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碎瓊亂玉5
第20章 碎瓊亂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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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幼童點點頭,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她頻頻好奇回頭,這兩個大姐姐為何會登陌生人的家門。
這戶人家分前後兩院,前院兩間屋子,和後院隔着一道月洞門,後院只是院子,很小,地上坐着一男一女在縫衾被。
女幼童跑到自家母親身邊,摟着母親脖子,俏意十足,“阿娘,我開門了,兩位大姐姐說要見你和阿爹。”
地上面對面坐着的男女,正說說笑笑忙碌着,才讓自家女兒去開門,這會兒才側過頭看到貴人,剛想跪着行禮,被制止了。
挨着幼童的女子喚雲瑜,是這家女主人,她沒見過陸绮凝,甚至不知面前人是誰,只是看見自己郎君示意她磕頭,她照做便是。
對面的郎君就是前兩日剛被遣返回到家中的無罪釋放的男子,楊松。
陸绮凝眼疾手快的扶住雲瑜,她不能受此禮,這些百姓除了言語激烈外,無可指摘,雲笑将楊松慢慢扶起來,這人膝蓋有疾,起身後不忘給陸绮凝拱手。
雲瑜坐到自己原來位置,陸绮凝也席地而坐,她先道:“我是昭钰郡主陸绮凝,夫人有何事可同我言。”
那夫人并不知此人是誰,只瞧自己郎君有些激動,剛拿起縫衾被的洋針的手頓住,她就說呢,不認識的人好生生的登門何為?
原來竟是前些天剛來江南的昭钰郡主,太子殿下的發妻,她順手把洋針見縫插針在褥子上,那被金燦燦的日頭照射着的褥子,便有了道纖細的影子,屹立不倒。
雲瑜直言不諱:“郡主,民婦郎君兩年前被抓走,衛大人給的罪名是文家失竊,民婦嫁與郎君五年哉。”雲瑜指着她對面的男子,“他從未行差踏錯,上敬公婆,岳父岳母,對民婦無微不至,是以民婦不信郎君偷竊。”
雲瑜眼中瞬間盈滿淚水,不自覺地掉落,對面的男子口不能言,雲笑看楊松想站起來,便扶了一把,這男子坡着腳趕忙走到自己妻子身側,想捂着她嘴。
雲瑜把他的手拿開,接着道:“可衛大人執意定罪,我們無可奈何啊,當百姓的,哪跟大官鬥得起,此罪我和公婆一直不信郎君認了,直到那一紙認罪書貼在官衙外頭,我們一家便成了這長柳街過街老鼠,任誰都踩上一腳。”
“郎君他剛認罪伏誅那年,公婆病了,街上大夫都不敢跟文家作對,病情一拖再拖,去歲開年,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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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郡主娘娘,和太子殿下,為夫一朝平反,沉冤得雪,本應吉事,可一切都晚了,不是嗎?”
雲瑜拉着楊松的手,把粗布圓領交袍的衣袖往上拉,“您請看看,這些傷痕,挨了又挨的鞭子,身前身後數不清的烙印,屈打成招,民婦雲瑜敢問郡主娘娘,三年前百姓萬民祈願,甘之如饴,天子是瞎了眼嗎,派一個只會蛇心心腸的衛大人任職!”
“這衛大人,本就是江南人氏,與母相依為命,一舉中狀元,剛任職就黑了心。”
陸绮凝眼底抑着淚,看着雲瑜明明只比她大點,卻滿是苦楚的臉,她心中酸楚漣漪,剛那楊松胳膊上結痂了的傷口,觸目驚心,“那夫人呢,這口惡氣打算怎麽出。”
她聲音帶了點沙啞,雲瑜沒說,這事若發生在她身上,她恐要把衛朝從墳裏拉出來,挫了骨,揚了灰,衛家滿門和九族都該殺。
雲瑜把話敞開了說,她就沒想過能活,反正早死晚死,都是雙腿一伸,進棺材,她是個粗人,只道頂撞貴人,難逃一死。
何況她那些言論,辱罵天子,咒天子遭雷劈,也活不了,是以她剛才說完便拿起那根針,打算把這床衾被縫好。
江南冬日不冷不涼,可她郎君膝蓋受了寒,走路都不穩當,總該晚上多蓋些,陸绮凝剛問她時,她不小心把針紮到了指頭上,血跡慢慢染上褥子底下。
“民婦不想讓衛朝入土為安,甚至還想誅他九族!”這床被子被雲瑜往裏放了很多棉花,她游刃有餘接着用針穿過其中。
楊松拿着一張方巾給自家妻子擦眼淚,他聽得到雲瑜說的,這些話是在為他抱不平,兩年了,他總以為他在牢中認罪,妻子會恨他怨他,平白無故只因貪生怕死認罪。
以至于回家他都不敢開口解釋一句,此時此刻他亦不願在糾結,也不願在辯解,若陸绮凝要怪罪,他也不會獨活。
陸绮凝擡頭望了片刻,隔着層層疊疊柳枝的雲卷雲舒,不讓她自己的眼淚落下來,“好,衛朝這九族該誅,他的骨灰挫了,揚了即可。”
衛朝的九族該誅,他害了這麽多人,還連累了無辜之人,誅九族都算輕的。
雲瑜側頭淚眼盈盈瞧着也跟她同樣席地而坐的女子,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麽,她又重複了一遍,“郡主娘娘,您所言當真?”
