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22
錢敘微信聊天裏那個曾揚言要殺掉她的“弟弟”在第二天來到了特案組,由于初爻帶着沈淮再次去了高紫睨所在的第二中學,所以人是胖子和佩石接待的。
“弟弟”穿着一身價格不菲的球衣和短褲,短褲下是保暖的緊身長褲,腳上的鞋也是這年頭年輕人最喜歡的耐克,球衣外還套着名牌運動服外套,頭上戴着頂棒球帽。
他一進來就大搖大擺地坐在接待室裏,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地看着對面的胖子:“幹什麽。”
“沒什麽,你知道這兒是哪兒吧。”胖子推過去一杯水,打開手裏的記錄本。
他有些不滿地嗤一聲:“我又不眼瞎。”
佩石最讨厭這種纨绔子弟,與胖子對視一眼,語氣重了幾分:“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
“為什麽?我又沒犯事兒,不就是跟人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打壞了校長辦公室的玻璃嗎,把我丢派出所關幾天不就得了,至于讓我跑市公安局來嗎?你們這些警察可真搞笑。”
佩石啧一聲:“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麽?”
“你認識這個人嗎,”佩石推過去一張照片,“認識嗎。”
纨绔子弟放下二郎腿,脖子前傾,眯着眼睛看了看:“哦,我姐。”
“親的?”胖子微微擡眸。
“還能是假的?”纨绔子弟煩躁地拿下棒球帽,摳了摳頭發,“我姐讓你們抓我?”
鬼知道為什麽這個少年人能有如此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胖子把筆帽蓋上,嚴肅道:“她死了。”
眼前的少年人愣了一愣,花一分鐘接受這個事實後,臉上卻并沒有什麽震驚或是悲傷的情緒,只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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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東市第二中學,課間。
初爻和沈淮在走廊上一間教室接着一間教室地看過去,最後在二年三班緊靠走廊的窗戶邊看見了站在講臺上的李悅。
李悅正在評講試卷,窗邊的女同學忽然側頭往窗外看,然後露出一絲溫暖又花癡的笑意,被李悅走下講臺逮住。
“高二了,還不好好學習,天天坐在窗戶邊看什麽看!我剛講的知識點你做筆記了嗎!”
女同學很無辜,低下頭小聲說:“老師,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聞言,李悅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見兩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大男人站在廊邊。
她猜測可能是哪個學生家裏的親戚,于是瞪了女同學一眼,留下一句“自習”,便放下卷子走出了教室。
沈淮見她出來,從容對她一笑,拿出自己的證件:“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隊的,麻煩您借一步說話。”
李悅微微一驚。
初爻看着她:“李老師現在有時間嗎?”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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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靠着語文組辦公室的茶水間裏,初爻和沈淮坐在她對面,也不賣關子,直接與她聊起了前不久剛出事的高紫睨。
“您認識高老師吧。”初爻将随身攜帶的文件袋裏高紫睨的照片放在桌上。
李悅沒有低下頭看照片,只是很淡地應了一聲:“我同事。”
“高老師在您眼裏是個怎樣的人?”初爻開口。
李悅頓了頓,握着保溫杯的雙手微微收緊,片刻後,道:“上進心很強,教學能力突出,教學成果優秀。”
“但是我聽說您和她有過節。”初爻說。
李悅保持着語文老師特有的鎮定和從容不迫,眼角的皺紋加深一些,嘴角勾起一個淡然的笑,溫和道:“能有什麽過節,只是工作上的一點摩擦而已。我想你們應該早就找過語文組的其他老師了,所以才會問到我這裏來。”
初爻颔首:“您是個聰明人。”
“你們是為了高老師的失蹤來的,普通的失蹤只會驚動派出所,但這回來的卻是市公安局的警察,”李悅說,“我老公也是警察,他在派出所工作,所以我懂一點你們辦案的彎彎繞繞。如果不是她真的出事了,你們是不會來的。”
“嗯,确實是這樣,”初爻說,“那您覺得高老師出了什麽事?”
“不好說,她都一個多月沒來上過課了,我們老師私底聊天都猜她是不是死了……這些天她的課一直是我和孫老師輪流代上,”李悅保持着中年女人應有的儀态和風度,“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她在我們學校的風評并不好,哪怕她的教學能力真的非常強。”
初爻沒有說話,一旁的沈淮看了李悅一眼,開口道:“如你猜測的一樣,她死了——你很讨厭她?”
“不算讨厭,但也不算喜歡,”李悅說,“她一個年輕老師,剛來就做出那麽多的成績,教學理念也比我們這些老教師先進得多,我能有什麽資格說她?不過她這個人我就是喜歡不起來,她優秀成那樣,學生都喜歡她,年級主任也拿她壓我們,趕鴨子上架似的非得讓我們向她學習——我也算是學校裏的老教師了,我在這裏工作了二十多年,帶出來的學生不說非得考上清華北大,但至少985、211的學生每年都會有……你覺得我會喜歡一個處處跟自己搶風頭的年輕人嗎?”
