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23

閑置的接待室,錢小利低着頭,目光落在眼前早就落了灰的茶幾上。

這裏很久不進人,空氣裏都漂浮着微微的塵土味,陽光緩緩從一邊的窗戶裏照進來,光柱下灰塵浮在半空的影子隐隐可見。

沈淮自然地在他對面坐下,雙腿打開,雙手手肘簡單地撐在膝蓋上看着錢小利:“不用緊張,跟你聊兩句。”

“嗯……”錢小利有些局促。

他在抗拒,抗拒沈淮的接觸。

沈淮沒再盯着他,而是淡然地瞥一眼他手上的痕跡:“打架了?”

錢小利猛然擡起頭。

“你這個年紀打架很正常,”沈淮說,“跟誰打的?”

“同學。”錢小利說。

沈淮道:“十九歲,讀高三了吧。”

錢小利點點頭。

沈淮:“因為什麽打架?”

“你們不是在調查我姐的案子嗎,”錢小利有些意外,又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說了我跟我姐的案子沒有關系,為什麽老逮着我不放?”

沈淮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他一眼,說:“你是你姐姐生前聯系過的最後一個人,但我看過你們的聊天記錄,你們的聊天好像不太順利。”

“是又怎麽樣!”錢小利聲音突然拔高,“對,我就是想殺了我姐,我想不代表我真的會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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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能問問你為什麽想殺了你姐姐嗎,”沈淮說,“因為你是家裏領養的,從小家裏人就對你不好?還是說,覺得小時候你被父母打的時候,你姐沒有站出來幫你,你覺得你姐姐和你父母是一夥的?”

這個一夥的,狠狠戳在了錢小利心頭。

也不知道錢小利怎麽想的,忽然就不說話了。

沈淮:“我說對了?”

錢小利別過臉去。

“衣服誰給你買的。”沈淮不再提錢小利的那點往事,而是避重就輕說起了衣服。

錢小利緊了緊手指,握着拳頭:“……我姐。”

那種少年人的不服氣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你姐在金錢上倒是對你足夠寬容,”沈淮說,“你這一身都快趕上我了。”

錢小利默默埋下頭去,眼睛盯着自己運動鞋的鞋尖。

.

“那天晚上,我——”

沈淮接了他的話:“跟你姐要錢,是吧。”

錢小利不語。

沈淮放松地看着他:“為什麽?”

“雙十一的時候想買最新款的耳機,”錢小利說,“我姐不讓,說我玩物喪志,還私底下偷偷給我報輔導班,說第二天家教老師就會到,壓根就不提前跟我商量。”

“就因為這個,你一時沖動才跟你姐說了那句要殺她的話?”沈淮說。

錢小利猶豫一會兒:“算是吧,我跟我姐早就互相看不順眼很久了,她嫌棄我成績差,我還嫌棄她天天多管閑事呢。”

沈淮了然,又道:“那十月二十九號的那天晚上——也就是你跟你姐說出那句話的晚上,你在哪兒?”

“我,我當然是在伯伯家啊,”錢小利說,“反正他們都不管我,伯伯也懶得管我,說我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每天對我沒個好臉色……”

錢小利說着,小心擡頭,視線冷不防與沈淮撞上,于是被吓了一個激靈。

沈淮開口:“除了你伯伯家,你後來還去了哪裏?”

“沒,沒去哪裏。”

“真的?”沈淮看着他,“你伯伯的住址我們已經托戶籍科找到了,最好不要騙我。”

錢小利不安地抿了抿唇。

沈淮看他一眼:“當天晚上你伯伯在家吧。”

“在。”

“你除了在你伯伯家,晚上還出門沒有?”沈淮問。

錢小利擔心沈淮真的找自己的伯伯問話,一想到伯伯那張臭臉,心裏就高興不起來,沒準還要怪自己給他們家惹事,沉默一會兒還是說了:“出門了。”

“幾點鐘出去的。”沈淮說。

“大概,十點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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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又問:“十點多,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去了趟網吧,找我同學,”錢小利說,“我們打了一架,然後不歡而散了,走的時候是十一點多,這個點我伯伯和他家裏人都睡覺了,我不敢回去,弄出動靜來又會被他們訓。”

沈淮微微挑眉:“你大晚上不回家,住酒店去了?”

“不是,”錢小利否認,“我……我不敢回我伯伯那兒,身上又沒帶身份證,我同學幾乎都跟我有過節,我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去找錢敘了。”

“你确定這個點你姐會給你開門?”沈淮刻意問。

“她會!她經常這個點還沒休息的!”錢小利說,“她怎麽可能不給我開門。”

沈淮輕笑一聲:“那你還好意思說你姐對你不好?給你錢給你蹭住,你說說你良心呢?”