她以為朝廷都是偏向官員的,畢竟誰不愛惜天賦異禀者。
陸绮凝點點頭,和煦一笑,“當真,待會我便把旨意送到整個衛氏一族,再派幾個侍衛過來,幫你挖墳。”
那地上的幼童盤腿而坐,手托着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麽,只看到她母親哭了,又看到她母親笑了。
陸绮凝朝後伸手,雲笑把手中一罐饴糖遞給她。
她把糖果塞到雲瑜手中,“夫人要今兒嗎?這孩子不如我領着回太子別院,明兒在給送回來。”
她回去便能吩咐侍衛加急抄了衛氏一族,不出兩個時辰,就能把這些人送上刑場,那衛朝的妻子早早脫離苦海,便做不得數,衛朝母親可逃不掉,還有挖墳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涉及小孩子,家中兩位大人都去了,孩子無人看管也成問題。
雲瑜也沒推拒,直口應下,早報仇日後都是好日子,“文華,今晚和郡主娘娘睡好不好。”郡主替她思慮周祥。
若今兒她和郎君見了死人,甚至挖了人的墳,回來不能見孩子的,得去晦氣,尤其是她女兒還這麽小。
那幼童叫楊文華,正把手中的白線随手亂纏,也不認生,陸绮凝喊她文華,也只是呵呵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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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乘着馬車從長柳巷出來,羽青駕馬車緩行過長街,這街一共有八個巷子,街上多時普通百姓的攤子,行人絡繹不絕,馬車走了好大一會兒,才到最頭那條短街巷。
短街巷只住着幾戶人家,是最短最窄的一條街,馬車進不去,南珵和羽青只好在巷子外,二人徒步進去。
南珵粗略望着這幾戶人家,都是塊石壘起來的房子,牆縫都清晰可見,前面幾條巷子的房屋高些,将這裏的日頭遮了個精光。
他扣門時,發現門都虛掩着,他接着扣了兩聲,順帶打量了一下這院子。
這院子只一進出,兩間屋子,圍城一個四合小院,院落小到只能兩個人并行。
屋內有人聽着敲門聲,掀起門上挂着的竹簾,出來的人就是被南珵放出來的人之一,身型矮小,他深知若沒有太子,他還是那個被押着伏罪的囚犯,來到太子面前,雙手挫搓着褲縫,不知所措。
他無法開口說“請太子安康。”欲下跪卻被制止。
此人姓劉名姜,劉姜一個是父姓,一個是母姓。
南珵随着劉姜進門時,濃濃的一股藥味撲鼻而來,屋內的牆刷了一層膩子,有些都裂的不成樣子,甚至屋子裏都不是床,而是炕。
這裏住着的人是走哪都招人嫌的,是全江南最窮的幾戶人家,更別提見過太子一說,平常就走着去種地,靠天吃飯,地裏種什麽便吃什麽。
劉姜說不出話,從小也沒去過學堂,甚至家中都無一本書,他着急拽着自己的父親,支支吾吾說個不停。
劉姜母親就怔怔坐着,眼睛木讷着,看着一處地兒,劉姜父親不知自家兒子何意,他瞧着進來兩個衣着華麗的男子,皺了皺眉,沒好氣地瞥過頭,重重哼一聲,譏諷:“我兒兩年前被抓走,怎麽,案子又判錯了?”
江南官衙的官員除了升堂外,無需着官服,劉姜父親并不知情,他們這些人不受外人待見,也沒見過什麽貴人,衣着華麗的人只兩年前登過他家門,還把他兒子收了押,他認定這也是官衙的人。
劉姜拽着自己父親搖頭,他父親卻堅定道:“搖頭作甚,除非把我打死,不然別想帶走我兒子!”
兩年前,衛朝派人來抓劉姜,那時劉姜父親在地裏幹活,家中只劉姜母親和劉姜,劉姜被抓時,劉母阻着人,結果被打的不成樣子,後來劉父回來,大夫不肯救治,生怕劉家付不起藥錢,明明可以救治好的病,拖成了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那時劉姜才十歲。
兩年過去,他不過十二歲。
南珵心頭的難過又多了些,官衙裏剩下的兩位不中用的官員,一五一十将情況講于他聽時,就覺不可思議。
光天化日,平白無故抓人,只欺負底下的老百姓,來量身自個兒探案神算子的威風?這樣的人合該千刀萬剮。
衛朝已死,死無憑證,工,刑房的兩位大人,是否參與其中,他不得而知,官衙中的衙役,仆人亦不知情。
南珵背在身後的手從進門開始便緊握着,适才松開,說幫之,醫之彌補不了別人心中的傷痛,妻子被打,兒子被抓,到頭來這一切竟是一場鬧劇,朝廷并不是看上衛朝是個狀元,而是看着是個老實的、真摯的,結果是朝廷瞎了眼。
坊間傳的并無錯之,他平和道:“老伯可想報仇嗎?”
此話在屋內回蕩好一會兒,劉父長嘆一聲,報仇,他嗎,怕是他家都要被燒了罷,氣憤道:“當然,我恨不得把衛朝給拉去喂狗,可是能嗎?我們手無寸鐵。”
不知為何,劉父瞧這兩位大人比前兩天來的那兩位大人順眼,新官上任嗎?他不得而知。
南珵跟和陸绮凝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和煦一笑,心卻一個比一個狠,“衛朝的九族尚在,衛氏一族逃不掉被滅,是全衣冠被滅,還是放點血放到狗群中,無區別。”
衛氏一族本是清貧,只因合力供出來一個狀元,便在城中得了橫,衛朝做盡壞事,家族即滅,無可厚非,但死法是讓其痛痛快快死,還是被折磨而死,南珵會一個一個聽取那些被害之的百姓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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