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蛇蠍真相
蛇蠍真相
韓特助的手腳很快,幾乎就在晏冷淡應付完《行家》拍攝花絮的第二天,他就帶着薄薄一本文件風塵仆仆趕赴集團。
這一天香港的天氣很不好,少見的陰雲密布,雲層盤旋,卻遲遲不見有落雨降下。
許久不見的助手氣色蒼白,他大概是身體還未康複,對寒冷的氣溫感知更強烈,竟然在暖春的季節裏穿了件長外衣。顯眼地套在幹淨整齊的西服正裝外面,一路被調侃,但等他跨進門時還是第一次被辦公室的冷風迎面吹了個哆嗦。
當韓特助的調查報告擺在桌上時,忙于公務的執行人只是掃了一眼,并未第一時間翻開。
韓特助很熟悉他的辦公習慣。
于是他盡職盡責地說起他這些日子以來,通過新渠道調查得到的反饋重點,以簡潔明了的方式概括。
“于先生的人際關系十分簡單透明,并未與我們早期的調查有什麽不同。不過于先生的工作經歷倒是讓我們發現了一點新東西,比如于先生他其實還有一個另外的身份。”
“這件事,我想您或許知道:于先生不僅僅是一位室內設計師,還同時是一位頗有聲望的網文作者。”韓特助說着,就看見晏冷淡處理好手上的公務,遂翻開了他呈上的文件。
“還有......”韓特助平穩的聲線有那麽一瞬間短暫的停頓,他回憶着調查時發現的東西,心無波瀾:“路先生——并沒有任何和之前的調查結果有任何不同。”
文件上白紙黑字,用詞凝練,沒用上多少時間,就很快被晏冷淡看完。
“沒有查有關炙日的往來?”他問。
“因為涉及秦家,并未。”韓特助回答。
晏冷淡垂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用鋼筆在某段字眼上慢慢圈了個圈,像是在沉思。
尖細的鋼筆尖因長時間停頓而洇出黑色的墨水,辦公室內一時之間陷入滿室寂靜。
“去年五月,于玚穿的那件襯衫,你還記得嗎?”男人忽然頭也不擡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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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五月?韓特助一怔。
“有些印象。”事關老板,韓特助一向記憶力很好。他回想起于玚回國那天的裝扮,随即點了點頭,但同時也想起了那時沒有結果的困惑。
他不太明白老板的意思,但還是斟酌着用詞說道:“那天于先生穿的襯衫是白色的,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晏冷淡重複了一遍,鋼筆又在某個段落中的某一行底下劃了兩條杠。
“是的。”
“還有呢?”
還有......?韓特助這回有些二丈摸不着頭腦,拿不清他的态度。
他垂着手立在辦公桌前,克制着視線打量了一下老板人如其名的臉,什麽都沒看出來,但好像又有哪裏不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韓特助很了解自家老板。
晏冷淡一旦工作,就必然會陷入一種玄之又玄的低氣壓狀态,整棟樓也會因為他那張冷臉而戰戰兢兢。
然而今天晏冷淡給人的感覺卻似乎不太一樣。
忙碌而奇怪,沒有低氣壓,沒有冷得掉渣的語氣。自他跨進門,至始至終只有一種冷淡而随意的感覺,不鋒利,但輕而易舉地就能拒人于千裏之外。
哪怕韓深與其共事多年,有着直面一線的不凡經驗,身處此情此景他也猜不透晏冷淡的心思和意圖。
“沒有了。”韓深老老實實地說。
确實沒有了。他只隐約覺得于玚那天穿的衣服好像在哪裏見過,但具體是在哪裏,韓深并沒有頭緒。
這也是他之前未曾言明的主要原因。
既然沒有印象,就說明見的不多,亦或是并不重要,是私事。
倘若是私事,這就不是他能插手的範圍了。
晏冷淡凝神盯着文件看了半晌,目光尤其落在剛剛鋼筆勾劃出的字眼間。他漫不經心地轉了下筆,動作輕巧、視鋼筆的重量于無物,旋即又在空白處留下一行批注。
“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給我訂一張去京城的機票。”晏冷淡閉着眼,一進車內就下達了指令。
秦明月被他毋庸置疑的語調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就手腳麻利地打開手機和相關軟件,一邊查找一邊為上司溝通。
“老板,需要為您騰出時間嗎?”秦明月下意識問。
但回應他的是短暫的沉默,仿佛空無一人的回答。
坐在駕駛位上的特助迷茫地擡起臉,去看後視鏡映出的男人。只見自家說一不二的頂頭上司閉着眼,纖細秀美的手指捏着眉心,他以為晏冷淡沒聽見,便又重複了一遍:“老板,需要為您騰出時間嗎?”
