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是明軒
我是明軒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劇本研讀會上。
嚴行秋這天并不舒服,嗓音沙啞,連帶着喉嚨都像是腫成了一個海綿一樣,悶悶地塞在那裏,不上不下。他為了不影響別人,戴了個黑色口罩,但是沒戴帽子,不想給別人留下什麽耍大牌的印象。
盡管思考得如此周全,但還是免不了落人口舌。
林明軒從洗手間整理完出來,站在門口洗手的時候,就聽見一旁背對着他的兩個工作人員在瞄着一個地方,偷偷說小話。
他裝作不經意地一瞥,看着那個方向正是嚴行秋的背影。
“來研讀會還戴口罩,又沒有記者拍攝,大明星的素顏居然這麽見不得人嗎?”
“他說的是嗓子不舒服,但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瞧不起我們而已。”工作人員做了個鄙夷的表情,“他跟上一個組的時候我也在,當時他在那裏看劇本,我在背後叫他。周圍也不吵,距離也不遠,但就是理都不理我,搞得我可尴尬了,我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可不是嘛,聽說……”
那個工作人員話還沒說完,似乎是才發現身後來了個人,清清嗓子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拽着另一個人急急走了。
林明軒看着兩人的背影,只是大力地甩了甩手上殘餘的水珠。
他來的時候嚴行秋還沒來。去完廁所後,嚴行秋來了,但是到場的人也将會議室塞得差不多了,林明軒便也沒有刻意地繞過很多人去和嚴行秋打招呼。
進場後,他坐得離嚴行秋很遠。
他坐在側邊第二排的一把小椅子上,而嚴行秋坐的是導演旁邊的一號位。連那把椅子也比他的高級不少。
他的椅子上會貼上自己的全名,以示區分;而嚴行秋的椅子上什麽都沒有,因為大家會默認那就是嚴行秋的。
畢竟他飾演的只是一個連主角表都上不了的十五六號角色,而嚴行秋拿的是男主角的劇本。
雖然他喜歡了嚴行秋很久,但兩人本就不是一條軌道上的人。
熱情開朗如林明軒,此時也不免感受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失落。
就像月亮近在咫尺,伸手卻撈不着它。
他也明白他倆的差距,所以沒打算去攀談,只是在嚴行秋看過來的時候非常主動地露出了自己的一口白牙。
嚴行秋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盡管如此,林明軒還是可以看見那雙靈動的眼睛彎了彎,對方朝他輕輕點了一個頭。
研讀會順利結束,其間嚴行秋開口說了幾句很短的話,其他幾句長的、必要的都是由他身邊的尤澤代為傳達。
林明軒身邊的小演員在偷偷和另一個演員說話:“嚴老師和尤澤導演關系這麽好啊?”
“聽說他們是大學室友呢。”
林明軒看着遠處兩人時不時靠在一起的身影,有些出神。
第二次正式見面時,是拍第一場對手戲。
雖然已經入秋許久了,但是依舊帶着夏天的暑氣,熱得人分不清季節。太陽懸在空中,藍藍的天連一片雲都沒有,陽光就那麽直射着衆人。
鏡頭都已經被曬得發燙,攝制組只好在小小的地上撐上了一把大傘,齊齊躲了進去。但演員需要在面前的草地上開心地奔跑,在這個氣溫下,無疑是雪上加霜。
跟嚴行秋對戲的女演員夏若煙熱得拿着臨時劇本直扇臉頰,妝補了一次又一次,最後斑斑駁駁得不成樣子。
她氣得想哭:“嚴老師,這場戲我是情緒不對還是表演方式不對,怎麽導演就是不給過呢?”
