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六的晚上總是喧嚣而又寂寞,喧嚣的人自不明了旁人的寂寞,而寂寞者卻總在孤芳自賞的表皮下不可自已地惆悵。

向前的狀态顯得有些難以界定,他坐在吳記醬骨點裏啃着骨棒,對面坐着如花似玉的女友,一邊講着笑話,心裏卻隐隐覺得有些空蕩。

或許戀愛本身就是這樣,他自己告訴自己。

“晚上你有什麽計劃?”朱品如看他。

向前聳肩:“不是在陪你麽?”

朱品如喝了口湯,眼神有些游移:“我的意思是,你今晚要回宿舍麽?”

向前頓住,皺着眉頭打量她,“什麽意思?”

朱品如低頭:“我總覺得你是勉強和我在一起,好像對我沒太大興趣。”

向前想要反駁,朱品如卻打斷他:“然後我室友他們就出了這個馊主意讓我把你綁住,你當我沒說過好了。”

她滿臉通紅,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而偷偷瞥一眼向前的表情,後者卻看着窗外,偶有車輛駛過,他帥氣的臉孔在近遠光燈的映照下顯得斑駁陸離。

“我先前沒和你提起過,”向前突然開口了,“我的父母親在我小的時候離婚了,我現在和你說起的爸爸是我的繼父,弟弟也不是我的親弟弟。”

朱品如坐直身體,她不太能理解為什麽向前這個時候要說這些。

“我媽以前和我談失敗的婚姻的時候,曾經說過,她就是在年輕的時候太草率,從來沒有想過其他可能性,看到選項A就選了,而忽視了選項BCD。”向前對她笑笑,“所以她讓我做事情一定要謹慎,做男人一定要負責。”

向前握住她的手:“我們還很年輕,未來可能性幾乎是無限的。我自認也并沒有好到讓你要做出什麽犧牲綁住我的地步,你可能有點不安,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先提出分手,但你來去自由。”

朱品如忍不住有點想哭,不知道是出于感動還是出于尴尬。

向前給她盛湯:“我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晚上在宿舍,向前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常有人說整個大學時期,大三是決定未來命運的最重要一年。在這一年裏,有人準備考研,有人開始考GRE托福,有人在選擇定居的城市,從事的行業。大家雖然未必明言,可每個人都在心裏彷徨。

為并不太遠、卻無比模糊的未來。

鐘遠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考回B市,他們先前約定的是25歲,但盡管鐘遠沒有明說,向前也能感覺到,家裏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早點回去。

可朱品如又平白增加了一些變數。

她是本地人,曾經在不少場合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訴他,她并不喜歡B市——龐大的人口,擁擠的交通,污濁的空氣,高昂的房價,令人窒息的生存與競争壓力,她說的不無道理。

可惜很多事情是不可調和的,向前還是願意回到生長的故鄉,那裏有雄偉的城牆、熟悉的街道、金生隆的爆肚、什剎海的荷花,還有正在老去的爹娘。

當然,還有鐘遠,那個牙尖嘴利的控制癖患者。

暑期旅行在他的堅持下仍然沒有取消,只不過出于經費限制,他們大二暑假選擇的地點是承德,避暑山莊一日游,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聊勝于無。

明天去買暑假回家的火車票吧,向前悶悶地想。

第二天,向前無比順利地買到了回B市的機票,正準備坐車回學校,就在買礦泉水等車的時候,卻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一輛的士停下來,上面走下來兩個男生,其中一個拎着碩大的旅行箱,上面還貼着航空公司的封條。

兩人靜靜地站着說了會話,便一起向站臺走去,他們的肩膀有意無意地蹭在一起。然後在即将分別的時候,想來是以為無人發現,其中一人輕輕吻了吻另一人的額頭,捏了捏對方的手,然後在原地默然看着那個人離開,直到身影隐沒在人海。

向前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像是窺探到了驚天的隐秘,想要趕緊跑走,卻又感覺雙腳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而那個人不無惆悵地轉身,正好與呆若木雞的向前碰了個正着。

向前扯扯嘴角:“學長。”

邱明愣了愣,卻笑了:“你這麽心虛做什麽?一副快被吓哭的樣子,咱們是不是反過來了?”

“我沒別的意思,”見他并不尴尬,向前也松了口氣,“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和江學長竟然是那種關系。”

邱明左右看看:“一道回去吧?”

正式上班時間,公交車上人很少,兩人坐在最後一排。

“為什麽想不到?”邱明打破了沉默。

向前意外:“想不到什麽?”

“我們看起來很不般配?”邱明好像看起來很是在意。

向前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學長的腦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不是,以前我一直覺得,呃,homo什麽的,可能會比較娘……”向前的聲音小下去,“但是兩個學長都不娘,所以我才覺得意外。”

邱明皺皺眉頭:“嗯,咱們學理工科的,思維上邏輯漏洞一定要少,這些都屬于偏見吧?比如誰規定黑人一定跑步快,少數民族一定唱歌好了?當然了,這些和媒體或者說影視的宣傳也脫不了幹系。”

向前趕緊表忠心:“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學長你放心,比你更小衆的我都見過。”

“誰?”邱明八卦本性永不泯滅。

向前思考自己能不能說,最終決定模糊化:“哦,我認識一個人,他說自己是asexual,無性戀。”

邱明笑出聲來:“說實話,以前剛剛發現自己喜歡江晚的時候,我曾經查過很多這方面的資料。學術界有一種觀點,世界上其實沒有無性戀,如果生理正常卻號稱自己沒有欲望的話,這種人大多是出于恐懼,要麽是對自己真實性向的恐懼,要麽是對欲望本身的恐懼。”

向前聽的很憂郁:“能治好麽?”

“那倒不必,”邱明天性樂觀,“世上的事情,無論有多難多複雜,時機到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向前正茫然地點頭,就聽邱明又說:“何況,喜歡某一個性別與喜歡某一個人,是有本質區別的。我猜測所謂的無性戀,很有可能是除了自己,還沒有找到在乎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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