“十天。”年輕的執行人說了一個數字,但又很快否定了:“不,盡量都空出來吧。”
“......好的老板。”盡管對這樣一言不合突然翹班,一翹就是這麽久的騷操作滿心空白,但已經被下放基層磨練得已有心得的秦明月還是茫然地應了,并将原話傳遞給相關的秘書和高管。
他滿心吐槽和疑惑,自然不知道靠在後排座椅裏,閉目養神的男人心底的種種翻湧。
他的腦海裏在這時無端地想起一兩個月前,那個在高山莊園的雪夜。
晏老爺子的聲音發沉發冷,但直到如今晏冷淡才發覺裏面可能浸的是徹骨的冷意,勢如破竹般劃過他的心頭,不忌于是否會留下什麽傷痕。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你不是這樣的人,對嗎?”
是什麽樣的原因,能讓一向不管他的老人忽然說出這種話?
只是單純的路修遠被他帶走的失蹤,是于玚和路修遠的關系嗎?
——還是其他更多的什麽?
在黑暗下行走的過往賦予他的不止是洗不去的血腥痕跡、黑暗底色,還有對于危險的直覺,和敏銳的判斷。
在飛機上,晏冷淡低斂着眼眸,薄薄的嘴角忽然挑起一個笑來。
是冰冷的,鋒利的,瞬息之間擋不住的森冷陰郁傾瀉而出,猶如連環作案的殺人狂魔,氣勢驚人。
他那時是如何回答?
晏冷淡只身下了飛機,穿的是西服正裝,拿的是毒蘑菇電腦包,手腕處若隐若現的是名貴腕表。
他步伐從容,臉色冷淡,仿佛只是參加公司外派的都市精英。不倉促,不忙碌,時間充足。
“對,我不是。”
慷慨的承諾就像一根攥得緊緊的牢繩,堅固到有幾分殘酷地狠狠拴住了大腦所有的情緒,同時也喚醒了身體裏沉睡許久的暴虐因子,随時躍躍欲試着出沒。
鑰匙打開了公寓的門,發出輕微的響聲。
男人站在門邊,陰沉沉的眼居高臨下地掃過一室漆黑。他知道,路修遠不在。
他将鑰匙随手扔進口袋,帶上門。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晏冷淡孤身一人靜靜地立在黑暗中,他那出色的夜視能力令他能夠清晰地看見這個房子裏的每一處細節:真實,溫馨,自然,可靠。
他看見的是白色的、毛絨絨的厚地毯。因為晏冷淡不愛穿鞋,過于熱愛光腳踩在地板上,這才讓路修遠無奈地在家裏鋪了一層這樣的地毯。
于是他拖下鞋,穿着白色襪子的雙腳踩在上面,他沒去看門邊排排坐的毒蘑菇鞋子,或許太錐心。
晏冷淡如同參觀浏覽一般,悄無聲息地在這間屋子裏行走,捕捉着每一處曾經熟悉至極的細節,沒有先去看自己最在意的東西。
男人走到客廳,看見那個灰色沙發,他記得路修遠曾在那裏幾次躺在他的身下,長腿支在他的腰間,他們在那裏做|艾,在那裏親吻。
他還看見沙發旁邊大理石桌幾,那裏的邊角都被路修遠的溫柔包裹,因為晏冷淡的小腿曾幾次無意間撞上過,最後被年長的愛人發現。
晏冷淡擡了擡下巴,順着爛熟于心的方向看見了餐廳。那裏是大理石長腿餐桌,同色系吧臺,還有半開放式的廚房,隔着厚實而幹淨的玻璃門就能看見裏面收拾幹淨的廚具。
路修遠的身影曾一次次地在這裏出現,苦惱地翻閱不同薄厚的菜譜,為上面的步驟和用量在心裏思考。有時晏冷淡走過去,從背後伸出長臂環住他,路修遠還會願意給他一個吻,安撫他的鬧情緒,依着他待在廚房裏做一個小尾巴。
漆黑夜色裏,月光駕車而行,慷慨地将自己的光輝灑遍每一處,寵幸着屬于、或不屬于它的信徒。
晏冷淡慢慢走到一樓的淋浴間門前,他知道裏面有一扇磨砂的玻璃門,會随着水聲漸漲而水汽環繞。有時他們累了,不願意上二樓,就會在這裏清洗身體。
路修遠會縱容他的求|愛,會縱容他時不時冒出頭的占有欲,任由他在他的身上落在種種痕跡,哪怕明顯至極,不能隐藏。
他們很多次都在花灑下赤衤果相擁,熱切親吻,有時還會有更深入的火熱與愛意。
晏冷淡盯着那扇門,長久地凝視。
