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六
六
被部下過于驚人的言語刺激到的中原中也走神了一路,腦袋裏似乎塞滿了東西,又似乎空無一物,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停在了自家的車庫裏好半天,就這狀态還沒出車禍,首先得誇誇橫濱車主們的駕駛技術,其次大概是他的車夠貴。
拿出手機,看着某個電話號碼猶豫了半天,重力使最終還是沒撥出電話,因為對面百分百只會說些讓自己血壓瞬間升高的東西,對現狀根本沒有一點幫助。
況且,他也不清楚到底該問什麽。
于是幹部先生只好按照原本的計劃,遠程處理了些遺留的公務,洗個澡喝點睡前酒休息一下腦袋然後上床睡覺。
向來沾枕即入眠,從不做夢,睡眠質量優秀得能讓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嫉妒的幹部先生,今晚人生二十二年來少有地失眠了。
更糟的是,他好像稍微回想起了一點那晚的細節。
太宰被壓制在小巷的牆壁上,在這種勉強靠着遠處的路燈光線才免于變成漆黑的陰暗角落,想要看清對方的面孔都是一種奢侈。因此彼此閃着微光的眼瞳便成了僅有的印象,無論是青年那雙看似柔軟溫和,實際內裏藏滿了冷漠與黑暗的鳶眼驚訝地睜圓的樣子,還是随着他的動作而不安搖曳的瞳孔,都罕見得讓重力使想要拍張照然後裱起來挂牆上欣賞。
名字他都起好了——慌張到有點可愛的……
不,可愛就算了吧。
區區青花魚。
至于嘴巴很軟,嘗起來很美味什麽的,全是錯覺,美味的明明只是酒漬櫻桃。
意識到自己的聯想和回憶走向都越來越離譜之後,睜眼在床上躺了五個小時的幹部先生默默起身去開了一瓶酒。
斷片療法包治百病,美酒可解萬千煩惱。
就像得知太宰一聲不吭離開的時候那樣,他只需要開開心心喝上一瓶,把那些已經被丢下的東西都删個幹幹淨淨就行了。
中原中也本來是那麽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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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奇怪地發現自己越喝越清醒,甚至想起了某些更模糊的片段,似乎是不知何時,他牽着太宰的手,整個人輕飄飄地走在夜晚寂靜的街道上,向來聒噪得一刻不停的搭檔安靜而乖巧地跟在身後,既沒有嫌棄地甩開他的手,也沒有抱怨他腿短走太慢還要在前面領路。
隔着一層皮革感受到的體溫帶着點若有若無的暧昧,仿佛輕易就能抽離而去,然後被夜風帶走所有的餘熱,但那只他熟悉無比的,因為過分靈巧而總讓人覺得像是某種獨立于主人存在的活物的手掌,自始至終老老實實地栖息在他的手心裏。
順從得近乎馴服。
大概是聯想到了過于離譜的字眼,中原中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酒都醒了幾分,然後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由于攝取了太多酒精而提前搞壞了腦袋。
先是把本該毫無關系的詞語和青花魚并列在一起,接着又想起根本不存在的記憶什麽的……
重逢之後的兩人雖然依舊默契,但距離感和從前比還是有些明顯的,再加上又是對立組織的成員,哪怕現在算是難得地合作時期,手拉手走在街上這種事情也還是太奇怪了。
太宰怎麽可能會同意啊。
本想這麽斷言的重力使,依稀記起,由于背後的視線有點煩人,他似乎無意識地回過幾次頭,但每次都只能看到被亂發和陰影掩住的半張面孔,青年垂落的頭顱是如此地恰到好處,讓所有人都無法窺探到他的真實。
自己似乎喊了太宰的名字,又似乎沒有,因為始終只有中原中也一人的聲音散落在空曠的街道上,而他繼續向前的時候,身後青年便沉默無聲地跟上。
回憶中的一切都虛幻得如同夢境。
唯有他所握住的,那只始終未曾松開的手,是唯一的真實。
重力使終于想了起來。
當時他身後的太宰,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港口黑手黨的大衣與西裝,而是沙色的風衣。
第二天的幹部先生毫不意外地遲到了,失眠加宿醉的聯合威力令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哪怕勉強收拾幹淨了外表,整個人周圍的氣壓也是沉重冰冷的。
秘書小哥像只探測到糟糕天氣的鹌鹑一樣縮在辦公位上,偶爾才小心翼翼地探頭聽一聽身後辦公室裏的動靜,仿佛裏頭會打出什麽雷來波及到他似的。但辦公室裏自始至終都十分安靜,甚至連重力使結束了工作,接到來自武偵的使喚電話而發出的抱怨聲都沒有傳出。
