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6
chapter6
“來了?”江汜聽見推門聲,也沒管來的人是誰,“你來看看這個。”
初爻一身牛仔外套,聞言順手薅了副挂在門邊塑料袋裏的手套:“什麽東西?”
江汜用鑷子從操作臺上的托盤裏夾起一個環狀物:“戒指。”
“從趙春雨手上取下來的?”初爻湊近了看,“有什麽說法嗎。”
江汜将手裏的東西放下,戒指磕在鋁制托盤上,發出叮的輕響。
江汜:“死者的屍身不全,我從屍檢的時候把死者左臂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了,之前沒注意,剛才看的時候發現這戒指的尺寸跟死者手指的尺寸并不貼合。雖然斷掉的手臂從脫離死者身體的那一刻起到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了,由于放置不當,手部的皮膚和肌肉腫脹流膿,但還是能看出死者手指生前的狀況。”
初爻跟着看了一眼,微微凝眸:“她手上的戒指壓痕很深。”
“不排除是屍塊放了這麽久出現脹大現象導致的,”江汜說,“正常女性死亡後如果出現類似于巨人觀的現象,屍體皮膚會腫大充盈,生前戴着的戒指會牢牢卡在手上,摘取困難,皮膚上也會出現死後被戒指劃傷或壓傷的痕跡。”
江汜指着操作臺上的屍塊,繼續道。
“趙春雨手指上的壓痕就是死後皮膚腫脹而戒指原本的尺寸無法容納腫脹的皮膚導致的。經過檢驗,她手上這枚戒指戴着的時間不算長,至少她戴着戒指的皮膚處除了死後的屍斑和壓痕之外,并沒有什麽其他值得留心的點,生前也沒有得過首飾病,戴戒指部位的細菌數量比正常戴戒指的數據低不少,骨頭基本形狀還算正常。再加上這枚戒指成色很新,我大概能推斷她頂天也就戴了半年不到。”
初爻了然:“一個人要是一直保持戴戒指的習慣,手指會逐漸變得麻木酸脹,随着年數的推移,戒指覆蓋之下的手指皮膚、肌肉甚至是骨頭都會凹陷,引起手指畸形,影響血液循環,運氣不好還會局部壞死。”
“對,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江汜說,“這戒指是素圈的女款銀戒,但內圈刻着的名字卻不是趙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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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一眼。
初爻看了看鋁制托盤上的戒指,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麽,身後卻突兀地響起一道輕佻的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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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銀戒指,”沈淮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初爻身後,雙手插進駝色大衣的口袋裏,“我沒記錯的話,這是De Beers的經典鉑金款素圈,戒指外圍鑲的那顆鑽石把它的身價擡到了四位數,再加上內圈定制的姓名......少說也要兩萬。”
沈淮站在初爻身後,他刻意挨初爻很近,說話時噴灑出的氣息都撲在了初爻後腦勺,初爻的眉頭也就跟着皺得越來越深。
江汜冷不防被沈淮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思路,道:“你剛才說......什麽斯?”
沈淮單手随意放在初爻左肩上,重複一遍:“De Beers,戴比爾斯。靠南非壟斷性鑽石交易起家的高奢珠寶品牌,不過現在早就不是業內老大了。我個人覺得與其給另一半定制De Beers的鉑金戒指,倒不如去老鳳祥買最貴的五金提親上門。”
初爻往旁邊側了側,斜他一眼:“你來這兒幹什麽。”
“當然是幫忙啊,”沈淮微微一揚下巴,“死者生前戴着的那枚戒指是假貨,而且看裏面的刻字就知道,那玩意兒沒準是別人剩下的。不過到底什麽樣的人會把不要的戒指送給死者,我就不清楚了。”
初爻淡然道:“男人。”
沈淮戲谑地看着他:“你還挺懂男人。”
“從剛才周祥家屬的說法不難聽出來趙春雨和周祥因為意外懷孕鬧分手大概是前幾年趙春雨念大一時候的事,不管這個孩子趙春雨有沒有要,他們之間的關系都回不去了。而分手之後的幾年,趙春雨轉頭就有了戒指,可她戴着的戒指卻不是她自己的,周祥家境不好,就算他在這幾年裏和趙春雨藕斷絲連,想重新追求趙春雨,也絕對買不起那麽高端的戒指——即使是假貨,”初爻摘掉了手套,雙手環胸,“現在有部分人在青春正盛的時候消磨時光的最好方式就是談戀愛,也許趙春雨除了周祥之外,還有其他暧昧對象。”
而且這個暧昧對象大概率有很多個和趙春雨一樣的備胎,不然也不能把刻着別的女人名字的戒指随随便便送給趙春雨。要是此人不是海王,那也必定是個渣男。
這後半句話初爻沒說出口。
沈淮站在一邊,借着法醫室操作臺前的燈光輕輕望向初爻側臉:“初隊長怎麽就篤定趙春雨的戒指是其他男人給的?”
