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apter64
chapter64
——“監控顯示初警官下班後直接往家裏的方向走了,但是他家旁邊沒有監控,我們只能推測他是在家附近遇害的。”
——“失聯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小時,我們無法得知他生還的可能性。”
——“報告!痕檢小組在初警官家門口提取到郭彪的指紋一枚,以及六枚形狀深淺不一的鞋印。”
——“痕檢已經去過現場了,幸虧天氣好,現場保留有完整的車轍印,追溯起來應該是往碼頭方向去的,今天出海的大小船只已經調查完畢,其中有一艘旅游用航行游艇在登記信息中顯示為今天淩晨一點出發,載有二十名旅客。”
——“這艘游艇就在郭彪名下,碼頭的監控也拍到了郭彪上船時候的畫面,畫面顯示郭彪身邊還跟着一個人,兩個人架着一名無法行動的年輕男子,我們問過碼頭保安了,保安說當時太黑看不清楚,郭彪告訴保安自己帶着的人是個喝醉的酒鬼,所以保安才放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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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秦晏聽着耳麥裏不斷傳來的調查進度彙報,狠狠壓下心頭的怒火:“那艘船現在在哪兒!”
“已經出海了,往東南亞方向去的!我們已經調天網了,天網監控顯示這艘船在緬甸附近的港口停靠了兩分鐘,船上疑似有不明物體墜落……”
秦晏緊緊攥着拳,在碼頭的保安室裏竭力調整呼吸一點點翻着監控。
壞的是船在緬甸附近的自治縣停了,好的是郭彪停靠的那個港口正巧歸大陸的滇南管。
他把一部分警力調出去,緊急聯系那邊的港口派出所,希望申請當地水警和蛙人隊介入調查,無論如何也要把初爻找回來——屍體也好,活人也好。只要找到了,就不愁沒有新的證據給幕後的那群人定罪。
此時此刻,接到緊急協作函的港口派出所表示一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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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嗚嘀嗚嘀嗚——
一天過去了,初爻失蹤的第三十個小時,緬甸附近的自治縣傳來了好消息,他們開了綠色通道,一路把奄奄一息的初爻從自治縣送到粵東,全程兩千多公裏,武裝直升機轉特種車輛,再把人轉移到負責跑高速的救護車上……
市人民醫院交接到的是一具已經冰涼的屍體,說屍體卻也并不是那麽回事,因為人還吊着一口氣。
“傷者的情況有點不樂觀,”搶救室的門重重關上又再次打開,護士出來給走廊上等着的人敲響警鐘,“傷者被送來的時候就是一個溺水的狀态,而且錯過了救援的黃金時間,再加上傷者體內還有相當大劑量的麻醉藥品殘留……也就是說他溺水前就被打了過量的麻藥,而麻醉藥品使用過量是會出人命的,所以就算我們現在拼盡全力也不可能做到把人從鬼門關帶回來,請家屬做好準備吧。”
在自治縣那邊找到初爻的時候,特案組的人一聽消息就紛紛趕到醫院等着了,聽到這個消息當即腦子一嗡。
佩石也不知道從哪兒風塵仆仆趕過來的,身上衣服皺巴巴的,沒顧上身邊同事的阻攔,差點撲在那護士身上:“你說什麽!”
護士大概是見慣了這種場面,往後退了兩步,嚴肅道:“你們是傷者的同事吧?現在傷者的情況不太樂觀,方便的話最好通知家屬過來一趟。”
而後搶救室的門再次打開又關上,護士去消毒了,接着又重新回到操作臺上。
醫院裏的味道很難聞,走廊上始終彌漫着藥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佩石不知道該幹什麽,緊緊握着手機,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他這輩子很少有這麽直面死亡的時候,他一般都是對着屍體進行檢查或者寫調查報告,本應該是早就習慣了生死的刑警,此時此刻又顯得那麽手足無措。
安晴也到了,開着小電驢呼啦停在醫院門口,一路小跑進了搶救室外的走廊,剛張嘴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佩石有些低落地與她對視一眼。
安晴咬咬唇:“那個……”
“他沒有家屬。”佩石深吸一口氣。
安晴愣了愣,發出一個單音節。
佩石又重複了一遍:“師父沒有家屬。他唯一的親人只有我們。”
也許對于初爻本人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親人的定義也并非同事,在初爻那種一板一眼的人眼裏,同事只是同事。可在佩石看來,初爻沒有別人可以依賴了,所以現在搶救室的門口站着或坐着的,也只有警隊裏的人而已。
于是安晴哇地一聲哭出來,佩石難受地看她一眼,眼淚也跟着從眼角滑落。
佩石有些哽咽:“師父他……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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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處理完了跟港口派出所的交接問題和碼頭方面取證的問題,善後結束了就坐着隊裏的車趕來醫院,到的時候正好夜裏十一點。
“搶救多久了?”秦晏有些氣喘,眼角卻不見紅,比佩石鎮定一些,一來就問初爻搶救了多久。
佩石大概是哭得有點累,聲音沙啞得很:“幾個小時了,我不知道,我來的時候是八點多。”
秦晏微微颔首,将外套脫下來披在佩石身上:“晚上起風。”
“謝謝。”
然後一大群人守在搶救室外等待生或死的宣判。
佩石情緒又上來了:“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給楊志培背後的那幫人定罪!為什麽!他明明知道這樣做是死路一條!”