并沒什麽好奇怪的,因為那天沒有電話打來。
忙于工作外加宿醉的頭疼,中原中也一時未能留意到異樣,直到他連着三天沒接到電話,才突然意識到,說好的三個月使喚權好像被太宰治單方面提前結束了。
話是那麽說,其實也就提前了三四天罷了,如果是之前的重力使,只會高興得拍手慶祝劫難日早點結束,甚至為此再開一瓶好酒,至于太宰的想法,他根本不關心。
橫豎關心了也沒用。
不管是提前還是延期,如果太宰想要做的話,他肯定總能得逞的。
而現在的重力使同樣不關心,但他多少思考了一下,在橫濱沒發生任何事件的情況下,他的老對頭為什麽突然把手裏的好東西丢開了。
思索了一會兒無果之後的中原中也,拿出手機點開标着青花魚的號碼,當然他沒有撥通,而是選擇了短信頁面,“喂,太宰,東西會放在老地方,到了19號你自己去拿。”然後編輯了音頻發送出去。
回信很快。
【黏糊糊的蛞蝓的品味實在太糟糕了!一定要送的話讓紅葉大姐來挑!】
重力使冷笑了一聲。
“你最好仔細聽聽剛才那條音頻。”他既沒有發送什麽短信,也沒點開通訊按鈕,而是直接沖着手機說話,“新版本是安裝在手機裏的?難怪能續航三天以上呢。”
中原中也發送的不過是以前錄下來罵太宰的錄音而已。
那家夥還有偵探社的工作,監聽和監視不可能同時進行,留意着動靜聽一耳朵就是極限了。
過了一會兒,新的短信又發了過來。
【今天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出來的吧,軟體動物竟然進化出腦細胞了!!!這不科學也不異能!!】
“哈?你往我身上丢這種東西不是經常的嗎?”重力使并沒有特別生氣,以前搭檔時期的太宰可過分多了,何止是監聽,甚至還放過定位器,入侵過他住所的監控,乃至于他使用的電子産品的浏覽記錄——順帶一提,上面那些和跟蹤狂無異的行為,全部都是為了給那本該死的奇怪雜志取材。
“所以這次又怎麽了,先說好,下不為例,我的行蹤就算在□□也不是誰都能知道的。”把社死信息放在黑手黨內部流通已經很丢臉了,敢放到偵探社去他絕對上門打人。
【切,既然被抓到了,那複活刊就晚一點發行把。】
“……你這不還是要寫嗎!!!”
【中也以為三個月就能撫平我心靈的創傷?怎麽可能嘛,像我這樣的柔弱美男子,受此打擊怎麽也得三年才能……】
“想得美,過期不候,反正現在結束時間也到了,不算違約。”
【嗳,那不然,我請中也喝酒?我們可以再比點別的花樣嘛,大人的游戲我也很擅長的哦,比如受歡迎的程度怎麽樣?】
根本沒被騙到的重力使瞬間警覺,“……你打算對我的藏酒做什麽???”
【嗚哇,這次反應好快。】
“廢話啊!也不想想你糟蹋掉我多少的好酒了!!”而且還是個好酒的人都不能忍的那種糟蹋!!!
【好啦好啦,和優哉游哉的小蛞蝓不同,我可是還有工作要做的正經人,這個交流裝置只是用來預防萬一的啦,畢竟中也現在的部下又沒有我的電話。】
【要是有什麽突發狀況,中也又不能打電話的時候,不就正好了嗎?有什麽不希望我聽到的部分,直接關機就好了,它和手機共用一個電池哦。】
發完這兩條消息,太宰就沒有更多的回音了,仿佛真的已經離開去工作。
重力使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其實他對青年故意左支右拙不肯提及的部分十分清楚,但也沒打算刻意去詢問。
因為那條魚的反應……讓幹部先生有點頭皮發麻。
如青年所說,他一直很受女性歡迎的,這點中原中也從15歲起就見識過太多次了,不管是經常會寄過來塞暴信箱的書信還是能響一整天,沒一個重複的女性的來電,他全都見識過,其中的大部分還是重力使親自好聲相勸放棄了的。
沒辦法,誰讓他有個不做人到勾搭女孩子留別人電話跟住址的搭檔呢,而那個倒黴的‘別人’通常就只有中原中也一個。
乃至于偶爾,也會出現連重力使都勸不下來的勇士。
那種時候就只好讓太宰自己去,他也确實每次都成功擺平了,所以好好分手這種事情太宰其實很有經驗也很擅長,就是單純想看幹部先生出糗才故意那麽做。
但現在,他不僅對困擾着中原中也的問題一言不發,還裝出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原本那天被秘書小哥說完之後,重力使确實頭疼了一晚,但最後他還是想開了,因為就算他喝酒過頭腦袋壞掉發了瘋,太宰也還是清醒的。
當時中原中也非常确信,就太宰治和他兩人相看兩相厭的程度,就算真有什麽奇怪的苗頭,也會在冒出來的瞬間被掐滅。搞不好還會一邊用腳尖碾碎,一邊得意洋洋地嘲笑。
……現在,他不是那麽确定了。
幹部先生頭疼地拉下帽子蓋住臉。
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