“周祥的母親說他是家裏唯一的獨苗,而他又整天游手好閑不思進取,大概是沒有經濟來源的,能給他錢的只有家裏人,”初爻回憶起老婦人今天在接待室的種種,“老人年紀大了,想要周祥盡快安定下來,又因為思想觀念跟不上,認為即使趙春雨和周祥分手,趙春雨也依舊是他們家未過門的兒媳。所以會支持周祥追求趙春雨的舉動,從一開始給趙春雨貸款買房再到為了求趙春雨留下孩子不惜大費周章借來六十萬彩禮就能看出來,這一家人的思想很頑固。”
沈淮輕笑一聲。
一邊穿着白大褂的江汜有點摸不着頭腦:“這跟趙春雨的戒指是誰給的有關系嗎?”
“有關系。周祥一家人如果要挽留趙春雨,或者說真的到了談婚論嫁的那一步,照老人家的觀念來看最好是給女方購置黃金,比如打個金镯子金戒指,”初爻說,“在他們眼裏,金比鉑金更保值,周祥的父母如果支持,也會優先選擇黃金。至于周祥......”
沈淮接嘴道:“那就是個不學無術的二流子,還是個媽寶男,他只會聽父母的,選擇黃金。”
初爻淡淡一抿唇。
沈淮看一眼那枚戒指,道:“真貨要查起來很容易,那東西只能在官網買,代購為了賺錢,很少能把真貨交給買家。但是很不幸,這枚戒指是實打實的假貨,這要是非得找到戒指的原主,那可就是大海撈針了。”
“怎麽看出來是假的?”初爻忍不住看向沈淮。
沈淮那雙漂亮的眸子輕輕落在初爻身上,與初爻視線陡然相撞:“像我們這種資産階級,就算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初爻舌尖抵在上鄂,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法醫室裏為了防腐和保鮮,溫度比外面要低不少,靜谧的空氣無端顯得涼飕飕的。
沈淮忽然往初爻那邊踏了一步,上揚的眼尾帶着點侵略性,影子朝初爻籠罩過去,而操作臺附近的空間狹小,初爻後腰抵在放置各類骨頭的冰櫃邊緣,聞到了沈淮衣服上淡淡的雪松香,夾着一抹微醺的煙草味。
......就像一只2B鉛筆去寺廟燒了點香順便灑了些木炭。
初爻皺了皺眉。
沈淮的眼睛很漂亮,或許他自己也深知這一點,用那雙蠱惑的眸子瞥着初爻,半開玩笑地撩撥道:“初隊長要是好奇De Beers的真貨長什麽樣子,我不介意花點小錢買一枚戒指來哄美人一笑。”
初爻只覺得反感,一把推開沈淮:“沈老師,你越界了。”
“抱歉。”沈淮這話不像道歉,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讓初爻看了都頭皮發麻。
法醫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下來,江汜自诩自己只是個努力工作的小法醫,沒成想有一天還能在工作的時候吃到這樣的瓜,全程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看一眼沈淮,又看一眼初爻,咽了半天口水,這才出聲:“咳......那個,你們,呃,那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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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側過眸去。江汜剛要把話說完,初爻的手機卻響了。
“鈴——”
突兀的鈴聲在氣氛詭異的法醫室裏響起,初爻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片刻後,初爻聲音陡然拔高:“你說什麽?”
