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亦昀咽了咽口水, 邁腿走進了公堂。
裴亦昀只穿了紋飾簡單的青色長袍, 看起來也平易近人,沒半點王爺的架子。
盡管如此,大都府尹也認得他, 連忙繞過長案下到他身邊躬身行禮:“微臣不知王爺大駕光臨, 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
“無妨。”
裴亦昀擺擺手, 看了看擔架上已經昏迷過去的鐘世昌和暈死在一邊的武進侯夫人,又看了看筆挺地站在那裏的齊淺意, 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自臉上閃過。
大都府尹見他的樣子, 心道這平王莫不也是為了齊淺意休夫一事來的嗎?
他想了想,便問道:“不知王爺光臨鄙府衙,是否有何吩咐?”
平王拿起手裏的長匣子, 慢慢打開,齊淺意伸頭一看,裏面竟躺着一柄劍。
齊淺意十多年來一直圄于內宅或許不認得這柄劍, 但大都府尹可太認得了。
這是陛下的禦劍, 喚作游龍劍,見此劍如見陛下,雖然過去只遠觀過一回, 他可半點都沒忘記。
他忙不疊跪下:“臣, 叩請陛下聖安。”
齊淺意愣了愣,正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下跪的時候,裴亦昀開口了:“貴府不必多禮, 本王今日奉皇兄之命微服前來,并不打算擺什麽排場。”
大都府尹聞言便站了起來,只聽裴亦昀接着悠悠道,“皇兄聽聞鐘家寵妾滅妻,欺辱我朝女将,便将此劍交托于本王,命本王前來,便宜行事。”
齊半靈聽到裴亦昀稱呼自己“我朝女将”,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只見他又掃了眼擔架上的鐘世昌,“不過現在看來,倒也沒這個必要了。”
大都府尹也不知道,這鐘家和齊淺意一個要休夫,一個要休妻,一個時辰前剛剛告到公堂上來,陛下怎麽就聽到了消息,還派了平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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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陛下早就盯着武進侯府的動靜了嗎?
他不再多想,轉而又朝裴亦昀拱拱手:“不知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鐘世昌?”
裴亦昀假作沒看到已經被打暈的鐘世昌,只道:“原本只是家務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可鐘世昌實在可恨,竟拿父皇賞賜之物去當鋪典當,此為不忠;背棄承諾,迎外室入門為妾,此為不義;寵妾滅妻,以妻子嫁妝貼補妾室,不循正統,更是不堪為朝廷命官。我看,先把他壓去大理寺,待審理過後,再由陛下定奪。”
齊淺意見裴亦昀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字字句句都把她想罵的話罵了出來,心裏一陣快意,也顧不得去想裴亦昀怎麽知道了那麽多事情的。
原本武進侯夫人倒在鐘世昌擔架邊,有些裝暈的成分在,可聽到裴亦昀這麽說了,她驚得立馬直起身跪到裴亦昀身邊,扯着他的褲腳求情:“王爺,是妾身管束不當,沒教好這個兒子。可他現如今深受重傷,若還去大理寺的大獄……只求王爺看在武進侯府滿門忠良的份上,饒過我兒這一回……”
齊淺意聽武進侯夫人說什麽滿門忠良,心裏冷笑。
如今武進侯府一家,一個都沒上過戰場,全在大都做着皇帝近衛,安享榮華,把祖宗功績往自己身上貼金,這武進侯夫人可真一如既往地不要臉啊。
裴亦昀看了眼被武進侯夫人扯住的褲腳,雖臉上沒什麽不耐,武進侯夫人還是被他的眼神吓得收回了手。
他這才說道:“夫人若有什麽不服,盡管讓侯爺入宮向陛下回禀。本王既受命于皇兄,必要秉公處理才是。”
武進侯夫人恨得眼睛都紅了。她的昌兒已經被打成這樣了,還要把他送去大理寺,這擺明了就是為了護着齊淺意故意磋磨她的昌兒呢!
