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53

chapter53

“叔叔救我——”

男孩放聲大哭,沒一會兒就被煙塵嗆得連連咳嗽。

初爻當即捂住他的嘴:“不許哭!”

廢棄工廠裏易燃的珍珠棉莫名其妙被點燃,驚慌失措的人質手腳被束縛在工廠的柱子上。

但綁匪有心讓所有人都留下來陪葬,在沒有對應鑰匙的情況下要硬生生開鎖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初爻單膝跪地,雙手不斷摸索着被周圍溫度灼燒得滾燙的鐵鏈,頭發被汗水打濕,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他緊張了。

從警十餘年,他從未有過這麽緊張的時候,拆彈的動作他曾經在訓練和學習的時候排演過無數次,但在這麽危機的情況下實戰還是頭一回。

“叔叔……”那孩子的哭腔讓人心碎,聲音稚嫩卻仿佛對初爻無比依賴,仿佛這一刻的信任全數付諸在了初爻個人身上,他的命乃至于他的一切都将被初爻正在開鎖的這雙手所主宰,“叔叔,我怕。”

初爻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逃生面罩,此時此刻的他任由四周的火光撩紅雙眼,聲音悶在面罩裏,盡力從容地安撫他,接着又開始研究那個藏在鎖頭裏的精致的定時炸彈:“沒事,再堅持一下,我馬上救你出去。”

“叔叔……”那孩子嗆了煙塵。

初爻心下一緊,忽地想起什麽,手中動作一滞,看一眼戰術手套包裹着的已經變得滾燙的鎖頭,想到這裏太偏僻,四周又都是山路,消防車根本進不來,指揮組也和自己斷了聯系,拆彈專家估計還在路上,但要是真等着人來,自己和這孩子就是不葬身火海也得被燒得面目全非。

他看了一眼濃煙滾滾的環境,可視度幾乎為零,于是他當機立斷,心一橫牙一咬,從戰術背心裏拿出一把求生剪,在五顏六色的細小的線中毫不猶豫地全部剪掉!

這種時候他不可能做出什麽精細的操作,更何況是只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定時炸彈,裏面的零件在火光和煙霧裏壓根看不清。

之前的推測在腦海中閃過,他一剪刀橫着同時剪斷所有線的時候就在想,綁匪不可能殺死這個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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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将最後一道鎖打開。

這裏太偏僻,四周又都是山路,消防車根本進不來,指揮組也和自己斷了聯系,拆彈專家估計還在路上,但要是真等着人來,自己和這孩子就是不葬身火海也得被燒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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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中的爆炸沒有來。

初爻當即丢下剪刀,松了一口氣,而後拿起戰術背心裏的應急防煙霧頭套,拆了套在男孩臉上。

他抱起人就往外沖,心裏暗罵道剛才太緊張,忘了孩子的肺活量跟成年人沒得比,現在要帶這孩子出去,而且是完好無損地出去,要麽共用一個逃生面罩,要麽自己趕在活活憋死在這滾滾濃煙中之前從三樓無視前方的大火一鼓作氣跑出去。

初爻幾乎是一瞬之間做出抉擇的——他選擇後者。

應急逃生面罩給孩子,大不了就是一死,或者被燒成重傷。

在眼前的一切被火光吞噬之前……

初爻在心底狠狠咒罵:該死的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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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廠炸燃的瞬間,指揮組與初爻失聯,而其他人的通訊器還保持着暢通。

“消防車上不了山!怎麽辦!”

“初隊還在裏頭!”

“石頭你不能進去!回來!”

“指揮組指揮組,請求增援請求增援!”

爆燃中的火海似乎要吞噬掉這裏的一切,一如多年前那場意外造成的山火一樣。

駭人的火舌張牙舞爪,而初爻身置火海,外面的人不了解裏面到底是什麽情況什麽結構,佩石剛要沖進去找師父,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回了安全區域。

他不斷呼叫指揮組,嗓子都快吼破了,由請求逐漸演變為嘶吼着的怒意。

他摘下對講機,臉不知道是憋紅的還是被火光映紅的,吼的時候五官都皺到一起:“請求增援請求增援,說了多少遍了請求增援!增援呢!他媽的難道你們真要眼睜睜看着人質和隊長一起死在這裏頭嗎!火要是蹿出來了整座山都得完蛋!我們的命不是命啊!”