電話挂斷後,初爻立刻疾步走出法醫室,三兩步上了三樓去組裏搖人,江汜直覺情況不對,白大褂都沒來得及脫便也跟着後腳出去了,沈淮理一理大衣的褶皺,慢悠悠擡腳跟上。
三個人前後腳到的特案組,組裏的人都在埋頭幹着自己的事,也有幾個前幾天熬了通宵的這會兒趁着不忙,以各種扭曲的姿态窩在椅子上睡大覺。
初爻站在門邊:“都醒醒,城中市場有警!”
他這一嗓子直接把全辦公室的人的魂都喊了回來,幾個睡覺的當場摔下椅子,胡亂擦擦口水。
其中一個體型有點圓潤的胖子問道:“什麽什麽?”
初爻語速飛快:“分屍!屍體在下水道裏,胖子和江汜帶好裝備,再來幾個體格小的一會兒跟我下去撈屍塊!”
胖子瞋目結舌:“卧槽!”
角落裏正在整理檔案的女警察忽然探出頭,一臉期待地看着初爻:“初隊,這回我能跟着了吧,我瘦,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
初爻看她兩眼,似乎在考慮着什麽,然而警情不等他思考,他也沒想什麽別的,只急匆匆轉身往外走,撂下一句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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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市場是位于新老城區交界處的便民區,市場裏大多是農村上來賣農産品的小攤販,也有城市裏專門給飯店送食材的水産養殖戶,或是賣花鳥魚蟲一類觀賞品的店家,兩條門面大街的中間有很寬敞的馬路,一到傍晚就開始陸陸續續有賣小吃的車子一字排開。
出事的是一家炸雞外賣店,食客點了自提的炸雞外賣,到店裏取的時候嘴饞打開袋子吃了一口,覺得不對勁,非說這玩意兒不是雞肉,又說店主肯定是用地溝油做的炸雞,不然為什麽跟自己在別家吃的不一樣。
店主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用地溝油炸東西,拉着食客就往自己倒油的地方去,結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當時什麽情況?”初爻戴上口罩,照例盤問店主。
店主一臉無辜,眼淚都要下來了:“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警察叔叔!她非說我用地溝油做東西,我在這兒開了二十年的店,老顧客都知道我絕對不騙人,我炸的東西我家小孩都樂意吃!”
初爻:“我是問你在倒油的地方看見了什麽,沒問你地溝油的事。”
店主回憶道,聲音顫抖:“我,是我自己帶着顧客去看的,當時抽糞車剛好開過來,但不知道為什麽,抽糞的機器一直吸不上來東西,跟什麽在那卡住一樣。後來就有個人來打開井蓋,下去看了幾眼。”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和顧客在上面聽見下面那個人慘叫了一聲,那人爬上來之後吐了半天,說下水道裏有,有死人!”店主哆哆嗦嗦的,“這,這事兒真跟我沒關系啊!雖然我隔三岔五往井蓋裏倒廢油,但我真沒殺過人啊!警察叔叔我也很害怕,我要早知道這裏死了人,我早就換店面了!太晦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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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暫時被其他隊員帶到了警車上,初爻利落地接過江汜遞過來的雨衣和雨鞋,換上後直接站在出事的井蓋邊,蹲下去往下望了望。
“這個高度......”初爻略略估計一番,擡眸看其他人一眼,“安全繩帶了多少?”
胖子答道:“六條。”
“三個人下去就行,”初爻說,“你就算了,我下去,再加個安晴,還有——”
他目光在一圈人間打量片刻,忽然勾唇一笑,淡然而帶着點不懷好意的眼神落在穿着一身駝色大衣風度翩翩的沈淮身上:“沈老師,你不介意跟我一起下去幹點體力活吧。”
沈淮抿着雙唇,眼角跳了跳,面上依舊保持着他那對誰都如沐春風似的溫潤:“......”