說什麽秉公處理,分明就是在維護身為皇後親姐的齊淺意!
她死死瞪了齊淺意一眼:“齊淺意擺明了故意拿文宗爺禦賜之物坑害我兒,否則我兒怎麽可能拿着禦賜的金器去當鋪?退一萬步講,齊淺意也有看管不力之責。王爺只罰我兒,卻不罰齊淺意,妾身不服!”
如今她的昌兒是毀了,可她卻看不得齊淺意這副看好戲的模樣。要倒黴便一塊兒倒黴,如今她光腳不怕穿鞋的,就是要咬定齊淺意了。
裴亦昀見武進侯夫人這麽一副瘋癫模樣,心裏好笑。她整日自诩高貴,一遇上事了便死皮賴臉蠻不講理,和菜市口罵街的潑婦又有何區別?
他還沒開口,齊淺意便道:“若要罰我,我無話可說。”
想來裴亦辭也是看在齊半靈的面子上派了平王來救場,她也不想等武進侯夫人出了公堂便四處說齊家仗勢欺人,到頭來又讓妹妹在宮裏難做了。
裴亦昀看了她一眼,似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又低下頭,居高臨下地望着武進侯夫人:“鐘世昌也不是三歲小兒了,連文宗禦賜的金器都認不得,拿去典當了還敢朝着齊大姑娘潑髒水?本王不得不懷疑,你們武進侯府的教養很成問題,不如如實回禀陛下,看看你們是否侯位坐太久了,想降一等才高興?”
他這話一出,武進侯夫人是真的要暈過去了。
出了這種事已經夠丢人的了,可反正別人也沒在公堂看到什麽,她就能在外面到處去說齊淺意的不是,還能扯上平王,說齊淺意仗着自己是皇後姐姐,找了平王撐腰,刻意欺辱她鐘家。
但若是真被降了爵位,那真是奇恥大辱,她往後真的不必出門了。而且……若是被武進侯爺知道了,那她……武進侯不會一怒之下,休了她!
她無力地往後仰倒,一個小丫鬟連忙扶住她,在她真暈過去之前,還聽到裴亦昀涼涼的聲音傳到她耳中。
“若往後本王在大都聽到任何有關齊大姑娘的風言風語,還請武進侯夫人好好掂量掂量,是否想換個伯夫人做做。”
這種自以為能仗勢欺人的人,只有比她勢更大,更仗勢欺人,才能治得住。
很快,鐘世昌被人架着朝大理寺去了,而武進侯夫人被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擡着回侯府了。
大都府尹一邊拱手一邊送着裴亦昀和齊淺意出去,被裴亦昀連道好幾聲留步,才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出去。
齊淺意看着鐘世昌的臉,想起了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她知道,那是裴亦昀擔心武進侯夫人四處去诋毀她,才事先警告了武進侯夫人。
她心裏感激,行了個禮:“多謝平王相護。”
裴亦昀點點頭:“本王也是路見不平,齊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雖然沒看到前面發生了什麽,可見到武進侯夫人和鐘世昌的樣子他也猜了個大概,這讓本來被裴亦辭派來以為是要救場的他倒有些意外了。
齊淺意都好些年沒被人稱過“姑娘”了,今天被稱呼了兩回,忍住笑意,下意識扯了扯裙角。
裴亦昀本以為她被鐘世昌坑了嫁妝去貼補小妾,又鬧得至此分道揚镳了,至少會有些失落。可裴亦昀看她臉色倒看不出,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齊淺意看到裴亦昀望向自己的眼神,又擺擺手:“王爺放心,我現在要憂心也是憂心我那些嫁妝怎麽讨回來,其餘一概不放心上。”
她當然看得開。女人嘛,又不是嫁了男人才能過活的。踢了鐘世昌,她反倒樂得自在了。