李悅倒是沒想撒謊,而她的反應也如同孫蘆花說的那樣,看不出什麽太大的破綻。
沈淮了然,于是提起她十月初不在學校的事情:“聽說你十月初的國慶假不在學校?”
“嗯。”
“往常你都會讓自己的學生在這種小長假裏自覺來校自習,而你自己也會主動到班級裏監督,但是今年的國慶節,你只是讓學生來學校,讓班幹部替你監督,”沈淮說,“我能不能冒昧一句,這段時間你在哪裏?”
李悅坦然:“我在家。不瞞你說,我兒子也在二中讀書,但他在普通班,成天就知道逃課出去玩,老師們礙于我的面子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根本就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哪怕我和我老公成天對他耳提面命,他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成不了器。我老公都想等他高中畢業之後讓他去學個理發養活自己了。”
沈淮微微挑眉。
李悅說起兒子,嘴巴就停不住,拉家常一般如筒子倒黃豆全給數落出來:“你們是不知道他有多能惹事,一天到晚不是跟那群狐朋狗友騎電瓶車在路上瞎逛就是去游戲廳裏打游戲。”
說着,李悅竟然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給沈淮翻自己兒子的照片:“你看看,你看看像不像話,一個十七歲的學生,把頭發染成這個鬼樣,說出去我都嫌丢人。”
“所以你是想要二胎?”沈淮出聲打斷。
“對,我這段時間跟我老公商量重新要一個,”李悅收起手機,自然地說,“你別看我四十多歲了,但這個年紀要孩子的女人也不是沒有,我是想着趁現在再生一個,免得我兒子以後玩心太重不好收拾,也免得他賺不到錢還要天天摳家裏的。”
沈淮與初爻對視一眼。
初爻:“你十月初的國慶小長假不在學校盯着學生自習,在家裏就是為了備孕?”
“倒也不是,備孕是一碼事,我還聯系了幾個玩得來的老師,跟她們提前商量好以後調課的事,正好這段時間家裏老人死了,我順便在家收拾遺物,”李悅似乎是怕眼前的警察不相信,主動從挎包裏翻出前段時間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記錄和死亡證明和派出所戶籍科開具的銷戶記錄,“我老公的媽媽上個月心髒病去世,喪禮就是國慶小長假辦的,請了不少人來家裏吃飯。”
“我知道了。”初爻點頭。
李悅看着初爻,自來熟地說:“不是我多嘴,我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老公又是派出所的,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我操心,我就是再看那個高紫睨不順眼,我也沒傻到拿我兒子的前途來賭。”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老公是個小警察,兒子就是再不争氣也是家裏的一份子,她作為媳婦或是作為母親,都不可能因為與高紫睨的個人恩怨而對高紫睨起殺心。
初爻站起身與她握手:“今天找你談話是為了案子,你說的這些将來都會作為憑據放在案卷裏,至于殺害高紫睨的真兇是誰,我們還在調查,你的事情我們還會找其他人過來核對,希望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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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茶水間後,沈淮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看着李悅回到教室裏繼續講課的身影。
初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有什麽想法?”
“她的反應倒很正常,看不出什麽破綻,”沈淮說,“一個中年女教師,丈夫是個不着家的警察,兒子又是個不成器的黃毛,在丈夫的母親去世之前,家裏還有個患心髒病的老人要照顧,生活本來就夠一塌糊塗了,怎麽可能還會有什麽多餘的心思去殺害一個在工作上跟自己有點小過節的人,更何況她和高紫睨本身就沒有什麽利害關系。”
初爻颔首:“如果後續的調查跟她說的基本相符,她的嫌疑确實能夠排除。”
“而且就我之前對兇手作出的畫像來看,”沈淮擡腳往樓梯口走去,在靜谧的氛圍裏啞聲開口,“兇手的社會地位至少是低于三位受害者的,而李悅作為與高紫睨同樣優秀的語文老師,先不談她一個中年人有沒有那個油炸分屍再抛屍的能力和時間,單是社會地位這一方面,她的嫌疑很小,她不用去妒忌高紫睨,因為高紫睨的成就基本是她年輕的時候早就擁有過的,她為什麽要因為這一時的讨厭而去殺害一個跟自己一樣的老師,說不通。”
初爻看着沈淮優雅又從容的背影幾秒,輕笑一聲,跟上:“沈老師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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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敘的微信聊天裏的“弟弟”果然是錢敘的親弟弟,聽說姐姐死了,一點也不傷心,反而還支起腦袋裝作天真的模樣看着佩石:“我姐死了,她又沒有別的家人,那我是不是可以繼承她的遺産了?”