秦晏抿抿唇,不語,看着佩石微微嘆了口氣:“你冷靜點。”
佩石冷靜不下來。
秦晏也不想多勸,隊裏的兄弟一個個離開的事他自己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只是歲月太長了,有的時候過于執着就成了一種另類形式的鑽牛角尖,不過佩石還年輕,遇事沖動,情緒過激,是很正常的事。
秦晏心裏也清楚初爻為什麽會被送進搶救室,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初爻這麽作死,其實是為了一個正當的調查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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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隊的精英不是傻子,以初爻的本事,不可能真的就這麽輕易給郭彪送人頭。
但他卻又是真的自己進了郭彪的那個套裏,活活把自己勒死,順便拖着郭彪一起。
佩石怎麽會猜不到師父想幹什麽,以身入局,如果說其他的事件還不足以引起重視,不足以給刑偵隊起底華寶醫療和楊氏集團的理由,那麽當初爻這麽一個鐵骨铮铮的警察活生生被犯罪分子搞死的時候,刑偵隊所謂的正當理由就出現了。
佩石哽咽地抱頭蹲在地上:“你怎麽就……那麽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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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牆壁上的電子時鐘緩緩跳動。
十二點零五分。
搶救室的門終于被打開,醫護人員把搶救床推出來了,然後将奄奄一息的人轉移到了另一張床上。
雪白的被單輕輕蓋在初爻身上,掩蓋了他身上密密麻麻插着的管子。刑偵隊的人終于來了精神,紛紛圍上去,然後在醫護人員的警告下散開。
“搶救還算成功,但病人自身的情況不容樂觀,他的求生意識很淺,我們替他撿回來一條命,想不想活下去得看他自己的造化,”醫生說話往往是不好聽的,話裏帶着刺一樣,“今晚開始轉去ICU觀察,任何人都不許探視。”
ICU的病人大多數都是重病的,或是重傷的,裏面的人靠着各種精密運作的儀器續命,運氣好點的呆一段時間就可以大難不死,運氣差點的就只能在裏面維持個幾天生命,然後宣告死亡,又或者是……
一輩子醒不過來,生命體征卻很蓬勃。
也就是電視劇裏才會演的,植物人,他們能感受到外界的刺激,但身體無法給出反饋,他們其實是可以聽見的,也可以在外界的刺激下稍微動一動,不過整個人卻是一種類似木僵的狀态。
這樣,跟活死人沒有區別。
可偏偏就是因為能聽見,有呼吸,所以家屬才會無論如何都要花錢給他們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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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沒有家屬,也不會有人願意一擲千金。
他或許運氣好一點的話就過個鬼門關出來了,運氣背點的話宣告死亡,如果真的成了植物人,秦晏和佩石願意出錢,可如果很多年過去,警隊的兄弟都散了的時候,初爻可能就真的成了無依無靠的那一個,會因為床位緊張、沒有家屬而被徹底放棄。
“師父……”人已經去了ICU,佩石又開始哽咽,嗓子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秦晏安撫地将他帶走:“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難道你明天不來上班了?”
佩石一步三回頭,一邊看着初爻的方向一邊被拽着往前走:“來。”
“行了,眼淚擦擦,”秦晏說,“港口派出所那邊我已經交接好了,接下來的調查……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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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走馬燈。
佩石晚上沒睡好,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一頭撞在玻璃門上。
ICU裏的人也沒睡好,準确來說,是魂魄離開了身體一樣的,在做夢,又不像是夢。
初爻看見荒無人煙的大沙漠裏刮起陣陣的風……他一個人沿着地上的腳印走,一團一團的黑氣在空中飄來蕩去,走到盡頭就是一望無際的玫瑰園,卻陰氣層層地飄着祭祀用的白紙,滿園寂寥的黑色彼岸花突兀地代替了本該鮮紅燦爛的玫瑰。
他從小就會做這樣的夢,大約是父母雙雙離世的那一刻起,當年的他六歲的年紀,就被困在這樣奇怪的夢境裏。
父母的墓碑在山上的烈士陵園裏,陵園的後面有一片玫瑰園,因為母親生前在家裏種了月季,月季又長得很像玫瑰,所以初爻小的時候會偷偷摘一束玫瑰,然後放在爸爸媽媽的墓碑前面,而這個時候天空總是黑壓壓的,下着小雨。個子矮小的兒童靠着墓碑,卻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媽媽。”
留給他的只有下着雨的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聲。
“爸爸。”
沒有人回應他,只有空無一人的陵園,還有樹葉被打濕的聲音。
好多年過去了,三十五歲的初爻早就忘記了雙親的長相。
但卻還記得他們的名字。
那對早年登上過報紙的烈士夫婦,初勇軍,和他的妻子柳金梅。
這一次他又做了這樣奇怪的夢,他累了,再一次在夢境裏休息,靠在墓碑邊,手裏捧着一束玫瑰,很想就這麽一直靠下去。
而下一秒沈老師莫名其妙地撕開時空的縫隙,突兀地出現在他夢裏。
“初警官,”沈老師站在陵園後的長滿了黑色彼岸花的玫瑰園裏,溫和地沖他揮手,“回頭。”
初爻回頭了,不确定地看着那個熟悉的影子。
下一秒,沈老師變戲法似地,把夢裏所有的彼岸花都變成了玫瑰,折了一枝拿在手裏:“別怕。”
他說,別怕,我來了。
然後初爻像是無家可歸的亡魂終于找到了歸宿,從父母的墓碑前站起身,仿佛受什麽東西驅使一樣,往沈淮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沈淮最後輕輕抱住了他,在他耳邊低語:“彼岸花都沒了,惡魔也消失了。”
沈淮說,跟我走吧,你不屬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