沈淮從一旁的警車上下來,大步流星朝他的方向過去:“石頭!你冷靜點!”

“我不!”

眼看着他摔了對講究就要自己一個人沖進火海裏,沈淮一把将他攔下,雙手往前抱住他的腰部直接往後一拖,就差直接把他攔腰摔在地上制服:“石頭!聽我說!”

佩石眼淚都流了下來,挂在沈淮身上拼命掙紮:“放開我!我去你大爺的沈淮,放開——”

沈淮冷靜地看着眼前紅光一片的煙花廠,語氣淡然卻飛快:“消防車短時間內肯定上不來,煙花廠已經廢棄了,裏面可燃物堆積容易起火這是常識!你要是真沖進去了,一會兒搭上的就不止是兩條人命!綁匪如果真想弄死人質,何必等到現在!”

佩石:“你說這些有用嗎!有本事你他媽進去找人啊!我師父又不是你師父!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察覺到不對:“你他媽不是在分局跟綁匪談判嗎?”

“談判專家已經盡力拖延時間了!這次對方用的不是網絡撥號,是直接用手機打來的。綁匪挂電話之後技術部門根據他的手機號碼給出了具體位置,”沈淮按住他肩膀,“楊五,那個綁了章潤的人,現在就在自己家裏!分局的精銳和特警支隊那批人正在趕往抓捕的路上!我怕這邊出事就抓緊時間趕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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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師的眼睛很好看,是驚為天人的美,眸光清澈卻帶着張揚的城府感,初相識的時候初爻就是因為這雙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眼睛而多看了他幾眼,也就是因為這雙眼睛,初爻才會一次又一次縱容沈淮的靠近,一次又一次地默許他的小動作。

哪怕事情發展到後來,沈淮想掰彎他,也只是憑借一個眼神讓初爻徹底折服。

精通心理學的人在如何拿捏一個人這方面簡直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利用初爻調查當年的那起案件,也如此得心應手。

其實初爻作為一名優秀的刑警,那裏不知道沈淮刻意的接近是別有所圖,他經手過那麽多起案子,又怎麽會看不出來沈淮這個人的本性——只是他默許罷了,默許沈淮的利用和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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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廢棄的廠房裏,地上滿是各種報廢的鐵制品,給逃生的路多添了一絲阻礙,四周全是黑煙和撲面而來的大火,外面依稀有警車的鳴笛聲,但初爻聽不清。

他加快腳步,壓根不管自己胡亂跑動會帶來什麽嚴重的後果,他只憑着記憶死死抱着懷裏的小孩往外沖,火舌燎在身上的感覺又辣又痛,當他跑到某個燃燒得最為滾燙的地方時,他感受到火在往外面吹。

那只能說明前面就是樓梯。

可這裏是二樓,如果按照普通的逃生方式循序漸進,在這種環境未知的情況下實在有點冒險,二樓都燒成這樣了,更別說一樓,火勢肯定更大,不說能不能成功逃生,萬一下到一樓被火封了前路,初爻就是有鐵打的身子也根本扛不住如此灼熱的大火。

多年前這個煙花廠也發生過火災,那麽多消防員前仆後繼都無法避免傷亡,更別說渾身上下毫無防火裝備的他了。

初爻看着眼前刺目的紅和黑乎乎的濃煙,抱着那孩子在樓梯口的位置原地打了個轉,往原本綁着那孩子的三樓的位置奔了上去。

火災現場,原路返回,爬高樓,下一步……

嘩啦——

初爻一腳踏碎原本就有些漏風的窗戶玻璃,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章潤直接從三樓的廠房跳了下去!

廠房的高度比尋常的樓梯要高,這一跳屬實是真的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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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他抱着章潤重重摔在地上,同時就地打了個滾。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廠房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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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師父,我不想你死啊……”

眼看着火越來越大,佩石已經開始在外面哭喪了,結果初爻冷不防出現他面前,衣服袖子還帶着火,臉被熏得黢黑,放下懷裏的章潤後擡手給了他一嘴巴:“你才死了!”

