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掣肘相制

掣肘相制

鐘寒晦目進入石室,一眼就瞥見了地上的女子。對方的衣服黑紅浸透,幾塊撕碎的布條上,還稀零翻黏着幾片血皮。鐘寒淩色瞪了那個護衛一眼,巧文一見她來,趕忙松開了峄陽,乖乖躲到主人的身後。

季滑看着鐘寒的氣勢,陰腔怪調地說道:“喲兵神,這麽晚了,您還不去安歇啊?”

鐘寒擡步擋向女子,扯下身後的戰袍順勢一甩,自然地抛到了對方的頭上。倒地的峄陽辨着那靈捷的腳步聲,正費力地支立起軀體。忽而間,她感到一縷溫風從首落下,穩穩地包圍住了全身。

峄陽迷惘地擡手去觸,當帶着體溫的布帛掠過指尖後,她更加茫然了。

“人是我抓的,兵是我帶的,你把我抓的人扔到我帶的軍中去,不知是想侮辱誰?”鐘寒忤視着季滑,冽然說道。

“兵神誤會了,吾不過是想替您分憂罷了。”季滑陰着臉陪笑說。

“你應該沒資格審訊吧。”

“兵神要是遵常法,就應該把她完全交給司寇了。”季滑回辯。

“大王的話就是新法,大王讓我審訊,那就是我來審訊。”鐘寒說道,“你心心念念的趙骍已經傳書給魏侯了,不日就會有使者來見。季滑大人還是去忙自己的事情為好。”

季滑聽聞,悻悻帶人離去了。峄陽細聆着這一切,少頃,嗅着袍子上獨特的酒香發問道:“兵神是秦國人?”

鐘寒打了個愣,随意掃視了她一眼,難得,這次她終于沒再昏過去了。

“我是楚國人。”她淡淡回道。

對方哦了一聲,低眉裹了裹身上的披袍,然後安寧地扶正身子,瞬刻掩匿了所有的失措之态。她就那樣泰然靜坐着,披着一身的血腥濕汗,卻仿若剛剛無事發生。

“兵神,咱還審嗎?”蘇小乙試探着問道。

“拿點藥和衣服給她,別沒問兩句又暈了。你繼續守着,再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過來,你告訴他,再敢亂動,我削了他的肉做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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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寒說完,又偷偷把他引到一邊。她對着他悄言訴道:“還有,這幾日你對她好一些,誘她開口說話。”

“啊?”

蘇小乙微怔,但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為難道:“可是兵神,我……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最不會套話的……”

“我沒讓你套話,你也千萬別套話!”鐘寒囑咐道,“你們什麽都可以談,只有衛頹的事千萬別提!即使是她自己提起,你也聽着就行,什麽都別回。”

蘇小乙依然迷糊得很,他不明白鐘寒的主意,但對方既然發話了,那他諾諾遵命即可。而且與上次不同,這一次,他是真的甘願留下來了。

等鐘寒回去時,衛亹已經就寝了。她四下偵探了一番,才放心去自己屋內躺下。但她的心思還是太多,閉上眼還沒睡沉,就又在夢裏想起了峄陽的事情。鐘寒感到十分奇怪,季滑雖然素喜搶功,但這次的行動還是有些詭異。如果只是為了打聽衛頹的下落,那他大可以向公子亹請求同審,而不是這麽偷偷摸摸地自己去問。而且他問得這樣急切,甚至動用了私刑……鐘寒恍然覺悟到,咋夜除了自己和蘇小乙,季滑也一定暗盯了峄陽一夜。不然的話,他就不會這麽及時填上空了。

鐘寒猛地坐起身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抓的那個侍女身份不凡。那丫頭身上指不準有多少秘密,她得牢牢把她掌控在自己手裏。衛亹雖然發了言讓自己去審,但那輕飄飄的一語還是不夠切實……

鐘寒即刻重理髻冠,換了件銀甲襯飾的淺靛常裝。一等天色大亮,她就跑去向衛亹要了貼身佩劍作為證物。但除此之外,衛亹亦叫住了鐘寒。兩人為即位之事,進行了一個很長時間的密談。

衛宮休整了幾日,又恰逢上年節之時。新年第一天,朝殿煥然重啓。登位的新王瞰睨群臣,将“貌合神離”四個字诠釋到了極致。衛亹和衆人商議許久,定完先王的谥號,又開始準備封賞功臣。由于衛國落後多年,朝下官職混雜,衛亹只好借鑒臨國之制,又考據現實所需,開始重新更設官位。

起初朝中還一切順利,但等到新君意欲變革新法後,守舊老臣們便立刻争言力阻。而更令他們大驚失色的是,接下來,衛亹又頒布要封鐘寒為将。

“大王,您變更祖制就算了。但是歷朝各國,都沒有過封女子為将的先例!”一個文士起身說道。

“母戊、母辛不曾為将?”鐘寒立聲反駁。

“她們是王後,自然能授命為将。”另一人蔑然相回,“再說了,殷商已滅,不足為談。今衛國外臨侵吞之勢,內經衰亂之災,如此不安之态,怎敢再行舛事?”