錢小利悶不吭聲:“但她……确實對我很冷漠啊。”

沈淮沒想跟一個小屁孩去糾結關于姐姐到底對他好不好的事,直截了當地問:“十一點多你去找你姐姐,路上應該沒什麽人吧。”

“嗯。”

“你姐姐住的地方比較偏僻,”沈淮說着,将手機裏存下來的監控錄像放給錢小利看,“熟悉嗎,這條路是你姐姐那邊唯一一條通向外界的路。”

視頻畫面右上角标着十月三十號晚上十點零五分,錢敘從家裏出來,手裏拎着一袋垃圾往前方不遠處的垃圾桶方向走去,腳上還穿着一雙家居拖鞋。

錢小利眯着眼睛點頭:“這是我姐。”

“對,這是錢敘遇害之前監控拍下來的畫面。你十月二十九號晚上十一點去找她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周圍是不會有什麽人的,”沈淮似乎是為了驗證某種猜測,“當時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麽跟往常不一樣的情況?”

“不一樣的……好像,沒有吧,”錢小利努力回憶,“不就是一條小路嗎,能有什麽——”

沈淮看着他,他忽然像開竅了一般,一拍大腿:“有!有個人一直遠遠地跟着我!我以為是順路的,但那個人從民主路的人行道尾随我到了我姐家附近的那條路上,我一回頭,那個人就不動了!當時我還有點害怕,趕緊跑到我姐家門口去敲門,我姐開門之後我就進去了。”

“你還記得那個人的體貌特征嗎。”沈淮問。

錢小利極力回想,沉默了好一會兒,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那個人……好像是個男的,他應該很高,影子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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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別的特點了?”沈淮說。

“我真的不知道,”錢小利頓了頓,“不過,好像是個穿黑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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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帶着錢小利出來,直接讓安晴和胖子拉着他去詢問室做正式筆錄。

做筆錄的過程很快,半小時後,安晴拿着打印出來的筆錄給錢小利簽了字,然後就放他走了。

初爻靠在牆邊盯着剛調出來的監控看。

那是十月二十九號晚上十一點前後的監控,畫面裏錢小利正從民主路的網吧裏出來,跟着出來的還有剛跟他打過架的同學,幾個人在路口又吵起來了,錢小利揮了他們幾拳,不歡而散。

緊接着錢小利在已經沒什麽人的民主路上磨磨蹭蹭,一會兒看看路燈一會掏出手機玩,在路上踢着石子,最後像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往路盡頭錢敘家的方向走過去。

初爻摸了摸下巴:“民主路是大路,這條路我去過,到處都是岔口和紅綠燈,旁邊還有大型商場和寫字樓,錢小利跟同學打架的那個網吧是個電競網吧,出來左拐就是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過紅綠燈直走三百米進入輔路,輔路右轉往下過六百米才到錢敘租住的那一片居民區。”

“錢小利倒也沒撒謊,”沈淮彎下腰,挪動鼠标,在錢小利過輔路的畫面上圈出一個人影,“看看這個像不像?”

初爻按下暫停鍵,将畫面不斷放大:“視偵調過清晰度了?”

“剛調過,”沈淮說,“看見了吧,這個人估計早就踩了無數遍點了,還提前做好了功課,知道錢敘有個弟弟。錢小利平時沒少找過錢敘,這個人跟蹤錢小利肯定不止一次,不然不會這麽熟門熟路。”

初爻:“當然不止一次,前幾次是刻意,但二十九號晚上可能是踩點的時候碰巧遇上,你看這人一開始是在輔路的樹底下徘徊,下一步就是往錢敘家的方向走,結果這時候錢小利去找錢敘,正好給了這人再次跟蹤的機會。”

“錢小利察覺到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也察覺到錢小利起疑心,”沈淮淡然地說,“沒準,是怕事情敗露,這才決定下手。”

“老大,錢小利說的那個尾随他的人該不會就是兇手吧,”安晴将筆錄給初爻過目,“可是兇手就算是踩好了點,也不可能預判錢敘會在三十號晚上出門丢垃圾啊。要我說,既然被錢小利發現跟蹤了,為什麽不先殺錢小利滅口呢?”

初爻看安晴一眼,不留情面道:“傻丫頭。兇手怎麽可能預知未來,這人不殺錢小利,大半是因為錢小利不是目标對象,從之前幾次案件的軌跡來看,兇手的目的很單一,這樣的連環殺人犯不會輕易轉嫁目标,他跟蹤錢小利的時候有監控拍着,就算一路尾随到沒監控的角落,他要是對錢小利下手的話反而會暴露自己。更何況從監控畫面上來看這個人身上應該沒帶兇器,只是單純踩點,沒必要整那麽大的動靜出來。”

“那兇手為什麽會知道錢敘三十號晚上要出門呢?”安晴想不通,“如果是蹲點正好蹲到——”

沈淮開口:“很簡單,兇手在二十九號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行徑有可能暴露,錢小利知道有人在跟蹤,所以殺害錢敘的計劃就變得事不宜遲了,于是兇手選擇在二十九號之後的幾天蹲守在錢敘家的附近,坐等錢敘自己撞上刀口。”

安晴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而且這個人在跟蹤錢小利之前說不準也跟了錢敘一段時間,摸清了她住所的情況和她上下班的時間以及生活習慣,局早就布好了,只是因為錢小利的察覺而提前設網,對兇手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初爻把筆錄丢給安晴,“拿去備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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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晴拿着筆錄去備份的時候佩石轉過身來,看着初爻:“不對啊老大,剛才錢小利是不是在筆錄裏說自己看到的人是個男的,很高?”