“啊!”佩石被吓得哆哆嗦嗦的,險些沒認出來自己師父,還以為詐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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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吧,”沈淮把孩子交給了其他人,然後自己把初爻扶到警車旁邊,拉開車門,讓他靠在車的框架上,然後拎起一根纖細的水管往他身上沖,“衣服都着火了。”

佩石又恢複了之前嬉皮笑臉的樣子,湊過去:“我就知道師父能逢兇化吉,哎,章潤沒死吧?八百萬贖金呢,人家家裏又是首富,死了不好交代啊。”

“滾滾滾滾,”初爻把他趕走,“你是有多希望我們出事?”

趕走佩石之後初爻才開始後怕,在沈淮身邊稍作休整。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後終于在刺骨的寒冷和被灼傷後的刺痛裏找回一點理智,擡手抹了抹臉,看清了面前的人,氣息有些微弱:“……你怎麽在這兒。”

“綁匪的具體位置找到了,分局派了人去實施抓捕,我放心不下你,就蹭了增援的公務車一起上山了,”沈淮放下水管,不敢動他,也不敢随便碰他手臂上血糊到和布料融為一體的傷口,只輕聲說,“估計一會兒救護車就到了,山路難行,車來了之後我陪你跟車走,剩下的交給石頭處理。”

初爻:“你別說,現在才發現還真挺疼的。”

沈淮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開了個玩笑:“你臉都髒了。”

然後他輕笑一聲,擡手往初爻臉上蹭了蹭:“真難看。”

“少來,難看你也得看,”初爻不着痕跡地避開沈淮,斜他一眼,岔開話題,少見地生分,“那小孩沒什麽事吧。”

“受了點擦傷,不過應該沒傷到骨頭,”沈淮嘴角的笑淡了下去,說,“就是被吓傻了,我剛剛抱他的時候,眼睛都發直,看都不帶看我一眼,然後我拿手電照了下他的瞳孔,估計是受刺激之後精神出了點狀況。”

初爻嗯一聲:“人沒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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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空氣陷入一陣沉默,初爻沒心思管自己手臂上那片血糊的傷,分了些神去琢磨起楊五的事情來——姓楊的家大業大,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人綁了個小孩就要制造這麽大的風波,都有那能耐把粵東首富家的兒子綁進這山溝溝裏,楊東的真實目的不是錢也不是孩子,反而還對章潤照顧有加,不然也章潤身上不可能一點傷都沒有,不斷水不斷糧。

但既然他們的目的不是孩子,又為什麽一定要讓綁匪縱火?

縱火的目的當然是弄死這小孩,但與其大費周章,怎麽就不選擇另一種一勞永逸的方法,比如幹脆一刀捅死。

有些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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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的最初是孩子被綁,一向對案件關心備至的沈老師卻忽然像是想開了一樣不再拘泥于犯罪側寫,而是全程看熱鬧,對于案件的細節也并不過多參與,像是個NPC。

楊志培的兒子楊五在綁架案裏張口要價五百萬,後來又加價到了八百萬。

八百萬并不是章天成拿不出來的數目,可以說是小菜一碟,但楊五卻偏偏不讓章家送錢過來,而是頻繁地掩飾,掩蓋自己把孩子弄到了哪兒,也不說明送錢的具體地址,讓整件事情變得撲朔迷離。

在規定時間內不把錢送到,楊五就要撕票,但楊五從始至終都沒有透露過自己希望首富家将錢送到哪裏,卻給出了截止時間,明擺着就是要拿人性命,還要讓首富家裏從此多一重傷心事。

撕票,普通的綁匪撕票一般都是直接了斷,可初爻在跟蹤這起案子的時候冥冥之中有種感覺——那就是楊五是刻意在向警方施加壓力,他分明是希望警方趕緊到場的,清楚地計算好了警方到場再到解鎖需要的時間。不然他作為一個反派角色,憑什麽非得搞個爆炸性新聞出來?

更何況是縱火燒了整個工廠。

姓楊的綁架這小孩的最終目的恐怕不是取人性命。

而是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

但是楊五為什麽要制造這場鬧劇呢?

