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八日·蓄勢待發

第八日·蓄勢待發

這世上比風傳得還快的,就是流言。陳風不會想到,就“兵神願認罪,趙骍或為相”這十個字,還不到旭日東升的時候,就已經豐富得足以編成部小說了。雖然那個時候的人們還沒有小說這個概念。

希明的天色下,一個年輕女子提着食盒穿過市集。她一路聽着衆人的紛談,眉目間隐隐露出憂色。好在長路中多是荒途,過了市肆後,耳邊留下的就只有鳥鳴了。

女子心事重重地走着,不覺間,人已到了冢山。她照舊将食盒交給衛兵,但是這一次,她不由得頻頻瞟向窗內。就連将走的時候,還稍稍留戀了一時。

“陳風,你叫那女孩過來。”廢宅裏面的人說道。

女子受驚身顫,下意識拔腿就要跑。陳風見況不對,即迅押制住她的雙臂。

“跑什麽?”陳風陰沉沉地說道。

女子不斷地翕合着嘴唇,結果一緊張,反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陳風将她拖到窗邊,鐘寒細細端量着,說:“陳風,你把她放開。”

陳風依令松了手,但也擋住了她的後路。女子低垂着腦袋,不斷揉扭衣角。鐘寒貼在窗棂上,問:“誰讓你來送飯的?”

女子沉默無言,陳風推了她一下,斥道:“問你話呢!”

“行了,別吓她。”鐘寒淡言說道,“你把頭擡起來。”

女子縮了縮鼻子,緩緩擡視窗棂間的人。晨光已在窗上打下了和煦的痕跡,可即便是這樣,也暖不了那雙寒銳的眼睛。女子被她的眼光刺得一駭,不由自主地又沉過了雙眸。

“你今天食盒多了一個,是給蘇小乙送的吧?”

女子十指曲緊,淺抽了一口氣。

“你是蘇小乙的姐姐?”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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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失口驚聲。

眼見隐瞞不過了,女子遂小心擡起雙眸。她試問着說:“兵神怎麽知道的……”

“臉。”鐘寒漫不經心地回道,“前天我就認出來了。你們仨一個模子。”

女子聞言,一下子紮跪到了地上。

“這下跪的動作也真是一脈相承。”

女子抖了抖嘴唇,說:“對不住,兵神……”

“現在完全一致了。”

鐘寒揶揄完,示意陳風把她扶起來。

“你不會叫蘇小甲吧?”她說道。

“叫我阿甲就好……”女子答道。

甲乙丙丁,蘇家果真随性。

“兵神,今早我聽見一些傳聞……您真的認罪了嗎?”

阿甲本以為鐘寒浴血戰場,必然是兇神惡煞。如今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肯定會一頓唾罵。但交談了幾句後,她覺得對方比自己想的更好相處,遂大膽問了一句。

“哦,原來已經傳的這麽快了嗎?”

鐘寒辟睨了下陳風,搞得她不知道她是在誇自己還是在罵自己。鐘寒沒有回答阿甲的話語,而是對她說道:“你靠近些,我有辦法救你弟弟出來。”

阿甲驚疑地瞠望向對方,其他衛兵也意外探頭。陳風恍然大悟,率先發問說:“兵神,您是為了他才認罪的嗎?”

話音方落,所有人都為之一撼。阿甲怔然聆着,更是感到喉頭凝噎。鐘寒沒回應她的問語,再一次召喚女子近來。阿甲亦不再畏怯鐘寒,她靜靜走去,輕注向對方的鋒眸。

“誰讓小乙攬罪的?”

阿甲低眉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你知道他攬罪意味着什麽嗎?”鐘寒微微低俯身子,對着她問道。

“按照衛國新律,你們全家都會被誅!即使他跟衛王請求只罰自己,趙骍他們亦不會放過你和小丙,因為只有死人的嘴最為嚴密。”

阿甲微微震栗,她說:“可您攬下了全部罪過,您怎麽辦?”

鐘寒不經意地展眉呵笑,說:“我會被處斬,等我死後,他們還會再來殺你們。”

阿甲惴栗地凝矚對方,但很快,她眼裏的憂懼就化為毅色。她說:“兵神,你說吧,民女能做些什麽?”

“你不怕死?”

“怕才要做。”阿甲眉心微斂,“您剛才也說了,那些大人不會讓我們活的。”

鐘寒哈出聲來,這姑娘倒比蘇小乙坦然。她從袖子裏拿出那支拼粘的羽箭,從窗棂間遞給了阿甲。

重要物品随身攜帶是好習慣,就連那個假的帶鈎,鐘寒都還放在身上。

“等下你入宮去找王後,把這個給她看,就說……”

阿甲謹細地貼緊窗棂,将入耳的悄言默默記牢心中。鐘寒一邊諄諄細言,一邊拔下冠中的藏劍簪,從窗棂間插入女子的髻中。

阿甲呆呆地摸了摸頭,只聽對方又說道“宮裏的侍衛都是我訓過的兵,你拿着這個,他們就會讓你進去。”

阿甲鄭重點首。

“還有,蘇小丙在哪?”

