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謎題

你是謎題

之前林明軒被人硬推薦來的時候,其實尤澤是不滿的。

他看着推薦人,指了指林明軒的簡歷:“我沒聽說過這個演員,他也沒有什麽作品。這個戲中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和男主角有很多場對手戲,其實算個偏重要的角色,交給他,我不太放心。”

這個劇本是他親手一點點創作的,包辦了編劇和導演的工作,所以相比以前的戲,這部戲他投入了很多很多的精力。

塑造這個小演員角色的時候,尤澤也是很用心的。

尤澤知道一般的懸疑劇中,總會有一個熱血的新人警員,這個形象幾乎是刻板的,甚至是一出現觀衆就會猜到他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所以尤澤對這個角色的戲份反複琢磨,力求他能夠給觀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打破那種固有的刻板印象。

推薦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見過這個孩子。雖然之前沒演過戲,但是本人很有靈氣,他自身性格就和這個角色很像,你可以放心。”說罷,似乎覺得這樣的理由吸引不了尤澤,他又說,“他很純粹,我覺得你會喜歡。”

尤澤聽他這麽說,難得沉默了。

能被人用“純粹”誇贊的人,應該不會差?

他收下了林明軒的簡歷,讓林明軒來現場面試了一番。

雖然林明軒的氣質略顯稚嫩,演技也有些缺漏,但如推薦人所說的那樣,他身上的純粹氣質真是獨一無二的,和戲中熱血的小警員仿佛就是一個人。

不管對方是誰,他永遠是那個不加掩飾的樣子。

尤澤雖然沒有表面表态,但還是把這個角色默認似的交給了林明軒。

而此時林明軒和嚴行秋的第一場對戲,更是讓他确定了這個選擇并沒有錯。

不僅是林明軒會随着角色的性格自由發揮,專業能力過關,而且他和嚴行秋的氛圍感是奇妙的。

說不清楚具體是什麽,但是兩人站在一起,就會覺得他們應該早就認識。

嚴行秋聽着尤澤的叫停聲收回了情緒,他往後退了一步,擡手抹了抹眼睛,擦去了臉頰上滑過的淚痕。

就像他開拍前代入情緒總是習慣性垂眼一樣,停止時後退一步也是他的習慣動作。

似乎這一退就可以讓嚴行秋從紛雜的故事中迅速抽身一樣。

林明軒的手還沒有放下去,但随着嚴行秋的動作一下落了空。

他還不了解嚴行秋的習慣,以為這是嚴行秋不習慣他接觸的反應,他眼裏不自覺地落寞了幾分。

盡管如此,他還是體貼地從側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巾,遞給了嚴行秋:“擦一擦吧。”

嚴行秋沒料到他會随身帶紙巾,他以為以林明軒的性格不會做這麽細致的事,所以瞬間感到有些欣喜。

嚴行秋笑彎了眼,接了過來:“謝謝你。”

這一上一下兩個落差把林明軒打蒙了,他覺得自己更猜不透嚴行秋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了。他只好幹巴巴地将手交疊在一起搓了搓,表現得像自己什麽都沒做一樣。

紙巾上除了自帶的清香,還有一股其他的好聞氣息。

嚴行秋覺得這應該是林明軒身上的味道。

和他本人一樣,一瞬間讓人印象深刻,尾調卻又是淡淡的、令人感覺舒适的。

嚴行秋擦完了淚水,将紙巾好好疊起,放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新的機位正在布置,他們要在剛剛基礎鏡頭的基礎上補充一些新的不同鏡頭。

化妝小姐姐過來幫嚴行秋補妝,蓋住剛剛哭濕的痕跡,嚴行秋半閉着眼睛讓她補眼妝,長長的睫毛在刷子下一顫一顫的。

化妝小姐姐邊補邊忍不住稱贊:“嚴老師,你這睫毛真長啊,無論多少次見我還是想誇。”

剛剛被眼淚浸濕的睫毛現在還微塌,嚴行秋笑着回:“沒有這麽誇張。”

林明軒也不需要補妝,在一旁默默看着,沒有開口但是在心裏默默道:我也覺得。

對戲時,他和嚴行秋離得很近,眼淚從眼眶滾出時帶過睫毛,順着微翹的弧度滑過,直到睫毛承不住重量才墜下去。

他那一刻覺得,嚴行秋哭得真好看。

補完妝了,一切準備就緒,兩人站在原來的位置上調整情緒。

這次要補拍的是近身鏡頭,先拍林明軒的臉,嚴行秋在一旁幫助林明軒入戲,也順便入一個虛影畫面。

嚴行秋又自顧自地垂下了眼,而林明軒看着比剛才更近的機位,心裏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緊張。

之前參演微電影的時候雖然也有過近身拍攝的時刻,但在場的人員并沒有這麽多,不會這樣烏泱烏泱一大片。

更何況前面和他對戲的還是嚴行秋。

嚴行秋再擡頭的時候,就看見他很明顯的咽口水動作。

嚴行秋眨了眨眼,情緒有些脫離。對待拍戲這事他還是很認真的,此時語氣難免帶上一絲嚴肅:“有什麽問題嗎?”