衛亹稍稍怔忪,覺得對方的話語也在影射自己。

“當今就是舛世,諸侯不聽天子之召,禮法讓位于強霸之争。各國都在變法更新,你卻還在争執于陳規舊例!”鐘寒凜聲說道,“更何況,自古以來任人唯賢,将才何幹于後位?”

一直讓別人發言的季滑突然站了出來,對衛亹起拜道:“大王,臣下認為,鐘寒與衆臣之言都各有理據。今時世大變,确實應該趁勢變更。而鐘寒戰功卓績,亦應有所封賞。但且不論其女子身份,鐘寒抓捕餘孽不力,致使衛國又蒙後患,若封其為将軍……”

“若說後患,那大王應該先查查朝中之臣。畢竟諸公多是侍奉過先王的!”鐘寒搶道。

她的話音剛落,朝間霎時一片寂聲。趙骍想起之前季滑對他說過的話語,面色更沉了幾分。

“大王,臣的意思是,将軍之位可暫緩而定。待到鐘寒徹殺衛頹之後,再行封賜也不遲。”季滑恭色緩解道。

“那,改制更律之事呢?”衛亹肅聲問道。

“臣私以為,諸位之言非是反對更改,只是建議大王慎重行事。如若變更之後更有利于國定民安,那普天同慶。”季滑不緊不慢地打破尴尬,“以臣之鄙見,大王新令即定,那就先行效之。待到之後顯現弊病之時,再及時廢改修訂。”

“大王,臣正是此意。季大人此舉甚好,臣附議。”方才辯駁的文士說道。

“臣附議!”

啞場的朝局又活躍起來,衆人紛紛回聲,唯有那個女子寒眉冷駐。

“那就先如此吧。”衛亹稍松眉頭,對着鐘寒勸慰道,“鐘寒,從今往後,寡人予汝之劍即為王命。汝行權調譴自由無束,待到捕獲衛頹之後,再完賜将軍之位。”

朝堂上一片嘩然,季滑亦是驚詫萬分。他瞟向鐘寒腰間的佩劍,只聽得衛王又問向她道:“那個侍女,汝審訊的如何了?”

“十日。”鐘寒凝眸切齒道,“大王放心,十日之間,我定會取衛頹之命!”

言畢,她不管衆人的反應,行完禮後就離開了大殿。

場上泛起來竊竊私語,季滑沉吟思索間,忽聽衛亹召喚道:“季滑,汝為人恭慎,足智多謀,身懷匡衡天下之才。今寡人封汝為太師,将來輔弼寡人之政吧。”

季滑安順地稽首,但下拜的雙手之後,兩眼不為人知地一陰。

太師一職雖然昭盡了衛王的恩寵,但卻并不代表多少權力。這個至高無上的虛銜,甚及不及鐘寒身上的王劍負有效用。受賞之後,季滑退下細細詳聽。趙骍成為公族大夫,其他人也盡在自己之下,只是那固有的相位特意懸空在了那裏。

季滑顫顫眉心,不解衛亹意下為何。與此同時,他自己私下裏也有些喪悔膽虛。

剛才他的表現太過突顯了,衆人的反應亦對他有所不利。他本是為了大王才拉攏的衆人,可今日之态,恐怕讓衛亹誤以為自己在趁機結營。

季滑暗暗忖量:先王之臣衛亹用之防之,新進之臣衛亹用之慎之,自己和鐘寒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卻一個有名無權,一個有權無名……

季滑不禁竊聲一噓,僅僅幾日,昔時的公子亹便已完全适應了君王的心境。一個空餘的相位,不知又會勾起多少遐想。新律不重家世,以後更是論功行賞。那麽臣下争得越厲害,君王就會贏利越多……再讓他與鐘寒相互壓制,那麽親臣叛主、功臣蓋主的歷史,就很難再次發生了!

朝廷散會後,季滑默默觑看君王。他告訴自己,不論大王有什麽想法,他都決不允許一個女人位居自己之上。衛頹是必須要死的,但最好不要成為鐘寒的軍功。而不論她能否會成為将軍,他都要成為衛國的相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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