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留餘慶（三）

留餘慶（三）

昭秦只覺得後腦突然一陣猛痛，像是範奉秭在身後冷笑，又像是義父責怪自己不當心，再聽聽，竟是元齊關切地詢問自己的情況……昭秦再也掌不住，倒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嚷着要小蘆給揉揉脖頸。小蘆見昭秦疲态畢現，忙把紫玉鼎遠遠地擱在外面，架起帷簾，替昭秦卸去繁雜的飾物，用心地替她按摩起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昭秦才慢慢緩過神。她支撐着坐起來，迎手接過小蘆給遞來的茶水：“多謝你，不然，我這又不知道要疼到哪一刻去。”右手托着茶碗擱回了桌上，昭秦慢慢地下了涼榻，漸漸地裏清了思路。

她滿是倦怠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絲得意，連她自己也騙不過自己，這宮中的生活，真得好累啊。“既然明日有範奉秭送來的醫官來探我的底細，我們不能讓別人就這麽打定了皇子的主意！小蘆，咱今晚上早些睡，明日還要合那一幫人好好地把這一場戲做大、做足！”

小蘆擔憂地看了看昭秦的身影，略有些富态；但是從前的昭秦從來沒有像現在看上去那麽痛苦，沒有，即使在範州呈家過着忍氣吞聲、受人欺淩的日子，昭秦也從來沒有變得像現在這樣。或許，是宮廷改變了小姐，小蘆心裏默默地想，這宮廷，竟像個吃人的怪物。手心裏一緊，指甲在肉裏掐得自己生痛。

這一夜，昭秦安穩而眠；小蘆卻在旁邊翻來覆去，輾轉不安。

小姐看上去是胸有成竹，可範奉秭觀察了這麽久，始終對我們放心不下，更何況小姐如今有了身子，若有什麽意外……？

小蘆狠了狠心，悄悄地翻身下床，從房裏的箱中取出一枚香丸，取水化了，放進了碗中。蘇合香仍然遍水而傳，小蘆重新躺下，合手央央祝禱：希望上天可以幫她，完成這一次保護昭秦的行動……

一如往常，昭秦起身要先喝一碗桂圓蜜水。小蘆将昨夜就預備好的水溫了溫，端上來伺候着昭秦喝下。看她放心飲用的樣子，小蘆竟有些恍然覺得，自己這麽做像是利用昭秦小姐對自己的信任！手不覺一抖，小蘆端的空碗掉在了地上，一聲脆響，把小蘆驚醒。“我……”小蘆半喊着坐起來，原來是夢，她扶着胸口，感覺額頭中間一片涼意，背後也是。

望了望窗外，蒙蒙的已是一片亮。小蘆便早起了身，到蒻蒲翠林去取新鮮的竹葉回來。這是昭秦在範府的時候，新鮮竹葉擦拭梳齒以後，梳頭就容易梳通。梳齒間少了頭上的油脂，還多了一股自然的氣息，清爽宜人。小蘆知道，此時正值清晨，日溫未上，正适合到竹林去。

經過菃雪橋的時候，小蘆放下手中的扁筐，在河岸邊坐下，撸起雙袖，将雙手浸在透涼的水中。小蘆望着自己潔白修長的手指，想起在範府，陪小姐大冬天裏穿棉籽的遭遇，心下便酸起來……

那還是前年的冬天，臘月裏，很冷，範夫人交給昭秦一袋棉籽，讓他們三天內在府外的農房內，用針線将棉籽串起來，說是要訓練昭秦的手部感覺和靈巧程度。于是昭秦默默地搬出了自己原先的房間，和她提着那一袋的棉籽，來到府外偏僻的小屋。

雖說門口有井水，可寒冷的天氣，早就将井水凍成了冰，她只得每日天不亮，便提燈去山腳下的溫泉莊裏挑水，熬粥做飯；而昭秦更是沒日沒夜地穿着棉籽，由于夜裏燈光不亮，手指上不知戳去了多少傷，教她看了心裏怎能不痛。

主仆二人便在這寒風中的破屋，三天三夜将棉籽穿成，交還範夫人的手中。後來過年的時候，別人都戴着厚厚的手套，只有她們主仆二人搓着手取暖：如果戴了手套，傷痕就無法完整地結痂，會落下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