一個剛工作不到十年的律師能有什麽遺産可以繼承,錢敘房子都是租的。
佩石有點窩火:“錢小利,我說她好歹是你姐姐,你怎麽能這樣說話!”
“她是我哪門子姐姐?從小就知道打我罵我,我媽在世的時候不幫我就幫她,哦,難道我還應該對這個姐姐感恩戴德?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我家倒好,為了我姐讀書,連管都不想管我,後來更是直接把我的戶口遷到我伯伯名下,美其名曰為了我能住學區房,為了能讓我直接去一中上學,”錢小利一拍桌子,“不就是怕我在我媽家住着白吃白喝嗎!”
說完,錢小利如洩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沙發上:“對,就是怕我吃家裏的用家裏的,我本來就是撿來的。”
佩石愣了愣。
也難怪之前聯系錢敘家屬的時候一直沒發現她還有個弟弟。
胖子用筆點了點桌面:“我說,你不用這麽激動吧,就算你是撿來的,你爸媽也把你拉扯大了。”
“我不管,在這個家裏我就是個外人!”錢小利狠狠攥着拳頭,眼淚卻不自覺從眼尾掉了下來,落在那身名牌衣服上,“從小到大,他們都沒把我當成過家人,我姐被他們當成公主一樣捧着,我就是給我姐保駕護航的傭人!我姐讀高中的時候,大半夜下晚自習想吃馄饨,但那時候都淩晨十二點了!賣馄饨的早就收攤了!你們知道他們讓我幹什麽嗎!”
佩石耐着性子:“幹什麽?”
錢小利狠狠偏過頭去,用手背橫着一抹眼睛:“淩晨十二點,讓我去便利店買面粉!我出去的時候天氣很好,誰知道半路上下雨了,我拿着一小袋面粉在街上跑,把它舉過頭頂擋雨,沒想到雨就這麽順着袋子把面粉全部打濕了,回去以後,我媽那個賤女人拿衣架追着我滿屋子跑——”
他看着眼前的兩位警察,繼續說:“我姐就這麽安靜地坐在飯桌前面寫作業,偶爾擡起眼睛看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我被打得渾身沒一塊好肉,我姐也根本不想管我一點!”
佩石:“……”
錢小利站在接待室裏,緊咬着唇,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從下巴上滑到領口。
仿佛拿一身名牌就是個笑話。
安晴正好從法醫室裏出來,路過沒關門的接待室,聽見裏面的動靜,往裏看了一眼,站在門邊酸酸地說:“你家人要是不喜歡你,給你買名牌幹什麽。”
錢小利看向門邊,不說話了。
安晴丢給他一包紙巾:“我們都查過你和你姐之間的轉賬記錄了,你姐姐這些年對你那叫一個有求必應,你向她要錢的時候怎麽不想自己是個外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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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石也站起身,雙手環胸看着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你姐姐在彌補你,你還沒發現嗎。按照你的說法,你父母把你當外人,但你姐可沒做過傷害你的事吧?如果她不把你當家人,為什麽這些年來每每你向她要錢的時候她都悶不吭聲給你轉了?你也不想想你身上的名牌衣服到底是怎麽來的。”
錢小利神色僵硬,就這麽站在接待室裏和佩石對峙。
此時,沈淮和初爻也調查完李悅回來了,手裏拿着剛打印出來的調查記錄風塵仆仆地走向接待室找佩石:“李悅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我們走訪了她的街坊鄰居,基本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佩石反應過來,接下文件。
初爻注意到接待室裏有些不對勁的氛圍:“怎麽回事?”
“哦,錢敘的弟弟,就是微信上那個,”佩石說,“不過不在錢敘家的戶口上,他說他是撿來的,收養證明我一會兒找人去調,聽說後來父母把他的戶口遷到了伯伯名下,剛還哭呢。”
初爻一挑眉:“哭什麽?”
“說她姐的家人苛待他,從小就被打罵着長大,”胖子插嘴道,“但你看他一身名牌,就知道至少錢敘是真的對他好。”
初爻皺了皺眉,也許是辦案本來就心煩,也許是看這種二流子小屁孩不順眼,低聲說:“誰小時候不是被打罵着長大的,這年頭的小孩兒問題怎麽這麽多,還能不能配合了?”
沈淮走進來看這個少年一眼,借着桌椅的遮擋輕踹了初爻一腳:“青少年特有的心理狀态罷了,你沒有不代表別人沒有。一會兒我跟他單獨聊聊,看看能不能聊出什麽線索。”
初爻小腿被沈淮這麽一踹,擡眼看着沈淮,拿着文件無聲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錢小利低着頭,眼神卻兇得像要殺人,眼尾卻是濕潤的。
沈淮啧一聲,攬過他肩膀,把他推到另外一間閑置的空接待室裏,語氣也不是那麽溫和,催促道:“走啊,愣着幹什麽,還要我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