是很容易變得窘迫起來,“我也不會對病人出手!”
“所以只是随便說說的嗎?”不知道為什麽,青年反而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
“你在擅自期待什麽鬼。”即便對方還沒說出來,但中原中也就是有了很讨厭的預感。
“偶爾刺激一點也不是不行……”
“都說了沒那個意思啊!白癡!既然宵夜不吃了,肚子不痛就去睡覺,明天還得上班的吧?”
“是是是,中也幫我鋪好被鋪再走,記得把窗關好哦?”那個藥劑雖然既難吃又難咽,但和發熱貼配合之後堪稱效果拔群,重力使才揉了不到二十分鐘,太宰就感覺自己扭曲的肚腹好多了。
“哈?想什麽呢,我當然要過夜的。”中原中也扔下一句讓青年發愣的話便起身撤掉了屋子正中的小臺桌,然後又去壁櫥裏拿出棉被和鋪蓋,鋪出松軟的床鋪後就把縮在一邊的太宰治塞進了被子裏。而等他換下身上的外套,随便借了件便裝充當睡衣躺進被窩的時候,青年仍然睜着眼睛。
“喂喂,繼胃痛之後是失眠嗎?不至于氣到這個樣子吧?”中原中也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發,“你這麻煩精,好了,今天特別允許你像之前那樣抱着,快閉上眼睛。”
重力使非常讨厭自己被太宰抱在懷裏,因為那會讓他更清楚地意識到兩人間的身高差,以前的時候,如果青年敢那麽做的話,無疑會得到一頓好打,最低也得是絲毫不放水的全力一拳。但現在,只要中也心情比較好,或者心虛的時候,太宰就可以趁機要求抱抱,基本上不會被拒絕,甚至視情況而言,還會得到比較溫柔的對待。
如果是平時,青年早就開始大肆要求更多的好處了,但今天的太宰卻只是虛虛地摟了樓中也,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故意将下巴擱在他的腦袋上,特地保持了平視。
“不必刻意留下來過夜的,現在胃已經好很多啦,小矮子選的藥意外地有效果呢,就算沒有看護,應該問題也不大。”
“哼,我可是特地去咨詢過森先生的!”他說着,打了個哈欠。“而且誰要看護你啊,我可是一下飛機就趕過來的,現在困死了。”
“震驚,難道中也自己的公寓還不如我們偵探社的宿舍舒服嗎?”
“……從剛才開始你就在胡言亂語一些奇怪的話。”重力使撇了太宰一眼,“我不是在追求你嗎?會想要呆在你身邊有什麽好奇怪的,跟照顧啦,擔心啦,還有那種事情啦都沒什麽關系。”
中原中也确定青年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完全僵掉了,他甚至也能感受到面前的家夥大概整個人都僵硬掉了。“喂喂喂,這都快一年了,你還沒習慣嗎?”
“怎麽可能習慣啊!而且我剛才說讨厭可是發自內心哦???”太宰治罕見地大聲申辯起來。
“是是。我每次想揍你的時候也全部發自真心,知道我忍耐得多辛苦嗎?”重力使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說喜歡你的時候,也每次都發自真心就是了。”
他撓了撓有點發熱的面孔,然後輕輕把嘴唇貼在青年的額頭上。
“……中也,我們是二十二歲,不是十二歲。”太宰治嘆了口氣這麽說道,如果他沒有耳垂發紅的話,大概會更有說服力一點,可惜,以中也的觀察力,暫時還不足以發現這種破綻。
“啰,啰嗦啦,就是二十二歲才只能這樣!一不小心親上頭停不下來怎麽辦,都說了我不會對病人出手!”
這話實在過于有道理,少有的,沒能反駁的太宰懷着有點震驚的新奇心情,慢慢閉上了眼睛。
清醒的時候旁邊有人是很難睡着的,青年以為自己會和平時一樣,因為失眠而閉着眼睛假寐到天亮,但實際上,沒過多久,他的呼吸就和旁邊的重力使一起變得平穩而沉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