嚴行秋昨天的戲拍了個通宵,此刻被曬得有點精神不濟。
盡管如此,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朝夏若煙說:“尤澤導演是這樣的,比較追求完美,不是你的問題,放心。”見夏若煙還是明顯焦灼不安,他又補了一句,“尤澤導演對鏡頭表現力要求比較高,所以每次拍戲喜歡多拍幾組鏡頭,給後期剪輯多點發揮空間。”
夏若煙聽他這麽說,這才放下心來,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松了不少,果然後面拍了兩組就成功地結束了這場戲。
嚴行秋坐到尤澤身邊的小木凳上,享受着一旁的風扇:“好熱。”
尤澤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助理給他的冰檸檬茶遞給他:“喝點吧。”
見他舒服得微眯了眼睛,尤澤這才“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你喝得,像沙漠裏半個月沒喝過水的駱駝一樣。”
嚴行秋橫了他一眼,哼哼幾聲沒說話。
尤澤也沒在意,自顧自繼續道:“剛剛聽見你們聊天內容了。怎麽在背後還評價我?追求完美,要求高,這是該是我的臺詞嗎?”他有些不滿地晃晃指頭,指責嚴行秋的惡趣味行為,“我的謠言怕不是都從你這兒傳出去的。”
嚴行秋把嗓子裏的檸檬水咽下去,這才慢悠悠地說:“安慰安慰人家,像你那樣只顧着罵,不點出關鍵,她想改也不知道怎麽改。
“她就是狀态太緊繃了,導致鏡頭裏出來的神态不靠近角色,專業能力還是在的。只要讓她放松就行。”
所以嚴行秋才會說那些話。
再者說,也不是瞎編,畢竟尤澤的确愛拍很多鏡頭作為備份。
尤澤把下巴一支,悠閑自若:“那是因為人家小姑娘很喜歡你,一和你對戲就緊張。當時參加面試的時候,她有提過你的名字,一提到,那耳朵就像着了火一樣,也就你看不出來了。”
嚴行秋把杯子裏的冰塊晃得直響,極淡定地又吸了一口:“我看出來了,但是我們不配,不适合。所以我當作不知道。”
林明軒就是在此時撞進嚴行秋視野當中的。
帶着一股少年氣,是那種初陽般的生命力,遠遠地看見嚴行秋就奔了過來,莽莽撞撞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嚴老師好,我叫林明軒。”
似乎是為了彌補第一次見面時稍顯不禮貌的缺憾,他這次顯得格外熱情,力求給嚴行秋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打完招呼後,他似乎猛地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小演員,這麽做不合适,于是伸出的手有些半縮不縮。
而嚴行秋毫不在意,他客氣地握了上去,然後拉過一旁的空椅子,放在林明軒跟前:“坐坐吧,我們的戲還要再等等。”
前兩天拍群戲的時候,他注意到林明軒過。當時正在拍警察局的群戲,嚴行秋在一衆演員裏面一眼就看見了林明軒。
大家都因為重複拍攝的鏡頭而顯得多少有些不耐煩,而林明軒眼睛亮亮的,笑起來時會露出他的一顆小虎牙。
別人不叫他,他就乖乖地呆在那裏;一叫他,他就會顯得格外熱情。
所以即使兩人并沒有單獨見面過,卻也在一定程度上熟悉了彼此。
尤澤僅僅看了他倆一眼,就識時務地出去了,留下兩人坐在監視器面前,他轉身去檢查下一場戲的拍攝道具布置。
林明軒有點局促地坐下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為好,只好把自己的劇本放在膝蓋上。
這個地方雖然有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可是都沒有靠近。
嚴行秋察覺到了林明軒的緊張情緒,開始攀談:“之前有演過戲嗎?”