“在那邊陪着小乙。”阿甲向圄場的位置指了指。

“送完飯了,你叫他過來。”鐘寒說道。

一個短衫粗衣的男子在大門縫窺了窺,看完後,他又爬到屋頂上,四處眺探了一番。他眯着眼估摸了下大致的情況,然後悄旋落地,走向僻處的倉房之中。

衛頹站在其中靜待着,他的身邊,還圍着好幾個衣着一樣的武士。

“公子,這裏恐怕也不安全了。大人的意思,是太師一動手,就讓我們掩護你逃離。”男人跪拜道。

衛頹連忙将他扶起,略一沉吟後,他說道:“四處都是季滑的人,外面又有那個女人的守兵,我們跑不出去,反而會暴露子衡阿叔。”

“我聽說她認罪了,安排的兵很快也會被收走!”另一位男子說道。

“那也只是聽說,萬一是計策呢?”衛頹環視着他們道,“你們都是子衡阿叔最好的壯士,我不想你們任何一人枉死。所以在逃之前,我還需要諸君再做一件事……”

他又去到方才的那個男子身邊,說:“對不住,子佳阿叔,最近麻煩您們太多次了。但是我……”

“公子盡管吩咐即可,小人們誓死效勞。”子佳說道。

衛頹貼近他身畔,悄聲對他細說了一番。子佳聽畢後,道了句公子機智,迅速帶手下離開倉房了。

“頹兒……”

一直靜聽的伯姜起身,悒悒輕喚着過來。

她感到自從那日後,衛頹就開始變得異常深沉,就連人情世故之事都不點自通。雖然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這種成長是好事。但伯姜總覺得,頹兒的成長趨向有些可怕。

尤其是他逼她寫的那封信!

“娘,田氏回信了嗎?”

伯姜正想着這件事,兒子的話語陡然刺來,震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還未,而且我想……他們一定也不會回的!”伯姜說道。

“那娘可就錯了。”

那個十歲的孩童轉過身來,靜靜地對母親笑了笑。光影交疊之下,那笑中再無半點孩童稚氣,而是披上了一件陰謀算計。

“那田盤一直念着丢在衛國的那幾塊土地呢,只不過缺一個理由罷了。現在三氏都分晉了,娘當他們不眼紅嗎?”衛頹說道。

“可是你是衛國人啊!而且……”伯姜咬着牙,忿恨地怨道,“不要再讓我寫信給田氏了!”

“娘,現在齊國雖然田氏獨大,但還是守着您家族的名號的!娘作為公室之女,他們于情于理都得為我們作主。”

“什麽做主?一群賊子罷了!”伯姜悁道。

“現在這個世道,什麽賊子不賊子的?”衛頹聳聳肩,“當兄弟的都可以成為仇雠,當仇雠的怎麽就不可重做兄弟了?”

“頹兒!”

伯姜覺得,他雖是公子适的兒子,可現在卻越來越不像衛頹,而是有些像過去的衛亹了。

“娘,我……我只是想救我們!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害別人了,就像峄陽姐姐那樣……”

衛頹看母親真正動怒了,噙淚收起了恣色,又回歸成了她眼中的孩童。

除了鐘寒和衛頹的人,王後的侍女也在四處奔波。清羽和趙骍府外的人說了許久,可即使是王後的口令,那人還是不讓她進去。清羽喪氣地潛身回宮,一換下衣服,她就對燕姬抱怨道:“主子,趙大夫家簡直比王宮都難出入。不管我說什麽,那個人就是死守着大門,連個風都不放進去!”

“兵神當初抓的那兩個人查了嗎?”燕姬說着,持筆沾向墨汁。

“查了,是大夫家的家仆沒錯。奴婢趕去的時候,他們正忙着埋屍體。”

清羽四下瞧了瞧,踮足湊近燕姬說道:“主子,他們不讓奴婢看,但奴婢偷偷擠上去瞅了一眼。以奴婢的經驗,他們那樣子絕對不是自殺,倒像是毒死的!”

燕姬微微頓筆,問:“兵神被關在哪?”

“圄場後面。主子,奴婢還聽說……”

清羽又挪了幾步。她緊附着燕姬的耳朵,悄悄說完了全情。

毛筆因為長時滞頓,毫尖下染出一塊墨暈。燕姬匆忙放筆,拭幹牍上的文字。

木板上朱黑交雜,連寫帶圈地記着一堆搜羅到的信息。但燕姬看着這些,覺得自己的腦袋愈加糟亂了。其實清羽找到舅父了也沒有用,他不會讓她知道他的事情的。

“主子,實際您不用這樣勞碌。大王只是想試探您,并不真的要您查案。”

清羽看着她焦慮的樣子,和聲勸慰道。

“我知道,可是我也想知道一切。”

以往趙骍每次來書信的時候,都說一切順安。可燕姬入衛後,才明白身為三晉之人,在衛地根本沒什麽順安的日子。她知道舅父想讓她放心,今日這種事情,他更不會将她牽扯進來。但什麽都不知道,就能清白無罪了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論是後宮還是前朝。

在家中時,燕姬就曾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爾虞我詐。她的娘親經常教育過她,什麽都不要管,什麽都不要争,什麽都不要聽,什麽都不要問。安安分分地守好本職,老老實實地做好本人……

這是妃府位卑者的唯一保身之道。也就是憑借于此,燕姬才能活到今日。

但是現在,這種保身之道讓燕姬感到窒息。一個是她的恩人,一個是她的親人……這樣無知無憂地活下去,人還是人嗎?

燕姬覺得,即便是自己幫不上忙,也必定要明了一切。而且她感到疑惑,舅父向來都避禍息事,因為三晉的事就足以讓他成為衆矢之的。可聽下人們講,舅父那日氣勢激昂,仿佛是與兵神怨隙很深的樣子……

以燕姬對宮廷的了解,她想,舅父能有此異舉,只會有兩種情形。若麽他真與兵神仇深似海,若麽,他就是受他人所脅,被迫卷入了黨争之中。

但舅父在朝中到底是個什麽情勢呢?誰與他一伍,誰又與他相立?如果兵神與他敵對的話,那她為何又要救他的甥女呢?

“王後,外面有一個女子請見。她說她叫阿甲,能幫王後決案。”

“幫我決案?”燕姬有些疑怪,“快請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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