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留餘慶(四)

留餘慶(四)

那寒冷的冬天,和沒有手套的新年,成了小蘆和昭秦這一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一段傷痕……小蘆望着浸在冰涼的水裏,自己已然完好潔白的雙手,每每回想起這一段往事,眼圈也紅了。

她将涼水拍到手臂上,感覺還是不夠,便兜起一捧水,向衣襟裏只灌了下去,頓時寒涼徹骨。她眉頭略蹙了蹙,抿唇将衣襟打濕,提起采好的一筐竹葉,擡腳回殿。

小蘆一陣脊背刺痛,感覺一股寒氣湧到了腹內,胃裏有些抽搐。這便是了,小蘆咬着牙一路疾走,濕漉漉的衣裳垂貼在身上,連裙子都濕了七分,滴滴答答地滲着水。趁鞋子還幹,趕快回去才好,小蘆心想。小姐此時應該已經喝了那碗桂圓蜜水了,一個時辰內,香丸就要發作……

緊趕慢趕,終于在一個時辰內回到了崇賢殿,小蘆心下暗松了一口氣。急忙回到內室,換下濕透的衣衫,卻猛地被攔住了手——“小蘆,你這是?”一聲問在小蘆最忙亂的時候從背後傳來,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濕衣“啪噠”掉在了地上,小蘆轉過頭,卻見是昭秦在問她。

扯了下小衣的下角,小蘆這才懵懂地說:“小姐快別問了,還不是我今早上迷迷糊糊趕着上林子裏去,踩了滑石,結果……結果半個身子直挺挺地就淹進了河……”說到這裏,小蘆還不忘低頭看看臂肘,像是摔痛了似的。

昭秦松了手,拾起了濕衣服,放進旁邊的大籃筐裏。擡手撫了撫小蘆的額發,昭秦關切地望着她:“小蘆,你打小是和我一起的,以後可別再做這樣的傻事。傷了自己,我怎麽過意得去……”随後低頭不語,手從小蘆額前慢慢垂下,似有昏沉的光景。

小蘆忙背身找來一套昭秦的衣裳換在裏面,外面加了一件寬裙,正好掩住了落腳處的繁複繡紋。扶着昭秦在後頭的卧榻上歇下,小蘆給昭秦蓋上薄被,又點了一支助眠的安神藥香,便匆匆地到了昭秦卧房。她用竹葉擦拭過犀角梳,又向外邊言行禮儀吩咐,醫官來時便直接帶進來,昭秦小姐身子不适,在寝殿歇着。

回到房中,小蘆按照昭秦平日常梳的發式,給自己梳上;又褪下用來掩蓋的寬裙,用墨加長了眼眉,看上去可昭秦病時的模樣一般無二,便挂簾和衣在昭秦床上躺下。小蘆在心中默默地流着淚,若不是範奉秭逼到這一步,她也不至于對小姐這麽做。

不一會兒,醫官來到,隔簾診脈後,回到前殿下方開藥。小蘆急急地拆了頭發,換成自己的發式,套上寬裙,來到前堂,詢問病情。聽醫官說是寒氣侵襲,無有大礙,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賞過銀錢,小蘆和言行禮儀好生送他走了。衆人稱佛念叨之際,小蘆回了內堂,掩鼻将一個裝了鼬尾的皮袋拿來,在昭秦面前晃了晃,一陣惡臭過後,昭秦咳嗽緩過來,迷蒙着眼,似是久睡剛醒的樣子。“小蘆,瞧我這精神,真是越發短了,剛起來的,又睡着了……”她輕輕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不置信地看看周遭,“想是我一時困意來襲,你順手扶我在這榻上吧,今晚我吩咐端行給你添床絲衾,這榻上怪涼的,你今日又落了水,再得了風寒,我怎麽……少得了你啊……”昭秦正打着呵欠,從榻上起身。

突然,窗外的日光刺眼,她猛地想到了什麽,一把攥着了小蘆的手腕,死死地握着!眼裏的光既寒且冷,像是一道破冰的利刃,只傳進小蘆的心下,割得她一抽一抽地痛。小蘆避過頭去,一頭松散的發間傳來鮮竹的清香。昭秦嗅了嗅,一雙秀眉蹙成,兩瓣唇緊抿着,似有說不盡的怨憤,氣也急了,小蘆只覺得握自己手的力道重了三分,指甲見要穿透皮肉!

小蘆再也忍不住,兩行淚汩汩地從紅腫的杏眼中流将出來:“小姐,小蘆知道錯了,可小蘆為的是您……”腿下一震,直直地就要跪下。

昭秦頭微微向後仰着,腳下一浮,腦門裏的血液突突地撞着額心,卻強睜了眼拉起了小蘆,咽下哽在喉中的淚,“你……為什麽要算計我?”說到這裏,氣不覺顫了,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榻上,眼還是直勾勾地盯着小蘆,像是要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小姐,小蘆知道醫官要來探病,便偷偷給您服下香丸,趁您熟睡之機,李代桃僵,用奴婢的風寒,糊弄過範奉秭的眼線。小姐明鑒,小蘆是從小服侍小姐,直到今天和小姐一同進了宮裏。這許多年,小姐只當奴婢是親生的胞妹,多有愛護,小蘆縱是為小姐送了這命,也是份內的事,何況是看如今範奉秭盡力要拿小姐的錯?小姐若是恨小蘆,請盡管送奴婢到餘慶宮去,奴婢絕無半句怨言……”小蘆淚眼婆娑,見身上昭秦那件鮮豔的宮袍亮得刺眼。她掙紮着扯開,擱在幾上。只見她光潔的背上隐隐泛紅,昭秦伸手一試,竟是滾燙一片!

看小蘆燒得遍體通紅,昭秦實在不忍,便将小蘆扶上榻來躺下,蓋得嚴嚴實實;又看她嘴唇幹燥,卻還嗫嚅着,愈發自責,便起身親自倒了茶水,也不使喚言行禮儀,将小蘆用兩三個靠枕支起來,強喂了三四口水。小蘆一面将水咽下,一面仍然昏昏沉沉地“小姐不用如此……”便沒聲息了。昭秦知道不好,又不能再喚醫官來瞧,正是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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