他在演員名單看到過林明軒的名字,所以多少了解一些,甚至知道林明軒小自己四歲。可到這時,還是害怕自己有漏下什麽。
“只在學校演過一些微電影,這回還是第一次正式演戲。”他說着說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經驗還是不夠,有些地方還需要嚴老師多指導指導。”
有些稚氣的動作使得嚴行秋想起了之前自己剛剛出道的樣子。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小孩了。
“不用緊張。”他低下頭悄悄地笑了出來,“也不用這麽客氣地稱呼我,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行秋’,他們都這麽叫。”
“行秋。”林明軒把這兩個字在自己的齒間轉了一圈,“好的,行秋。”
這回對話之後,氣氛緩和了不少,即使周圍安靜也不太尴尬了。于是嚴行秋擡手習慣性地調整了一下耳朵裏的助聽器,拿起劇本認真地回顧等會兒要拍的臺詞。
一旁的林明軒卻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如果問當時林明軒的感覺,他覺得是火星撞地球。
雖然嚴行秋表現得很溫柔體貼,但他進入圈內後,聽過許多人的小話,不禁也有時會懷疑起自己曾經喜歡的嚴行秋真的是那個樣子的嗎?
誰知這第二次見面,如水的表層不僅沒破,還添加了幾絲堅實感的意味,就像是水陸交雜的地球一般。
給了林明軒幾分繼續的勇氣。
他看了一會兒已經反反複複背過很多遍的臺詞,悄悄地掏出手機,在為了戲創建的大群裏翻了翻,找到嚴行秋的名字。
嚴行秋的微信頭像是他養的一只金毛。
林明軒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勾了起來,他不猶豫地發送了好友申請。
申請欄寫着:行秋,我是明軒。
下一場戲是林明軒和嚴行秋的對手戲。
場景不變,還是眼前的這一片空曠的草地,與剛剛不同的是,現在這場戲是男主角在此回顧去世女友,小警員來這個地方找他,詢問線索。
林明軒站在那片草地上,随着時間傾斜,光線此時已經昏黃了不少。稀稀疏疏栽種的樹木随着風沙沙作響,被吹落的葉子飄到了他的肩膀上,但他沒有去管。
因為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遠處的嚴行秋身上。
嚴行秋孤身一人站在草地中央,正垂着眼睛代入情緒。
林明軒剛剛看了嚴行秋和夏若煙演那場戲,那時的嚴行秋和此刻的一點不一樣。
随着“action”的聲音,嚴行秋擡起眼,望向半空,眼中的悲傷幾乎要溢出來,微紅的眼眶細細顫抖着,努力想朝緩緩走來的林明軒擠出笑容,卻在幾秒後選擇了放棄。
林明軒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他演戲。
看着他瞬間入戲的表情,震驚了半秒,而後迅速地代入了自己的角色,低下頭後站在了嚴行秋的身側:“我是來找你詢問案件細節的。”
嚴行秋并沒有順應着回複他,而是咬着下嘴唇,把外洩的情緒憋了半分回去:“你知道嗎?這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陷入了另一種奇怪的情緒,表情略顯放松,似乎正在回憶他和她在這裏愉快地打鬧、奔跑的場景。
“都怪我,把她牽扯了進來。如果不是我……”他說不下去了,一滴眼淚從眼角滾落了下去,鼻頭輕皺着,不願再想起她帶着肆意笑意的臉。
林明軒看着他哭到顫抖的肩膀,想抓住什麽卻不知道該往哪抓的手指,抿了抿嘴唇,嘆了一口氣,說道:“希望你節哀。”
原本劇本上寫的內容就該到此為止,可他看着嚴行秋的狀态,将自己也代入了那個戲裏的世界。
說不清是在疼惜男主角本身,還是在疼惜嚴行秋。林明軒就是不忍心讓嚴行秋再這麽傷心下去,他攥了攥手,慢慢地放在了他的左肩上,極輕地從左往右撫了撫,停在他的脖頸旁蹭了蹭,眼裏的不忍清晰可見。
“卡——”
尤澤舉着小喇叭喊了一聲。他坐在監視器前,即使隔得較遠也可以看見他激動的笑容:“很好很好,就是我想要的感覺,一條過了。”說完,他和林明軒對視,贊賞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