林明軒皺着眉頭,以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我有點緊張。”

嚴行秋被他過于真誠的态度弄得一蒙,嚴肅的臉洩了氣,他沒想到嚴行秋會這麽老實,一瞬間沒忍住,脫口而出:“你怎麽這麽可愛。”

說完以後,他也自覺不太合适,欲蓋彌彰一樣地清了清嗓子,恢複了以往那個正經的樣子,但還是掩蓋性地噼裏啪啦說了一堆:“不用緊張,尤澤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你被喊卡了也只是被說幾句,到時候我幫你,他不會罵你的。而且你是新人演員,得多體諒一下你,他選擇了你自然也做好了這種準備。你放心演就好。”

聽着他明顯多了很多的話,林明軒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他是害羞了。

不知道真正可愛的是誰,都能被自己說出的話給搞害羞。

林明軒确實有被安慰到,後面的表演他進行得很正常。

原本戲份就該這麽結束,但是天空突然急速變暗,悶悶地響起了一聲雷。

在場人員都被吓了一跳,嚴行秋也不例外,但他的表現顯然很不正常,因為不止臉色白了好幾分,而且連那漂亮的嘴唇都在壓不住地顫抖。

嚴行秋似乎在努力控制,他把下嘴唇壓在齒間,死死地咬住。

他的嘴唇比較薄,這麽一咬就凹下去了一小塊,周邊的血色都被咬沒了。

林明軒随着衆人盯着天空看了一會兒,琢磨了一下雨會不會落下來,不經意的一扭頭卻看見嚴行秋的這副樣子。

嚴行秋還怕打雷嗎?

他站得離嚴行秋近了點,因為身高略低了一下頭,沉聲道:“你還好嗎?”

嚴行秋瞧了他一眼,眉眼斂起,嘴硬道:“沒事。”

他想避開林明軒的目光,于是左右挪了一兩步,轉身輕搓了一下左邊耳朵。

這聲雷在助聽器裏顯得異常清晰,仿佛在他的腦子裏狠劈了一下,讓他一瞬間空白,不知道究竟該幹嗎。

他幾度想直接把它摘掉,但是理智告訴他,這在劇場,如果摘掉聽不到聲音,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恍惚間,原本在遠處監視器那塊的尤澤已經略顯着急地快步走了過來,攬過嚴行秋的肩膀,邊把他往監視器那邊帶邊對衆人說:“這場戲結束了。要下雨了,辛苦各位收拾收拾回去了。”

聽到後,工作人員開始在副導演的指揮下匆匆地收拾東西。小助理純純跑過來把手機等東西遞給林明軒,順便塞了一把傘,卻看見林明軒興致缺缺地看着一個方向。

她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看見了嚴行秋和尤澤貼在一起的背影:“哥,你看什麽呢?”

林明軒收回目光,邊說“沒什麽”,邊邁步和純純離開。

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感覺很郁悶。

嚴行秋就像個謎題一樣,很明顯地放在他眼前,但當他想去挖掘得更深的時候,那個謎題就會自顧自地裹上一層,把自己埋得更深。

他好奇又郁悶,一肚子悶氣。

心裏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我一定要解開這道難題。

而林明軒沒注意到,當他轉身時,随着一聲更明顯的雷聲,嚴行秋整個身軀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他們這次出的是外景,所以尤澤開來了自己的車,沒有一般慣有的休息室,他便把嚴行秋帶到了自己的車旁。

嚴行秋站在副駕駛座旁,他并沒有打開門,而是睜着微紅的眼看着尤澤:“阿澤,我想坐後座可以嗎?”

副駕駛座可以看到空中的雷閃,他不喜歡。

尤澤心裏倏地疼了一下:“當然,你想坐哪兒都行。”

他幫嚴行秋打開了後座車門,嚴行秋縮到了車座上,拿過尤澤擺在後座的外套,在前方裹住了自己。

他的臉本來就小,現在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濕潤的眼。

尤澤回到了駕駛座,調整了一下車內的空調,扭過身看着嚴行秋:“沒事了,我把你帶回去,很快就到了。”說完,他自顧自愣了一下,“是回你那兒,還是我……”

嚴行秋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我家。”

尤澤突然頓住了,随後沉默地挂擋開動了車。

嚴行秋把外套拉了上去,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雖然眼前只有黑暗,卻給他很大的安全感。

除了拍戲,他不願意在別人眼前落淚,但此時,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嚴行秋失去了父母,好不容易從困苦中脫身,卻發現自己仍被困在牢籠中。

尤澤是他為數不多全身心信任的朋友,他不願意再賭。

他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失去了。

嚴行秋對尤澤感到很抱歉,也對現在的自己感到無力且無奈。

“阿澤,對不起。”

尤澤在前座聽到嚴行秋悶悶的、帶着濃濃哭腔的聲音,知道嚴行秋又陷入了自怨的旋渦中。他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極溫柔的語氣說:“沒關系,是我自願的。”

他怎麽會怪嚴行秋。

嚴行秋已經拒絕了無數次他的示好,也多次明确提出過只想和他當好朋友,但他還是止不住地關心嚴行秋,控制不住地想把最好的一切給嚴行秋。

他不求回報,只是想嚴行秋過得舒心、過得開心。

嚴行秋之前吃過的苦夠多了。

“放心,我在這兒。”

嚴行秋把手輕輕拿了出來,攀上左耳,慢慢地把助聽器揪了下來。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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