直到他閉了閉眼,突然不再有興趣去看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點一滴。晏冷淡轉過身,在漆黑的光線裏從容不迫地走向二樓,走向他們的、也就是路修遠的房間。
男人随手推開門,燈也沒有開,徑直拐進去,入目的是那張大床,深色的床品和窗邊飛揚的同色系厚重窗簾。
晏冷淡記得他們在這裏的每一個細節。溫柔的,竊竊私語的,傷害與被傷害的。
他們在這裏糾纏着纏綿,每一個滾燙的眼神都有可能在須臾之間碰撞,愛和欲也因此無法被職責明确的分開。也至于只有融合,他們只有融合在一起,因此他們的關系是親密的、愛戀的,更是破碎的。
莽莽夜色裏,一個高挑消瘦的身影擡腳跨進衣帽間,無聲地拉開戰争帷幕的號角。
男人面無表情,目光平靜。在銀月清輝下泛着白光的手指一件件勾過它們,動作慢斯條理,對待猶如情人之間的愛撫。
黑色的大衣,衣角處繡有引頸受戮的鶴,是斑駁的血和潔白的零落。
“你好,我是路修遠。”
深灰色襯衫,薄紗幾層,星星點點的銀色斑點似銀河的漩渦,長長的衣擺曾凝視過晏冷淡光裸的背。
“我們在一起吧,晏。我很喜歡你,也很愛你,我想和你結婚。”
純黑絲綢襯衫,濃烈的讓人感到窒息,只有光影在特殊的布料上能留下痕跡,随逐流處暗光流動。
晏冷淡曾抱着穿着這件衣服的年長者,不停地親吻他血色盡失的臉,還有在那雪山之巅,被下最重手以盼望馴服的男人毫不猶豫地沖過來,以身擋下最致命一擊,顫抖着抱着他、眼裏流出血淚的樣子。
“你在、你在開玩笑是嗎晏?”
“我求求你,讓我回去......我會做你的情人......”
白色的睡衣,衣領是色彩熱烈的毒蘑菇,是晏冷淡的喜好,也是空空的壁爐和高山莊園的雪夜。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是你的,永遠。”
清冷的銀輝随着縫隙穿透而來,碎了一地的月光伴随着樹影幢幢,猶如鬼魅出行的倒影,破空踏行。
路修遠的衣帽間不止有窗戶,對門牆壁的正上方上同時還有一塊很小的窗口。是以白色的木架十字交接,投射地面時的影子朦胧着落下,好像劊子手舉起的屠刀,殘酷地告訴旁觀者那詭谲的命運早已在不起眼的地方,提前昭示着某種不詳的預兆。
今夜恰好是一個少見的圓月。
晏冷淡的手忽然摸到了一處不同尋常的紋路,黑色的針線穿過白色的襯衫,頂着冰冷月色是比雪還要無瑕的潔白。
他的目光一凝,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直到他抽出衣架,看見深沉的荊棘寫下名字,在雪白的襯衫上白得刺目,随即就在皎潔的星月下、得以窺探見人間蜜意的最真實。
清透明亮的月光下,男人長長的影子低垂,在顫動的十字架倒影下矗立,十字架的倒影影影綽綽,仿佛高溫沙漠中拔地而起的扭曲景象和空氣。
一個黑色的影子就在它的下方,他沉默着,凝視着,低着頭,猶如疑是神的懲罰,也疑是惡徒的忏悔。
以殺止殺,以血還血,以惡止惡。
有人願意放棄漫漫長夜裏的冷月光,丢棄一身造物主贈予的潔白無瑕,也要手藏尖刃地闖一闖被極惡生靈鎮守的十八層煉獄的地心——因為他比世間種種更邪惡,所以當然不懼一切的邪惡。
當罪孽的喪鐘叩響時,是否會有仁慈的神明願意為惡鬼鮮血淋漓的血肉模糊而不計前嫌地長鳴?
晏冷淡終于得到了最終的答案,為什麽去年五月一如既往穿着白襯衫的于玚來見,他會覺得他的男孩兒身上的衣衫很是眼熟。
眼前的襯衫,路修遠的襯衫,于玚的襯衫……
無論是什麽,它們都交織着閃現,等同于無限的錯亂,比任何聲音和說法都要振聾發聩,無須多餘的斷言。
他的腦海裏響起好幾天前,年輕設計師笑着反駁調侃的聲音。
“我哪有瞎說啊,因為路總在我這裏訂的是兩套襯衫,是獨一無二的情侶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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