但是初爻心裏簡直要樂死了,要是沈淮拒絕,他就有理由把沈淮推脫給其他隊,總之不能留在特案組。
不單單是初爻,其他人也覺得沈淮看着這麽矜持儒雅的一個人,絕對不可能願意彎下腰去那種又髒又臭的地方,更別說是撈屍塊。沈淮又是個搞心理研究的,估計很少親自去接觸這種堪比恐怖片的案發現場,衆人都看得出來初爻不喜歡沈淮,于是不免都為沈淮此時的處境捏一把汗。
而沈淮下一步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愣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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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在初爻問完的那一刻猶豫幾秒,初爻抓住他的破綻,道:“不樂意也行,我找別人。”
“不用了,”沈淮淡然地一抿唇,脫下那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駝色大衣,随意搭在胖子手上,而後從江汜放在地上的那堆工具裏拿了雨衣和雨鞋,三兩下套上,“我和初隊長一起。”
末了,沈淮對初爻眨了眨眼睛:“隊長,你可以幫我扣一下安全神的扣子嗎。”
“怎麽,你手長腳長連卡扣都不會扣?”初爻輕笑。
沈淮轉過身,把後背對着初爻:“勞駕。”
初爻覺得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咬咬牙,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起身幫沈淮扣上安全繩,而後洩憤似的隔着安全繩猛地一拍:“行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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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自己先打頭陣,他用嘴咬着手電,整個人下到井道裏,踩着井壁上預留的腳踏,一步步往下挪,最後在潮濕又惡臭的下水道裏站定,将手電筒從嘴上拿到了手裏,朝上晃了晃,拽兩下自己的安全繩表示平安抵達。
胖子看一眼沈淮,催促道:“你也趕緊的。”
“嗯。”沈淮不多言語,也跟着下去了。
安晴是組裏為數不多的女警察,平時出外勤的時候初爻很少讓她去幹一些危險的事,這回好不容易給她撿着機會,她比任何人都興奮,三兩下就套好裝備也進了下水道。
辦着案子,下水道雖然危險,但至少初爻在,相對來說不會真的讓安晴吃虧,安晴倒也不怕。
“沈老師,受得了嗎。”初爻見沈淮一臉自然地站在自己身旁,順嘴問道。
沈淮似笑非笑地眯眯眼睛:“初隊長覺得呢?我要是受不了,還會跟着你下來嗎?”
初爻看他一眼:“行,那就幹活吧。”
沈淮用手裏的強光手電探着腳下,騰出一只手攔了攔正要往前走的初爻:“當心。”
“怎麽了?”初爻回眸看他。
“沒什麽,就是提醒一下,井道潮濕,垃圾又多,別被什麽看不見的釘子紮了腳。”沈淮說。
初爻默不作聲,心裏泛起一抹有些怪異的感覺,片刻後又将心思放在了案子上。
沈淮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他前面,拿着工具把前面的路清理掉一點,把尖銳的垃圾撥開。
惡臭的污水混着各類油脂,雨鞋寬大,在沒過腳面的水裏走動的時候難免受點阻力。
安晴蹲下來:“這......倒有點像是人的左手臂。”
“左手臂?”初爻回過頭。
安晴:“對,我剛才聽報案人說最先發現的屍塊在我們趕到之前就被轄區民警撈上去了,是人的右臂。”
初爻在四周轉了轉,道:“再找找,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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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屍能抛到這裏來,兇手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沈淮自顧自地說,“這裏的臭一定程度上能掩蓋屍體腐爛的味道,就算下場雨之後井蓋裏飄出異味傳到街上,人們也只會覺得是因為城中市場本來就髒,壓根不會想到命案這一層。”
安晴一邊檢查這裏的垃圾一邊說:“但也需要本事。”
沈淮道:“這一帶有監控嗎。”
“沒有,”初爻答道,“這恰恰就是這案子最懸的地方。查起來費時費力。”
沈淮笑了笑。
他們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之前報案人所說的屍塊,但也只是一小部分,初爻直覺這裏還有別的東西,便多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忽地落在某個排水口的邊緣,一條不知道什麽品種的蛇吐着信子慢悠悠地游過去,沒一會兒消失了。
初爻定了定神,打着電筒就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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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沈淮有些反胃。
初爻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條蛇爬過的地方,用工具挑起來一點:“女性的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