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密公主
高密公主
我的阿娘分量極輕，是一個不足以被人所記載、更不足以載入史冊之人。她出身不好，非王公貴族之女，只是父親府中衆多奴婢的其一；僥幸懷了我，而我也因為只是一個女兒身，不能為她帶來榮耀。所以，當她亡故以後，沒有人會再記得她。
但阿娘對我的幾件事，我卻深深烙印在了心中，至死都不敢忘。阿娘經常說：“你生出來就是女子，你就要認命，萬不可再與大公子等男子做比較。女人要溫婉恭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再者，你不是夫人所生，就是庶女，身為庶女，要牢記尊卑，萬萬不可做犯上作亂之事。四小姐啊！你可一定要聽話。”
聽話，這兩個字，阿娘時常挂在嘴邊，用來訓誡我。
我至今仍然記得那一次，奴婢們當着我的面議論起了我和三姐這些女子們，說的什麽我倒是忘了，只記得被阿娘聽到後，她帶着我去給嫡母請罪，嫡母認為我并沒有什麽過錯，還重重的責罰了那些奴婢。
寬敞的院落裏，嫡母站在臺階之上，威嚴莊重。我與阿娘站立在側，看着那些傳話的奴婢們跪倒一片。
“平日裏，不見你們如何操心侍奉，反倒是搬弄是非的本事見長。女人怎麽了？你們不也都是女人，若覺得女人命苦，那我就成全你們，早早讓你們轉世投胎去做男人，可好？”
“請夫人恕罪！”奴婢們跪倒了一大片。收拾完奴婢們，嫡母領着我和阿娘進了屋內。阿娘是嫡母身邊的丫鬟，事事以嫡母為先。
嫡母還想對我說些什麽，但也許是覺得我太小，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說給了阿娘聽。我在院子裏玩，看到嫡母口唇翻飛，阿娘未聽兩句，卻跪下發誓。我湊近了一聽，原來阿娘覺得嫡母所言實非女子本分。我作為國公後人，理應學習女子該學的，等到年歲一到，由父親将我嫁出去，日後做好為人妻、為人母的本分，不給國公府的臉面抹黑，就是我這一生做人的紅線。倘若我心思不正，日後給國公府丢臉，合該亂棍打死，方全祖宗顏面。
看到阿娘的言之鑿鑿，當晚，我便發了高燒。我害怕了，我不願去為人妻、為人母；我又怕我偶爾心思不正，嫉妒起三姐的玩意和衣裙，被阿娘看出，招致阿娘對我的亂棍打死。我反省了很多，越反省，越是發覺了我自己更多的問題。我不止嫉妒三姐的玩意和衣裙，更是嫉妒三姐是嫡母所生，又貌美又聰慧；我還嫉妒長姐是長姐，嫉妒長姐女紅好，做的菜肴香…我嫉妒和羨慕每一個姐妹，甚至每一個人，從那些人身上，我都能窺見自己的嫉妒和羨慕。
在自責、害怕、反省與渾渾噩噩中，我竟一連生病了半個多月。期間，大夫一度認為我就要年幼夭折，卻沒有想到我竟然又挺了過來。後來，府外來了一個游方道士，竟然說我是個長壽的，現在如此這般是府中有妖怪，我命硬能将妖怪克死。他還想繼續說，卻被我的嫡母給打斷了。卻不料，他不為所動，繼續說了起來。他說不止我長壽，府中當家的老爺和夫人更是尊貴的，是天上的神仙降臨。他說了好一通話，我的白眼珠都翻上來了。
後來，我聽說，嫡母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花了錢買了他的符咒。
不久後，我的病就好了，阿娘卻病倒了。嫡母又請來了那位道士，道士說妖怪上了阿娘的身，嫡母卻看出了道士在裝神弄鬼，直接将他打了一頓，又派人搜出了他的身世，原來他就是一個乞丐，因緣際會認識了一個游方道士，那道士被餓死後，他就繼承了道士的衣缽，想要混些銀子。
我哭着在阿娘床前侍奉，想起書中所言，明白都是我未做好女兒本分，連累阿娘生病。我又想起了阿娘的話，又從阿娘的話中想起書中的話，因此哭的更加不能自已。就為了三姐的玩意和衣裙，我讓阿娘衣不解帶的照顧我半個月，連累她病倒。我身為女兒，沒有盡到女兒本身。我太不孝順了，我太壞了，我給祖宗丢臉了。
父親未能來看阿娘，阿娘卻心心念念着父親。臨死前，她緊緊地握着我的手說道：“乖女兒，你可一定要聽話，聽你父親的話。你要孝順你父親，知道嗎？”
我哭着點了點頭，但心中十分不解，阿娘的主子不是嫡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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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吩咐了我之後，仿佛放下了心頭大石，此刻，她開始回光返照。她一臉笑容，喃喃自語道：“老爺，我比夫人更愛慕你…我知曉你的抱負，知曉你的委屈…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被夫人管着，猶如娘管老子一般。你可憐啊！你喜歡我，卻不敢違逆夫人。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體諒你，我心疼你。幸好，我為你生下了一個孩子，雖然不是男孩，但她也會孝敬你的…她也許就是為了孝敬你而出生的…”
阿娘教導我要聽話，這一點，我記住了一生，也将這個詞語當做了我的一生之重。
眼看着阿娘斷氣，我痛苦得不能自已。這時候，嫡母帶着奴才們走了進來，開始料理阿娘的後事。嫡母剛走進來，就看到了窗邊有一個小小的黑影，她警覺地出聲道：“是誰？”可當奴才們去看之時，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嫡母覺得是我阿娘走時不安心，因此在她遺體前鄭重說會好好待我，讓阿娘放心。我沒有開口，因為嫡母的心裏并不只有父親，她還有她的抱負，她的兒女，因此，我要悄悄的履行我作為一個女兒的職責，我深知我目前沒有任何力量，因此要隐藏我的想法，在她們不好好對待父親之時，挺身而出，讓她們措手不及。
阿娘死後，我兢兢業業的守着一個國公府女兒的職責，在履行了國公府女兒應盡的本分之外，我關注着府中衆人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們會讓父親難受。
而這事，導致了我與二姐的嫡母陣營的第一次沖突，繼而也導致長姐被嫡母所訓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