“對,”初爻看着被按下暫停鍵的監控畫面,沈淮圈出來的那個人影一動不動地呈現在屏幕上,“之前沈老師做側寫的時候說兇手可能是個女人。”

沈淮點了點屏幕:“錢小利多高?”

“比我矮,”初爻說,“一米七吧,十九歲還在長個兒。”

“他眼裏的高,有可能是指比他高,”沈淮拿過自己之前随手放在大辦公室桌面上的速寫本,從不知道誰的筆筒裏摸了支圓珠筆出來,“在夜晚的路燈下,錢小利站在這個位置。”

佩石湊過去,只見沈淮在速寫本上很快畫出二十九號錢小利被跟蹤時畫面的草稿。

沈淮用筆尖點着路燈:“而這裏,是疑似兇手的人身後最近的位置,兇手站在這裏,旁邊是一顆樹,當路燈的光打下來的時候,根據當晚的天氣情況和粵東市所在的經緯度來看,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之後大概有這麽長。”

初爻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畫,佩石把腦袋擱在了自家老大的肩膀上。

沈淮看他們一眼,繼續說:“但是從錢小利的角度,他側過頭用餘光去看地上的影子,在視覺效果上會顯得更長,而兇手站在他身後,輔路又是一段微微下坡的路,本來就只有一米七的錢小利眼睛裏看見的畫面,很可能就是一個高高的人影。”

“什麽樣的人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視覺顯高呢,胖子大概是做不到的,監控裏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有一點不符合男性生理的輪廓,”沈淮說,“錢小利把視覺所見的東西看作比自己高的男人,那這個人不一定真的很高,但一定是個瘦子,如果是女性兇手,在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情況下可能還做了別的僞裝,而男性兇手要做僞裝的話,是達不到視覺顯高還顯瘦的效果的。”

佩石聽得雲裏霧裏:“所以……”

初爻倒是明白了沈淮想表達什麽,于是伸手指了指沈淮手裏的速寫本:“兇手是個瘦高的女性?”

沈淮放下筆,微微一笑:“是。”

“這麽神奇!沈老師你太牛了!”佩石驚呼。

“別驚訝,站在刑偵側寫的角度,一個小小的監控畫面确實能夠給我透露出很多信息,再加上目擊者的描述,判斷兇手性別和大致體貌特征其實很簡單,”沈淮話鋒一轉,“不過我現在最多只能給出‘瘦高的女性’這種單一的判斷,至于其他更細致的,還要繼續調查。”

初爻輕笑一聲,搭着沈淮肩膀:“年齡方面我有個猜想,沈老師要不要聽?”

“你說。”

“受害人的年齡都在二十到三十歲,這是大多數女性認為最值得自己驕傲的年齡,也是除了十八歲之外最青春也最能做出一番事業的年齡,”初爻說,“二十到三十歲,也是考公考編讀研讀博最黃金的年齡,而兇手單挑這個年齡段的優秀女性下手,下手的時候還那麽快準狠,我覺得她的年紀再往上也不會超過三十五歲,有很多餘力去解決分屍烹屍抛屍這些繁瑣的步驟。”

沈淮微微眯了眯眼。

初爻附在他耳邊,聲音微微啞:“用沈老師的話來說,兇手是一個瘦高、還未到中年的、力氣足夠的、心理扭曲的、對優秀女性有着深深恨意的年輕女人。”

“什麽樣的人會這麽嫉恨其他優秀女性?”沈淮反問,“你現在知道了嗎。”

“當然,”初爻說,“一個看着同齡人比自己過得好,比自己優秀,而自己卻屢屢失敗的人。而且這個人也許曾經跟同齡人一樣優秀。”

佩石不知道又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攬着初爻的肩:“老大,為什麽不能是一直不優秀的人?”

初爻不作答,沈淮拍了把佩石的頭,解釋道:“一直不優秀的人,早就觸摸到了自己盡全力能夠達到的巅峰,要麽心滿意足要麽好好認命,在自己的舒适圈裏同樣過得很好,哪來那麽多閑心去殺人,他們自己不生活了嗎?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太優秀的人犯罪率反而會更高,不是沒有道理的。”

佩石了然。

沈淮又道:“當然,這些也只是我的個人推測,我不是算命的,看不破天機,辦案還是得一步一步來,不是嗎——初隊長。”

初爻覺得自己莫名被沈淮在背後插了一刀。

他咬咬牙:“……是。”

他倒是沒發現,這個刑偵隊神算子居然這麽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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