這些謎團一個個在初爻的腦子裏徘徊。

初爻看着前方煙花廠熊熊燃燒的大火,雙眸微眯……他喃喃自語,忽然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一個詞上——時間。

對,就是時間,綁匪在操縱全局的同時還在玩弄警方,楊五身在局外,怎麽會如此清楚地算到章家報警到警方接警、再到開始調查的時間?還那麽清楚地算準了是哪個單位接管這起案子,算準了破案所需的最少和最大時間,在還剩下最後十二個小時的時候連開部署會的時間也一起算了進去,甚至連定時炸彈都是提前安排過的,掐着時間點讓自己救起了章潤。

看似是警方在努力争取最大救援時間,實則是綁匪手拿把掐,一步步引導着他們前進。

換做一般的綁匪,恐怕今天初爻和章潤是兇多吉少了。

只是最後的那一下爆炸和火災,卻與楊五本身的目的産生了濃濃的割裂感。

初爻沉思着,沈淮在他身邊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最後救護車的聲音在山谷裏悠長響起,沈淮側目看着初爻:“在想什麽呢。”

初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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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什麽東西突然炸了,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初爻剛想對沈淮說什麽,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個神棍卻跟早就算到了一樣直直朝他撲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将初爻明顯比自己強壯一點的身體摟進懷裏,然後猛地旋身,讓初爻背對着漆黑的夜裏的某一處閃光點。

救護車正好趕到,警車、消防車和救護的車燈閃來閃去,初爻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裏有那麽一秒鐘被白光填滿,然後聽見耳邊沈淮松了一口氣般的嘆息,還有安晴手足無措的啜泣,以及石頭慌慌張張又獨當一面的聲音:“我擦,吓死我了!姓楊的這個二百五居然在沼氣池旁邊埋定時炸彈!還好威力不大,不然……沈老師?沈老師!”

“沈老師!聽得見嗎!”

“上車上車上車,趕緊送醫院啊還愣着幹什麽,看熱鬧啊!”

三十秒前。

就在初爻還在思考楊五到底為什麽要縱火的時候,沈淮百無聊賴地摸了摸口袋,最後還是将在火場附近抽煙的幼稚想法扼殺在了腦子裏。之後他開始打量混亂一片的現場,看見佩石在維持秩序,看見同事在盡可能地安撫那個被綁的小孩。

然而下一秒,他的視線定格在廢棄化工廠旁邊的沼氣池子上。

工廠裏的餘火還在噼啪燃燒,圓形的沼氣池子裏大部分有機物早在十幾年前就沒了,剛剛因為溫度過高而炸過一輪,現在蓋子不翼而飛,但大體上還沒受到什麽致命傷害,倒是沼氣池旁邊的水壓箱似乎被什麽東西頂開了三分之一,黑洞洞的內裏閃着紅點。

不正常。

沈淮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最後當他看見紅點開始急速快閃的時候,他的動作快于大腦,撲到離那紅點較近的初爻身上,硬生生把自己和初爻調了個方向,然後死死護住自己懷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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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就是那一瞬間開始的,很短暫,但很吓人。

他微微偏過頭,腦袋擋在初爻身前,感覺自己的眼睛被強光照射,也是那分秒之內,什麽東西爆裂開飛了起來,直接打在自己眼角,然後整個眼部都後知後覺地開始刺痛。

水壓箱炸了,帶着一些泥土和鐵屑。

失去意識之前他突然慶幸地想,還好自己替初爻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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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初爻被沈淮死死抱住的那一刻重心不由得向後,整個人連帶着沈淮一起摔進警車的後排座裏,警車的車門被炸得歪歪扭扭,一些碎玻璃片卡在他小腿骨附近,痛得他也跟着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血的味道,沈老師的嘆息,其他人咋咋呼呼的聲音……

砰——砰——砰——

幾縷赤紅在淩晨的天邊綻開。

新一波爆炸襲來。

怎麽會,這麽巧?炸彈威力不大,卻正好掀翻了距離自己和沈淮最近的警車。

煙花廠起火,自己從三樓跳下來,增援的車是沈淮開過來停在這裏的,然後……

初爻腦子裏一片混亂,緊閉着眼睛什麽都看不見,卻心裏一松,在沈老師的懷裏以擁抱的姿勢緩緩沉入了昏睡。

爆炸的烈焰仍在張牙舞爪,吞沒了整片天空和湖面,然後一點一點變得寂靜。

耳邊只剩下恐怖的蒼白的駭人的風聲。

再然後,再度睜眼,眼前是人民醫院裏雪白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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