不過她和裴亦昀也不熟,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還是不要說出口,免得吓着人家金枝玉葉的王爺了。
裴亦昀聽她居然還有心情提起嫁妝,又看她臉上真的沒什麽負擔,也算放了心。
轉念一想,這位齊大姑娘可是戰場拼殺過的人物,指不定能甩開鐘世昌,她自己還偷着樂呢。
他半點也想不到,那個金器是齊淺意有意放在顯眼處,釣了鐘世昌上鈎的。
見齊淺意這邊一切順利,裴亦昀朝着她拱拱手:“齊姑娘,既然此事已經平息,那本王便先去行宮向皇兄複命了。”
齊淺意笑着回禮:“有勞王爺了,我也打算回去取了嫁妝搬回娘家去。”
裴亦昀點點頭,轉身離開。
齊淺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她還記得,當年還是七皇子的陛下帶着還是十一皇子的平王來他們齊府找兄長玩。
那時的平王還是個小蘿蔔頭,眼巴巴看着樹上一只小鳥,她看了好玩,随手撿起地上一顆石子,打中了小鳥的腿,小鳥便直挺挺掉了下來。
小平王以為自己把小鳥打死了,氣得快哭了,結果她把小鳥撿回來給他一看,只是用巧勁打暈了,小鳥緩過氣,又撲騰着要從她手心飛出去。
小平王看了驚奇,纏着她要學。可她本就沒什麽耐心,偶爾逗逗孩子還成,真去教孩子學什麽便不樂意了。
她就騙小平王等他長大一些便教他。誰知沒多久,她便嫁給了鐘世昌,他們兩人也沒怎麽見過了。
誰知這麽多年過去了,平王竟像是一瞬間長大了一般。
想到平王在公堂上對武進侯夫人的那幾句話,齊淺意嘆了口氣。
這平王也不再是過去的小蘿蔔頭了。
平王當然也記得當年在齊府那些事,小時候聽說齊淺意嫁人了,他可能沒辦法去找她學打鳥了,還傷心了許久。
可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這些也不過是他一笑而過的往事。
他到了行宮裴亦辭的書房外,見幾個重臣低聲讨論着什麽離開了,裴亦辭吩咐孫祿備車準備去武進侯府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裴亦辭見他進來了,指了個位置讓他坐,又問:“齊家那邊如何了?”
裴亦昀便把在公堂所見所言一一回禀了。
齊半靈恰巧來給裴亦辭請安,被推到了書房外,聽到了裴亦昀的回禀,心裏一暖。
沒想到平王竟是這麽樂于助人的性子,姐姐本就是兵行險着,有了平王相助,那武進侯夫人想來也不敢太多為難了。
孫祿通報後,齊半靈便也被倚綠推着進了書房。
和裴亦辭請了安後,她又朝着裴亦昀深深一禮:“姐姐的事情,多謝平王熱腸相助了。”
姐姐的事情能這麽順利,她心下感激,又望着裴亦昀道,“我昨日親自釣了幾條鮮湖魚養在缸裏,待回了宮,便請平王與太妃一道來鳳栖宮,跟我與八公主吃個便飯。”
裴亦昀一怔,下意識望向自家皇兄,卻見他一言不發,只目光沉沉地看着齊半靈。
只聽齊半靈接着說道:“我過去在渭州,也經常自己下廚,做的魚味道很不錯,你和太妃娘娘也能嘗嘗我的手藝。”
裴亦昀剛想開口道謝,裴亦辭忽然咳了兩聲。
裴亦昀愣了愣:“皇兄,你沒事?”
見裴亦辭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擺手說沒事,他又扭頭對齊半靈說:“也好,我母妃她尤愛吃魚,我們……”
“啪——”地一聲,書案上的茶盞掉到了地上碎成一堆瓷片。
裴亦辭面無表情地吩咐孫祿讓人把地上清理了。
他疑惑地看了看裴亦辭,卻聽齊半靈笑盈盈道:“那便說定了,待回了宮,我一定邀請你和太妃過來。”